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十分寒冷，渐近年关，天阴沉沉的，北风没日没夜地刮着，残酷无情地掠走了那个贫困山村里太阳曾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暖。在一面长着瘦弱的，稀稀疏疏树木的山坡下，有一栋破旧的土砖瓦房，那就是我的家。

再隔一天就是大年除夕了。入夜，父母在厨房生了火忙活着。不管平日里生活如何清苦，过年总归要弄一点好吃的。——尽管真的没什么好吃的！我和兄弟姐妹一起都挤在狭小的灶前，一边烤火，一边眼巴巴地等着母亲“施舍”一两粒爆热烫手的炒豌豆或是半把炒米花。在外读大学的大哥也回来了。看到我们欢喜雀跃的高兴样子，父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他们的笑容就如夜空里的一点火星，一闪就灭了！虽然一年总算熬到了头，但是过了年日子会更难。不仅是吃的问题，我们兄妹四个翻过年头就要上学，虽然大哥不用学费，但我们几个小的学费还没着落，这个问题就如山一样压在父母的心上。

这时，大哥拉着我来到堂屋，他说要写对联，让我打下手。我的家乡尽管贫寒，但每年过年家家都要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口都贴上红红的对联，有的堂屋墙上还贴上几张年画。在我家这个任务每年都被大哥自告奋勇地包下了！他从小就热衷于画画，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他摆好方桌和笔砚，将大张的红纸小心地裁成对联宽窄的一条一条，打好折，然后在上面聚精会神地挥毫走笔，我则默默地在一旁掌灯磨墨，将他写好的对联晾在空旷处。大哥今年除给自己家写对联外，还另外写了很大一摞。我听大哥和母亲说过，他要多写一些对联，明天串乡走户去卖。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冷如冰窖，我端着煤油灯的手冻得生疼，但我坚持着，没有吱声。大哥也不时停下笔来把冻僵的手凑近嘴边呵一口热气，他的脸上流露出喜悦。他一定是想到终于可以用他的“作品”去换钱来补贴点家用，给我们凑点学费，为父母分忧解难，所以快乐。

天刚蒙蒙亮，我就出发和大哥一道去卖对联。山间田野里的路被寒风刮得又光又白，路边树木在冷冬的风里肃瑟着。但我们的推销却不见成效，一路上大哥问过很多户人家，都说不要。到了中午我们一副对联都没卖掉，肚子却饿得咕咕叫。寒风仍呼呼地刮着，刮在脸上像刀子划过一般疼。我穿着一件破旧而短小的棉袄，但丝毫抵御不了寒流的侵袭，瘦弱的身子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我们跨过一座小桥到了湖北境内，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路过好几家，不是说没钱，就说已经买了，总之没有谈成一笔生意。在一个村庄附近大哥要我等一下，他怕我走不动了，他要独自一个人去碰碰运气。当我目送大哥的背影消失在那个苍木掩映的村庄的时候，我鼻子酸酸的，很想哭。但我很快便听到狗叫声，只见几条狗疯狂地追了出来，我看见大哥手里挥着一个小枝条边打边往后跑，差点被咬到，他跑了好远才彻底摆脱。这一次不用说又无功而返。

大哥看到我饿了一天，有气无力的样子，又没有推销成功的可能，很是心灰意冷，低声对我说：我们回去吧！这时天色黯淡下来，我们才知道是时间已是傍晚，我们于是便往回家的方向走，直到我们走出一里多路还能听到狗的咆哮声。

我们路过一条小街时，不知哪里在油炸鸡腿什么的，香喷喷的味道飘散而来，沁入心脾，我肚子的空城计唱得更响了！但我们只有加快脚步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赶！

这一年，我12岁，大哥18岁。

再过三年，大哥因为一场意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大学毕业，才刚刚工作2年。

当我写下这个往事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也走上了当初不敢想象的好的物质生活。但这些是大哥没有看到的，也是永远永远无法看到的。

我每每想起和大哥一起卖对联的往事，心就很沉，很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