女孩苏羊是在去学校上早读的时候认识乔也的。　这是座大气的北方城市。才进11月，风已经像带着小钩，直吹得脸生疼。

苏羊在重点中学里念高三，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课程十分紧张，每天很早起来去上早自习。数学老师经常搞随堂测验，英语老师天天都考单词默写。所以苏羊时刻都不能放松，倦了的时候就望望窗外那棵玉兰树，春绿冬白，永远永远，那样令人恍惚的花香。

日子漫长得像永生。在学校，女孩一贯是独来独往的，成绩优良，不和群，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那时乔也是校外的男生，他在每个早上，都到学校的操场打篮球。

苏羊的教室正对着操场，于是每一次，她都可以坐在窗口看到他。

离得那么远也能一眼认出他的蓝格子衬衣，她想他一定没有超过25岁，因为男人一旦过了25岁，就带有沧桑的痕迹。

这个无视寒冷的，帅气投篮的男生，令她渐渐神往，越来越想看清楚他的面容。

有一次，终于忍不住装做迟到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恰在那时，他一个踉跄，篮球脱手，朝苏羊这边滚来。

女孩站住，替他捡起，还给他。

他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头发短而干净。

他说，谢谢你，不过你迟到了。

苏羊笑，她知道自己微笑的样子很好看。

他说，你看看你，迟到了还笑，真是的。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迟到，而且是为了一个叫乔也的校外男生。

他吹一下口哨，吃过早餐没有？我请你。怕苏羊不答应似的，又说，反正你已经迟到了。

迟到总比不到好。女孩对自己这么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

于是又第一次旷了课。和他并肩走出校门，她眼角中只有他一点衣角和移动的双脚，一步两步三步，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树的尽头是漫天的红霞。

他带她到一家考究的餐馆，请她吃牛肉面。加不加辣？要不要香菜？她听他温和的话语，竟有些怔怔的茫然和慌乱，只顾不停地点头。

面端上来，碧绿的葱丝和几片新鲜牛肉。女孩更加手忙脚乱，嘴角沾满油渍和辣椒末，她又担心自己吃相不雅，偷偷抬眼望他。他眼中渐渐有闪动的的意思，她低下头，热气直逼到脸上。他又给她要了牛奶，把赠送的糖包撕开，让绵绵的白糖淅淅沥沥地倒进奶里。他笑着说，你看看你，吃面条还一根一根地吃。

苏羊吃光了全部食物。她对吃的东西并不是抱有十分的热情。可是和乔也吃饭，她却有一种被呵护的撒娇的感觉，她非常喜欢。

他笑，吃得惯吗？

这面真辣，不然我怎么这么躁热？心里抱怨。

当天晚自习后，昏黄的路灯下，她看到乔也在路边抽烟。她停下来，他说，苏羊，我送你回家吧。

天已经很冷，他用右手握住女孩的左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来，然后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可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

女孩走在他身边，在寂静的夜晚，漆黑空旷的小巷，听他唱着旋律简单的歌，有很安全并且甜蜜的感觉。苏羊突然觉得校园里那些所谓的恋爱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写信，传纸条，晚会时合唱一首歌······那么浅薄。

那一天，有苍灰的夜，欲雪的天，满城灯火犹如黄金般璀璨，风像水一样漫遍全身。她想，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应该有那么一个人吧，一起在黑夜的台阶拾级而上，头顶是明亮的星星，而江河在远处沉默流过。

女孩苏羊发现自己很喜欢乔也了，包括他的蓝格子衬衣，他微微扬起眉毛的笑，他1米83的个头，他抽烟的样子，还有他弹得很好的吉他。然后知道他22岁了，读书读到高二，现在在朋友开的一家酒吧做事，虽然不太赚钱，倒还可以维持生计。他穿的衣服都没有什么牌子，很简单的款式，可是穿在他身上，特别熨帖。

苏羊每天中午都去找乔也，坐在桌旁看艰涩的政治书，或烦躁无奈地做数学题。时间缓缓过去，所幸有了乔也，日子才变得鲜活生动。

已经2月了，空气中有了潮湿的杨柳风，很冷。升学的压力已经非常大　。有一次模拟考考得很不好，班主任找到她，说，苏羊，你不要因为有些事情而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你是多么有希望的孩子啊。

树下，乔也站着，阳光透过树枝细碎地洒下来，能看得见他脸上的阴影。他注视着她，他说，苏羊，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但你要好好读书，这个时候无论什么事，你都要放在一边，在一些事情上你要学会先退后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说，我知道了，我会考一所好大学，乔也，我现在要好好念书，以后会减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了。但是你要等着我，等我考上大学，我们要在一起。

乔也笑了，把头转向一边，望着远方说，虽然不知道未来，但我想一定是朴素的生活。我们可以一起看书、看电影，一个人一只耳塞地听音乐，然后我们可以找个老院子一起发呆······

女孩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她知道这个校外的男生，其实很喜欢很喜欢她。

几个月后，苏羊拿到了外语学院的录取通知。她奔跑着找到乔也，他说我知道了，我看了红榜，你很棒。

苏羊说，乔也让我爱你，让我从现在开始爱你。

他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伸出手拥抱了她。

然后苏羊离开乔也去另一所城市求学。

大学是热闹的，每个周末的晚上都有舞会。每次寝室的女孩们都会打扮得很漂亮，没多久，就会传来她们恋爱的消息。苏羊没有，她每天写信给乔也，打电话太贵了，而且她一听到他的声音都舍不得挂断。但他，从来都不会给她写信，他说不会写。

然而他又说喜欢她的文字，虽然她的文字中总有淡淡的伤感。她告诉他，如果你看我的文字心变得沉重起来，那是因为你自己心中也有相通的哀愁吧。

终于等到寒假，女孩回了家。她给乔也打电话，他一直关机。打到家里又没有人接听。过了一个星期，在一个下雪的午后，她才见到乔也。见到他的瞬间，女孩苏羊感到半年真的是太长了。虽然他还是穿着白色的休闲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依然散发罕见的没有被磨损的斯文气质。但眼神里却有着她开始不明了的东西。

没等女孩反应过来，乔也已经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这种感觉就是爱吧，她想。可是为什么，却听到他深深的叹息，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半天，她缓缓抬起头，在乔也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子，笑吟吟地，撑着伞看着他们。

女孩还这样年轻，甚至连掩饰都做不好。她松开乔也，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回一下头，说，这是王蔓，我已经在她公司里签约做事。过段时间我们会去深圳，这些日子会很忙，苏羊······

她打断他，她说，乔也，你还爱不爱我？

他仰起头，望着天空，隔了一会儿，才说，苏羊，其实······其实我们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女孩感到很愤怒。是为这个叫王蔓的艳丽女子？

苏羊，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你不必反应过度。

但是乔也，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让我爱你的。而且，乔也，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笑，笑得温和又坦白。苏羊，我没有你说的那样爱你，你也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爱我。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隔了时间，世事变换以及一相情愿的记忆，不是传奇也是传奇了。

他替她拂掉头上的雪，他说，苏羊，在前面你一定会有很好的生活，退回来就不见得。我要走了，你想不想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不要以为我给你的就是爱情。苏羊，那天你是故意迟到的吧？可你知道当时我的球为什么脱手吗？因为你刚刚好经过。

那天之后，女孩苏羊经常在街上看到乔也和王蔓的身影。他们很幸福吧，她看到乔也笑得很灿烂的样子。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分享着她的快乐　，理解着她的委屈，跨越千山万水阅读她写下的文字的人了。突然女孩觉得黯然，那么久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喜欢她。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说过，她还能要求他怎样呢？

苏羊开始忘记乔也了，她告诉自己要忘记他。

寒假没过完，她就回了学校。

然后她也开始在周末的时候穿上漂亮的裙子，和室友一起去跳舞。和欣赏她的男孩谈笑。那些男孩都很好，快乐向上，不像乔也，那么淡然。

那以后几年的寒假暑假苏羊都没有回去。她对父母说要勤工俭学，多积累一点社会经验。她开明的父母答应得很爽快。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女孩已经毕业了。那时她已找好了工作，在上海，是很好的外资企业，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和丰厚的福利待遇。在参加工作之前，公司给了她两周的假期。

回到家的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闲时喜欢四处走走。家里有小湖，荷花，池塘，云，时间悠悠地过去。

总是想起，初夏躲不过的栀子花香，为一个人脸红心跳的时刻，和乔也说说笑笑，在江边喝啤酒的夜，日记里一粒粒洁净的字，失眠夜里抵死缠绵的歌，还有那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掉下来的泪。只是，曾经以为经历过的悲欢，那样的悬崖年少，会有一生那么久，可回头再看时，只是付之浅浅一笑。

天空像水洗一样明净，风潜入衣襟······石子路······渐开的淡黄雏菊······彼时只不过是白衣蓝裙的清澈女生，充满不可解的怅惘。

有一天在家里吃饭，妈妈忽然说，小羊，我倒忘记了，几年前，有个男生送了张光盘来，我放在书房抽屉里了，你自己拿去看。

苏羊顿时放下碗筷，飞快跑去看。光盘里，醒目的一行字：与不爱的年年月月，与相爱的何时分别---也许人生就这样了。然后是乔也的吉他声，他动听的声音诠释了这样的歌----

当你望着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活了，可是在你等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醒。

当你吻着我的时候我就感到疼了，可是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懂。

煤球是我的眼睛，可它还燃不起爱情。

虚伪是我的外衣，可它已经冻不住寂寞。

当你说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就突然傻了，因为在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快要化了。

其实在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只是在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快要死了······

在歌声中乔也的声音空旷得像山谷里的回音，他说，苏羊，这首我自己创作的《雪人》是写给你的。我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只是我真后悔太过爱惜你，而一直放不下自知之明，总认为我给不起你未来而不愿看你为我蹉跎。总想着成全你的幸福，所以不去争取你。

世界很小，城市却很大，总之，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乔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