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个女人,我永远做不完的梦天鹄

发表于-2008年07月02日 晚上9:52评论-0条

我一向都很执着地认为,我的情窦是初开在了当我四岁的时候。那时,我刚学会记事,一个女子的倩影就那么深刻地烙在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初的记忆。那掠倩影,仿佛透过了岁月的背影,贯穿了我的前生今世,飘飞在我对美的向往和渴望之中,就像一场永远做不完的无边的梦。

记得在我四岁的时候,祖母和母亲都在村子里的小学教书,祖父远在海南,父亲也奔忙于他的刚起步的事业,于是关于对我的看护就成了让长辈们头疼的问题。祖母不愿把我像两岁的弟弟那样也送到外公家去,于是他把我领到她的办公室,让我在那里接受我人生的启蒙教育。

那时的小学很简陋。两排老瓦房南北合围着一个石灰质的因年久失修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大操场,操场挨着教室的两侧,却种着比祖母当时的年龄约摸大上一倍的高得让我看掉了帽子还看不到树冠的马尾松,当然,教师办公室前的两颗是老龄的大柳树。所以室内就显得不那么明亮了,空气也不见得很好,孩童特有的那种顽劣的汗味和带着乳汁味道的稚气,参杂着一缕纯天然的书香,淳朴得就像当时的民风。而每当朗朗书声穿越了灿烂的阳光,飘扬在马尾松的树梢上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期望着自己能够快一些长大,我的幼年就在这种迫切而焦虑的心情中变得悠悠然了。

祖母从不让我去攀爬那三根操场边上的竖立在两树之间的被土布衣服拭擦得黄橙橙、油亮亮的老滑竿,我所能做的,也是祖母最乐意让我做的事情,就是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阴凉潮湿的办公室里她的那张办公桌前描红。于是,在那书香、墨香和油印纸的味道混合在阴潮空气里显得有些陈腐的氛围里,一帮乐天的师长在一边笑谈着,一边写着教案和批阅学生作业。一个幼童蹲在一张仿佛有些潮湿的老式桌子前,用一支老式的钢笔,蘸上青涩的墨香,在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地描写着他人生最初始的一笔一划。

后来,办公室里来了一名年轻的女教师。我不晓得她的名字,直到若干年之后,当祖母和母亲谈论起那些岁月时,我才知道,她其实是我同宗的长辈,辈分居然和祖父相当。看样子,当时的她像是刚刚中师毕业,年纪约摸二十三、四岁。初见到她时,她仿佛一袭披肩长发,配戴着一只铁质的粉色半圆发夹,青黛的眉毛在那略施了淡妆的白里透红的圆脸上,似乎异常突出,她的眼睛就像璀璨月光下的一汪湖水,两片不轻易开启的嘴唇上,好像抹了红色的唇膏。她笑起来,一种自然的忧郁就流露在了她的眉宇之间。她总穿着一件略为紧身的粉白色花格上衣,配穿一条黑色的裤子,那种裤子,在裤脚处有一个与裤子连为一体的裤环,能让她扣踩在脚后跟,一起穿进她的平底白色运动鞋里。她有时候也穿裙子,或长到小腿,或短没两膝。但无论她怎么打扮,一种健康活力的腴美总能在她的身上得以充分彰显。那是一个妙龄女子特有的青春和骄傲。

那个年月,时尚的概念还没有在乡村里被发明,的确良还是最上好的衣料,仿佛人们都穿着满打着补丁的土布衣服,且样式千篇一律——要么是深蓝色的正装,要么是绿黄色的近似于军装的服装。女性更没有化妆的概念,只是把头发往脑后稍作梳理,然后不分长短地一律用橡皮筋扎个马鞭,就算收拾停当了。所以,她的装扮,在当时当地,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就像仅此一朵莲花,独立地盛开在满塘的荷叶之中,给人们的视觉以震撼式的强烈冲击。

她说话总是慢慢悠悠的,语调中还有几分年轻女性特有的娇嗔,让人听起来觉得那是别样的抑扬顿挫。她的肢体语言也很丰富,与人对话时总把手指托到颔下,表示她在聆听或思考,而在表述某一观点时,她总能配合着她的语调,把一只手托到胸前,另一只手则随着语速在优雅地摇着兰花指,她的动作就像在舞蹈。她脸上的神情总是那么清逸,仿佛昭示了她内心那种高贵的安宁和平和。很不经意地,人们就不自觉地被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感染了。人们会觉得,一个知识女性,就应该像她那样。与她对话,那敢情就是一种享受,仿佛对话者是在接受一次神圣的洗礼。

当然,她也有活泼灵动的一面。在她高兴的时候,她会拽上办公室里的老师,也不管老少,更不分男女,拽上了就一边在嘴上轻哼着节奏,一边教人家跳交谊舞。或者干脆来到操场上,和那些麻雀般喧闹着的小女生跳绳子、拍篮球,有时也教她们一些简易的儿童舞蹈,唱一些后来我也跟着学的儿歌。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笑得很美,就像一朵盛开在春晚时的野蔷薇。她的内心确实也很善良。祖母腿脚不好,每受凉受冻就疼得不行。她在入秋时就送了祖母一双厚厚的长统袜子。以至时过多年之后,祖母还在感慨,那是她穿过的最暖和的袜子了。

如此女子,我常疑为天人。那时年纪小,懵懂的内心根本还来不及填装下世俗的那些形式多样的杂七杂八的观念,更不晓得情爱为何物,只凭着一个孩童的天真和无邪,固执地认定了这位大姐姐的美丽。她总给人一种很舒坦的感觉,仿佛在她身上潜藏了某种强烈的磁性,总能吸引着我那未曾知识的视听。那其实是人性的光辉和美的感召,让我时常地想去抱抱她,或想让她抱一抱我。当时我只够抱到她的大腿,而一个刚玩过泥巴的小男孩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显然会弄脏了她那粉色的裙子,所以她把我轻轻地推开了,然后抚着我的脑瓜,微笑着拍了拍我那有些惊恐失措的仰望着的脑门。此后,我就再也没敢造次了,只是在她身边不远,细细地聆听,默默地注视。

有一天,我茫然地躺在母亲的怀里,自言自语地告诉她,我说:

“妈妈,办公室里的那个大姐姐可真好看!”

母亲对我所说的话语显然没有丝毫预料,她也许不敢相信,这句话竟出自于她的四岁幼儿的小嘴。母亲显得有些着急了:

“说什么呢?你这小鬼头。”

“大姐姐就是好看啊!”我说得很肯定、很固执。

“那……,”母亲又好气又好笑,但使劲忍住了,把嘴巴俯贴到我的脸边问道,“那妈妈好看吗?”

“哦,当然,妈也很好看的。”我约摸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如是说。这还算是一句实话,但我想,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跟母亲耍了滑头。母亲却终于隐忍不住,呵呵地笑开了。

晚饭时,母亲把这个事情当成笑谈,在餐桌上说开了。那是母亲第一次取消她的儿子。当时似乎是暑假初期,因为在海南当高中英语教师祖父也是在场的。母亲的话语自然引起了大伙的一阵笑声,但谁也没有对此发表了任何言论,只有祖母笑呵呵地为我夹了一口菜,父亲也笑眯眯的,意味深长地注视了我片刻。

后来,我上了学前班,大姐姐却离开了小学,到外地教书去了。我的视听仿佛一下子就缺失了许多,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在这小学里上课可真是没劲。直到我六岁时,有一天,当我游荡在村子外的公路上,又看见了大姐姐。当时她似乎又要急着离去,正在等待着搭乘过往的班车,却被熟人绊住了,于是在路旁漫无边际地与人闲聊。只见她身穿一套灰白色的职业套装,那种健康的青春腴美在她身上依然那么张扬,那么凸现。她的神采依然那么清逸,说话时依然摇着兰花指。只有她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那仿佛是一个初为人妇的女性特有的标志。

再后来,我随祖父远赴海南,念小学去了。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大姐姐。二十多年来,我也极少听说过有关她的消息,以至于有时梦回故里,总忆不起她的面容,只有一掠她的美丽的影子,经久地飘忽在我对童年那遥远的记忆。而我却始终对她心怀一份感激和崇敬之情。因为当年,我以一份童真,去关注她的美丽,却在无意中奠定了我的审美基础。她的美,美得神圣不可侵犯。她却以她的神圣,无声地启蒙了我对女性美的欣赏、向往和追求。是她告诉了我——何为美,何为真,何为善。并完美了我对神圣女性的全部的美好的想象。

2008·07·02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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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仙灵岛灵儿点评:

阳光是美好的,回忆是温暖的。
心思细腻,感情丰富,文笔洗练,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