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地下,偶有几声闷闷的雷。
兰缨静静地站在窗前。
吃过午饭到现在,兰缨就立在那里,她望雨的眼神就像是在望着一个渴望已久的神。
眼中有崇拜、有期待、还有一丝飘游的苦涩。
兰缨不知听谁说的:下雨的时候,你如果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不论多远,那个人也一定在想念你。
兰缨就那样静静地立在窗前。
直到那个瘦瘦的女狱警喊她的名字,她才知道该吃晚饭了。面对那碗漂着几滴油花、沉着几块菜叶的清汤,兰缨实在是没有一点食欲。与兰缨同牢房的那个女人,从兰缨进来的那天起就一直望着兰缨一句话也不说。从她脚上的链子看,兰缨知道也是个重刑犯。
那个女人不声不响地喝光两碗清汤,抹抹嘴,把半块玉米面的窝头放到兰缨的铺前。兰缨的铺前已经放了七个半块窝头了。这个数字提醒兰缨,她已经进来三天零十个小时了。她已经三天零十个小时滴水未进了。
那个女人在为兰缨摆窝头的时候,手迟疑了一下,她看看那几个已经风干成石的窝头:“你吃点吧,看你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折腾,进来了就什么都别想了,不吃不喝人家也照样审你。吃了有力气说话,倒委屈,就算是吃枪子,咱也得把话讲清楚不是,不能就那么背着黑锅走。杀人!谁活的好好地就喜欢杀人呀,杀人好玩啊,谁不知道自己的命金贵?”
那女人看兰缨没有反映接着说:“昨天放风的时候听说,你是为了一个有家的男人进来的,人家有说你仗义,也有说你傻的。我不知道是咋回事,这几天我瞧着你也不是个坏主。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苦,女人不被逼急了,那个能是狠心的主啊,都说女人狠,狠女人那个没有一本血泪账,逼的!”说着,说着那女人的声音就带着哭腔了。兰缨把眼神从漫天的雨丝中收回,看了看那个正在抹泪的女人。进来三天,兰缨还是第一次看她:肥大的囚服包裹着一个如柴的身体,她的脸有点长,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地包天脸型,皮肤白细,左眉梢上方长着一片黑痣。像印着一个小孩的巴掌。脚上的链子戴的好像时间不短,脚脖子上的肉已有了坏死的腐臭味。
女人见兰缨在打量她,便有些不自在,她缩坐在自己铺上,低头摆弄包在脚脖上的破布条。沾在腐肉上的破布条痛得她只哈气。兰缨看到有浓血流到地上。
兰缨的胃开始抽搐,继而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吐,兰缨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吐得头晕脑涨、眼前金星灿烂。
那女人满脸愧色,扎撒着双手立在自己的铺前。
兰缨的心一酸,泪就落了下来。
兰缨觉得那女人可怜。
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个瘦瘦的女狱警把兰缨喊出来带着走。在接待室里,兰缨看到了好朋友宁欣。
兰缨笑了。
宁欣哭声了。
宁欣是兰缨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两人一直是推心置腹的闺中密友。宁欣大学毕业后一路坦途地坐上了副厅长的位置。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跟兰缨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宁欣,你不该来。”看着哭声成泪人的宁欣,兰缨的心痛。
“你个坏蛋,怎么那么蠢啊。”宁欣用两人的闺中私语骂兰缨。
兰缨笑了:“你个坏蛋,哭的样子难看死了,一点也不像厅长,像傻丫头。”宁欣的泪落的更多。她用手捂着嘴,还是有声音传出。
兰缨咬了咬嘴唇,使劲瞪了瞪眼睛:“宁欣,宁欣。”兰缨的声音柔柔的:“宁欣,别这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个坏蛋,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流泪?你怎么就狠心不要我们,不要毛毛!”宁欣的泪眼恨恨地盯着兰缨。
“毛毛,”兰缨的脸变得惨白。她嘴角颤抖着:“毛毛好吗?谁照顾他,病没病?哭不哭?吃饭吗?”
“毛毛很好,我妈妈带着,就是想你,见到我就喊着要妈妈。”
兰缨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宁欣给兰缨带来了好多女人用的东西,她知道兰缨是个爱干净的女人。
兰缨悄悄地对宁欣说想要些消炎药与沙布。
“怎么了,他们打你了?打哪儿了?”宁欣紧张地盯着兰缨。
“别问了,有用就是。”兰缨笑了笑。
宁欣看了看兰缨。掏出手机,一会儿功夫,宁欣的司机进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包红药,两盒消炎粉,两卷沙布还有一打止痛药,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兰缨把这些东西一古脑塞进自己的怀里,并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宁欣用奇怪的眼神望自己,兰缨指指宁欣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悄悄说:“东西是要检查的,到手多少不知道,好在你的面子大,今天没有狱警跟着。”兰缨说着冲宁欣做了个鬼脸。宁欣便又开始流泪。
“宁欣,谢谢你来看我,回去对朋友们说,我对不起大家,给朋友们丢人了,但我不后悔,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在这里很好,事情我都说清楚了,没人难为我。宁欣,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朋友,别伤心,毛毛让你费心了,车子你帮我处理了吧,房子留着,毛毛长大的时候得有个住的地儿。股票和证券你都帮我打理清了吧,写毛毛的名,存款也都改毛毛名字了,毛毛一直没上户口,你给他单立个户。名字叫郑恒泰。父母栏你如实写吧。郑天的事不知怎么样了,你没事的时候去看看,别让他知道我的事。公司的事,我都交给老陈了,如果不行的话,你就帮着转手吧。宁欣,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你别怪我给你丢人,我做的事我认,求你帮我照顾毛毛。”
“你个坏蛋,求谁呀,别忘了我是毛毛的干妈!为了个郑天你连毛毛都不要了,你还敢求我。”宁欣的泪又下来了。
兰缨被瘦瘦的女狱警带走了。
牢房里,兰缨把宁欣带来的食品分了一些给那个女人,那女人看着花花绿绿的包装袋直咂嘴。
夜里,兰缨从怀里拿出偷偷带进来的消炎药,推醒了酣睡的女人,用晚饭前偷偷留下的半杯热水帮女人润开了沾在脚脖子上的布条,小心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用沙布包好,怕那个瘦瘦的狱警看出来,兰缨又把换下来的布条缠在沙布的外面。整个上药的过程中,那个女人都是怔怔的看着,好像没有睡醒似的,当兰缨忙完一切催着她吃止痛药的时候,她一把抱住兰缨放声嚎啕,吓得兰缨一把捂住她的嘴:“要死呀,想害我?这些都是我偷偷带进来的,让那个麻杆知道,我死定了。”
那女人突然跪下冲着兰缨就磕头“干嘛,干嘛呀你。”兰缨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伸手把那个女人拉起来:“别这样,能住在一起是我们的缘分,相互帮忙是应该的。你为什么进来的?看你的脚好像时间不短了吧?”
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进来快二年了,判了死刑。”女人说的很轻松。
“什么罪?”
“杀人。”
“你,杀人?杀的谁?”
“我男人还有他的哥哥和爹。”
“你杀了三个男人?都死了?”
“都死了,我在饭里下了毒,就是要他们都死!”女人的眼里露着凶光。
“为什么?”兰缨感觉自己好冷,她悄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女人叫郭芬,是山东郭家甸人。
年轻时的郭芬心灵手巧,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巧女,就是因为长相,眼瞧着三十多了,也没有相中一户人家。她身上的三哥两姐还有身下的一妹两弟都结婚了。爹妈的急那是不必说的,就是郭芬自己也不知偷偷的流过多少眼泪。
三年前的春天,一个早年嫁到东北的远房姑妈回山东探亲,爹妈就提着大包小包的求上了门,希望这位远房的姑妈能给郭芬在东北寻户人家。还别说,这位远房的姑妈回东北二个月之后,还真的给郭芬找了一个。姑妈说小伙子姓邹,今年三十岁,家里有一个哥哥一个爹,前些年家里穷娶不起媳妇,所以他和哥哥都没娶亲。母亲过世十几年了。家里光棍三条,郭芬进门就当家。虽说日子不算太富,吃饱穿暖倒是不成问题。姑妈还寄来了小伙子的照片。看看照片,郭芬的心不落底,她再三再四地问姑妈,是否跟人家说了自己的长相。姑妈回信说,放心,人家男方说了,长相不重要,只要人好,能照顾好他们爷三的生活就成。
夏天到了,姑妈来信说,男方想娶亲了,郭芬的爹妈便把郭芬送上北去的列车。从没出过远门的郭芬离开了生她养她三十四年的爹妈和故土,来到了东北最边远的一个小山村——荒草坡。
没有吹吹打打的音乐;没有大吃大喝的酒席;没有高档车;也没有漂亮的婚纱。一挂老马车,就把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又坐了三个多小时汽车的郭芬送进了洞房。
进了洞房的郭芬心好酸,她参加过好多姐妹的婚礼,她也偷偷地为自己准备了漂亮的娶衣。那顶火红火红的盖头上还是她亲手绣上去的戏水鸳鸯呢。如今它们都静静地躺在郭芬身边的包裹里。男人端进来一碗面:“吃吧,一会儿村里会来人闹房呢。”
“俺想洗洗,换换衣服。”郭芬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绉绉的衣服。
“好嘛,想洗就洗了,水井在院里。先吃饭了。”男人转身出去了。
郭芬急火火的吃完面,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裹。一会儿的工夫,小屋的土炕上就铺起了红红的绣花被,枕头上那对戏水鸳鸯活的一样。窗上、门上都贴上了红红的喜字剪纸,身穿红嫁衣的郭芬头上盖着红红的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红红的绣花被上。村民们三三两两的来了,那些婶子大娘们看着那些艳艳的绣花,红红的剪纸,一个个嘴里啧啧直响。一个劲夸新娘子手巧。说老邹家祖上积德,找了这么个巧媳妇。
郭芬进门的第二天,男人就带她下地,男人家的地都在半山腰上,庄稼长的半死不活的,地里的草比庄稼高。男人说今年雨水少,怕是没有好收成了。郭芬说,草和庄稼抢肥呢,男人没言语,坐到地边抽烟。
郭芬进门的第七天,对男人说,想抓个猪娃、鸡、鸭养。男人说行。就带着郭芬去了集市。
以后的日子,郭芬每天上山的时候都会背着一大背猪草回家。
有一天在饭桌上,郭芬的公爹对郭芬说:你以后不要下地了,咱家三个老爷们,用不着你去,就在家做做饭,喂养着院里的小畜生。
留在家里的郭芬同样闲不住,她修了院墙、猪舍,菜园子里的小菜那更是变着花的种,邻居们都夸郭芬能干。几个没娶上媳妇的小伙子,偷偷托人求着让郭芬从山东找姑娘。
秋天郭芬有了身孕,男人高兴的直哼小曲。
守秋的日子到了,家家户户都要有人睡在庄稼地里。
那天轮到郭芬的男人上山,郭芬便一个人守在家里。给未来的孩子绣着小花帽,男人的大哥进了屋,他说山风凉,公爹让给山上的男人送个被子。就在郭芬拿被子的时候,男人的大哥压到了郭芬的身上……
第二早晨,男人从山上回来了,看到两眼红肿,声音嘶哑的郭芬愣了,听完郭芬的哭诉,男人转身出了屋。
太阳偏西的时候,男人回来了,进屋就说今晚还得上山。郭芬哭闹着死活不让他走,男人一下子就把郭芬推倒在地上:“嚎!嚎!你嚎丧啊,再嚎我揍你!
大哥四十多岁的人了,身边没个女人。你闲着也是闲着,又用不坏,嚎啥?你是我家娶的女人,就得我家男人用。告诉你啊,你要是敢跟外人说,我整死你!”
满腔委屈的郭芬一下子就傻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走了,男人的大哥那晚就住到了郭芬的炕上……
郭芬想到了死,可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孩子。
郭芬早产了,是个儿子。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到四斤,像个猫儿似的。眼睛都不睁一下。
郭芬生完孩子的第七天,男人就要了她。半月上,男人的大哥来了,郭芬死命地挣扎,一个不小心,男人的大哥坐到了炕头上刚出生半个月的孩子身上……
郭芬疯了,她每天抱着孩子的小绣花枕头到处跑。村里人只当是她丢了孩子伤心的。
郭芬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来了,她本来是来看外孙子的,看着女儿的疯相,母亲只会掉眼泪。
见到母亲的郭芬神志清醒了许多,她哭呀哭,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怎么说,她怕年迈的母亲经不起这样的事情。
郭芬说;想回山东。
母亲说;嫁了的人,不住婆家,不像话。
郭芬哭。
母亲也哭。
郭芬哭着说了真话。
母亲不哭了,她找到了郭芬的公爹。
找到郭芬公爹的母亲又回到了郭芬的身边:“闺女呀,你公爹话说的很明白,虽然这事说出来不好听,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呀,以前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大伯哥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就是家里穷嘛,要不人家能看上你?再说了,只要是他们对你好,管他是谁干什么呀?你三十多了才有人家要,这一来就有两个男人哄着,也是你修来的,别死心眼了啊,好好过日子。
再说了,当真老大娶回来一个比你强的,那你还不得受气呀,现在多好,家里就你一个女人,男人都当宝似的供着,穷是穷了点,这不也是合合气气的一家人吗,炕上那点事想想也没什么,人家哥们都没说啥,你说你叫的那门子真?女人嘛,还能做点啥?你把他们当成一个人就过去了。
你看咱村那个叶家的女子,嫁了丈夫又跟小叔子偷摸搞,那哥俩打的,头破血流的,派出所都来人了,闹的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
你看这哥俩,有谦有让合合气气的,你还闹啥?你公爹可夸你呢,说你手巧能干,喜欢着呢。闺女呀,人得知足,你说你找个人家容易呀?”
七十多岁的母亲走了。
母亲走的时候,公爹给带了不少山里产的东西。叫两个儿子都去送。
郭芬哭着看母亲走远了,抹着泪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公爹正坐在她的炕头上看着她……
郭芬变了,村民眼中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浅笑的郭芬不见了,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目光呆滞、神情恍忽、脸色苍白的郭芬。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还会听到她的嚎叫声。
郭芬嫁进荒草坡的第三年春天,人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季节。邹家的爷仨有滋有味地吃着郭芬送上山的饭菜,看着走路一拐一拐的郭芬嘻笑着。
郭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想昨晚的事。郭芬恨恨地转过头。
昨天晚上,刚吃过晚饭,男人便拉着郭芬不放,就在郭芬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有人敲窗户,她刚想推男人,就见男人抓起衣服走了,一会儿,男人哥走了进来……
男人哥出去的时候,郭芬没有开灯。她感觉回屋来的男人身子凉凉的,没等她明白咋回事,便又被压到了下面。从那听着像是要被闷死的喘气声里,郭芬知道,身上的人是公爹……
屋子里的灯亮了,男人和他哥同时上了炕:“别说,这女人就那脸长得死相,看这身上的肉儿,白白嫩嫩的多光滑。”男人摸着郭芬的身子开了口。
“就是,这表面谁能知道她有这么水灵的肉肉儿啊。”男人哥,边说边当着郭芬男人和公爹的面,又噌到了郭芬的身上。
天快亮的时候,三个男人才离开郭芬的身子……
山坡上,三个男人的嘻笑声还没有落地,他们就缩着脖子瞪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郭芬自己走进了公安局。在她的心里,邹家爷三该死!没想到,人家把她抓了起来,说是杀人要偿命,郭芬哭嚎着。在一个雨夜,郭芬越狱了。越狱的郭芬又被重新抓了进来。被重新抓进来的郭芬戴上了十二斤重的链子。
兰缨听着女人的话,泪一滴滴的落下来。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你对他们说了你受的苦吗?”
“说了,他们说要调查。”
“调查了吗?”
“人都死了,调查谁呀?”
“村民呀,那些村民说什么?”
“村民怎么知道我的事呀,再说我怎么能跟村民说那事,丢死人啦。”女人开始哭泣。
“你的伤呢,你自首的时候身上有伤没有?”
“有,咋没有呢,那天晚上三个死鬼又抓又咬,我的身上没有一点好地方。”
“他们看见了吗?”
“谁?”
“公安局的人,他们看到没有?”
“看了,还拍照片来着。”
兰缨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轻松地吐了口气,笑了。
“放心吧,你死不了,只要你上诉,把实情一字不拉地讲出来,你保证死不了。”
“真的?”
“差不多。”
“差不多,啥意思?”
“差不多,就是你死是死不了的,不过,那毕竟是三条人命,你怎么也得坐几年牢。”
“俺不能坐牢,俺还想回山东看俺娘呢。俺娘要是知道俺坐了牢,还不得急死呀。”女人又开始哭。
宁欣又来看兰缨了。
兰缨把女人的故事讲给宁欣听,求宁欣帮着想想办法。
“你可真行,自己都啥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宁欣边抹眼泪边埋怨。
“我和她不一样,怎么说她也是受害者,她不该死!好宁欣,帮帮她,她真是可怜!”
“拿你没办法,她写过诉状吗?”
“没问。”
“我去找律师问问,你让她把诉状递上去。”
兰缨回到牢房,就帮着女人写诉状。
看着兰缨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女人便又抹起了眼泪。诉状递上去三个多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女人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兰缨有些着急。
“妹子,不急了,俺就是说不想死,可杀人偿命俺知道。有你这样漂亮的妹子帮着俺,死也知足了。”女人安慰着兰缨。
又是一个雨天,瘦瘦的麻杆喊兰缨,在接待室里,兰缨看到了宁欣,也看到了宁欣为那个女人请来的律师。
律师说,他去了荒草坡,取证了不少村民的证词,他们都对女人表示同情,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就在兰缨伤感的时候,律师又说:“现在有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村民们都证实,女人确实疯过。法律明文规定,精神不健全的人杀人是不用偿命的,问题是,没有人证明,女人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在病中。再一个就是找到女人死去孩子的遗骨,那样就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宁欣同瘦瘦的麻杆讲明了事情的经过。
瘦瘦的麻杆走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麻杆回来说:律师可以见女人。
牢房里,律师问清了女人埋葬孩子的详细地址之后,就离去了。女人便又开始哭。
女人行刑的日子到了,瘦瘦的麻杆喊女人。
兰缨哭。
女人没哭。
她说:妹子,下辈子我还认你做妹子。
女人走了,兰缨望着女人的空铺落泪。
“妹子,妹子。”
兰缨仿佛听到女人在喊自己。
兰缨开始抽泣。
抽泣中的兰缨感觉自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她回头,看女人正冲自己笑。
兰缨的身子一激灵:“姐,我知道你冤,可我没有办法,我帮不了你,你别怪我。”兰缨感觉自己的身子抖成了一团。
“妹子,妹子,你咋地了?”兰缨看到女人摇着自己的双肩。
“你,你没死?”
“他们说把我放了。”
“什么?”兰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可以回家了。”女人抬起了脚。兰缨看到女人脚上的链子不见了。
“真的?”
“你看。”女人递给兰缨一张纸。
兰缨看到女人手里的判决书,
经过律师的努力,法律公正地判了女人6年缓期1年执行,宁欣把她保释出狱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兰缨拉着女人的手,流出了眼泪。
“你出去后想到那里?”
女人转头,这时的兰缨才看到,宁欣正站在门边擦泪。
“宁欣?”兰缨惊喜地奔了过去。
“兰缨,保释人员不能离开本市,所以我想让郭芬去我家,这样她有了归宿,毛毛和我妈都能得到照看,我观察这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日后她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
“妹子,你放心,我一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毛毛。”女人小心翼翼地。
“啊?”兰缨愣了。
“行,行啊,你等等。”绶过神的兰缨在身上乱摸,最后她笑笑说:“真没什么给孩子的,你替我多亲亲他。”
女人跟着宁欣走了。
兰缨独自一个人望着窗外的蓝天想心事……
三十二年前的春天,兰缨用哭声告诉人们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也用哭声告诉世界,她的母亲:一个优秀的教师因为她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兰缨从小是奶奶用米汤喂养大的,九岁时,驻守边关的父亲也因公殉职。三个月后奶奶也撒手走了。
兰缨成了孤儿。
九岁的兰缨过起了独立生活的日子,有父亲生前战友们的帮助,有当地政府的关心,兰缨一天天的长大,十八岁她以江城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上海一所大学,成为江城建市以来的第一位女状元。
毕业时为了能同自己心爱的恋人在一起,她放弃所学专业,去了青山市,二年后,与相爱了五年的恋人张建军走进了结婚的喜堂,成了张建军的新娘。
新婚之夜,丈夫一反往日的文雅,残酷地用手夺走了她珍视为宝的童贞。这时的兰缨才知道,自已深爱着的丈夫竟是一个同性恋。以往在她眼中的矜持与正派只不过是他对自己的不屑。伪装彻底解除的张建军露出了他自私、狭隘、残忍的本性。生活中一点点的小事都会成为他殴打兰缨的借口。而夜夜非人的折磨让兰缨对黑夜产生了恐惧。三个月后,兰缨带着累累伤痕,握着一纸离婚书离开了青山市。
南去的列车上,兰缨的心是空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到那里去,她想妈妈,想奶奶,想爸爸,可这些人都不在她身边,在奶奶与妈妈的坟前兰缨想爸爸了,她要去把爸爸带回家,她要同家人在一起。
“兰缨,兰缨!”
奔驰的列车上,随着一声亲切的呼唤,兰缨被人紧紧的抱住。
“宁欣?宁欣!”兰缨的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兰缨,这些年你好吗?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一个人?张建军呢?”
在列车的软席间里,宁欣与兰缨都哭成了泪人。
“张建军个王八蛋!”听了兰缨的哭诉,宁欣气的咬牙切齿,恨恨地骂着。
“兰缨,你这是到那里去?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听了宁欣的问话,兰缨哭的更伤心了。
“兰缨,跟我走吧,回江城。回家!你就住我家。”
“你家?”
“我没结婚,还同父母住一起。”
“那……”兰缨把眼神投向紧跟在宁欣身边的一位男人的身上。
“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城大名鼎鼎的企业家,郑天先生。这次我就是陪同他一起去省城,争取承揽一顶德国进来的项目。”
“你好!”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
兰缨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她想起自己刚才说话的时候,男人就在旁边。
“回来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来我们公司,虽说我们的公司不大,发展前途还是很乐观的,你给我做财务总管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兰缨你不知道,郑总的公司在江城那可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来吧兰缨,以后咱俩还有个照应。”宁欣拉着兰缨的手不放。
泪,再一次掩埋了兰缨的脸。
兰缨随着宁欣和郑天一起来到了省城。
在众多实力相当的对手中,宁欣和兰缨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一口流畅的外语,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项目的承办权。
在拿到承办书的那一刻,宁欣和兰缨都流下了成功的泪。
“谢谢,谢谢!二位是我们公司的功臣!”郑天激动的只会说谢谢了。
“要谢,你就谢兰缨吧,我没想到她的德语说的这么好。兰缨,在学校的时候,我只知道你的英语水平不错,没想到你还会讲德语。啥时候学的?”宁欣满脸惊喜地问。
“你不知道?简历里有啊,你看,兰小姐会六国外语呢。英、德、日、俄、韩、法。”郑天举着兰缨的个人简历。
“是吗?兰缨,那你到外贸局吧,据我所知,江城懂这么多外语的还真没几人呢。”宁欣拉着兰缨的手。
“嗳,嗳,不是说好了,兰小姐到我们蓝天实业的吗?宁局长,你不能撬我的行呀,你知道,我们蓝天拿到了这个项目,正急需像兰小姐这样的人才呀。”站在一边的郑天,听了宁欣的话就急了。
“哈哈哈,好,那兰缨就先在你们那里干着,不过咱话可说明了,你要是亏待了我妹妹,那我可带着她走人啊。”宁欣笑着说。
“宁局长,你放心,像兰小姐这样的宝贝人才,那是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我今天是沾了你宁局长的光了,”
兰缨跟随宁欣和郑天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江城。她没有住到宁欣的家里,因为,郑天在省城的时候就已经电话通知,公司给兰缨购置了一所漂亮的住房。
郑天在公司大会上,神采飞扬地讲述着宁欣与兰缨在争取承办权中的表现。
“你们不知道,有些老板事后悄悄骂我,说我带了两个漂亮诱人的女杀手。哈哈哈。你们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兰小姐那德语说的,把老外的两眼都听直了。”
郑天的介绍,员工们的热情,让兰缨感觉很不好意思。在这次见面会上,兰缨注意到了一个女人,她个头不高,皮肤白净,鲜红的衣服包裹着有些发福的身体。看到这个女人的眼神,兰缨的心一动,她感觉这个女人的身上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气。
经过股东们一至表决,兰缨进入了蓝天实业有限公司,任职公司的财务总监,同时担任公司外贸出口部,部长一职。
兰缨进入公司的第一天,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带她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兰部长,这是你的办公室,我叫朱思思,是公司后勤部的,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谢谢!”兰缨客气地说。
“别客气呀,你我都是冲着郑总的实力来的,以后咱们可就是同事了,兰部长年青漂亮,当然比我这个黄脸婆要有实力哟。”朱思思阴笑着,望着不知所云的兰缨一扭一扭地走了。此时的兰缨才发现,朱思思竟然长着一对短小的罗圈腿。
宁欣,在成功地争取了江城市这次外商独资项目的承办权之后,就被调进了省直机关。临走的时候,她对兰缨说:“跟我走吧,省城有好几个部门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德国独资的项目刚刚开始,公司及郑总对我都不错,我就这样走了,有点不尽人情了吧。”兰缨轻声说。
“我也知道你对蓝天公司的重要性,可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
“没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兰缨笑眯眯地说。
“你是不是小孩子,可你的单纯跟小孩子差不多。你见过了那个叫朱思思的女人了吧?”
“见过了,看着有点俗不可耐,感觉对人还热情。”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同郑总的关系很微妙。”
“不会吧,朱思思有老公啊,见过的,很好的一个人,是个公务员,而且她还有一个读中学的儿子呢。”兰缨的眼睛瞪得圆圆地望着宁欣。
“你呀,看什么都是看表面。就那么俗不可耐的一个女人,既没有学历,又没有特长,能在竞争那么强烈的蓝天公司占有一席之地,你想没想过是怎么回事呀?”
“不能吧?我感觉郑总是一个品味很高的人呀,怎么会……”兰缨有些吃惊地望着宁欣。
“实话跟你说吧,这个朱思思在江城可是有名的脱衣妇,她过手的男人,你想都想不到,什么档次的都有,这是个不记后果的女人,虽然她有个好丈夫,乖儿子,可她敢脱、愿脱的毛病却一点都不变。”
“她丈夫不知道吗?”
“能不知道吗?这世上又不是真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也知道自己赚的钱不够女人消费,睁一眼闭一眼呗。我考虑,她能把郑天掌握在手中,一定是握住了郑天的什么把柄,这种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那是怎么恶毒怎么来的,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在这里做。我担心你的善良与单纯会伤害你自己。”
听着宁欣的话,兰缨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朱思思时看到的那个眼神,兰缨感觉后背发冷。
“宁欣,你别吓我,你让我感觉自己守着一个魔怪呢。”
“不是吓你,兰缨,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可是这世上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纯洁,要想不受伤,就得时刻小心与你交往的人,只有读懂他们,掌握他们,你才能处于不败的境地。蓝天公司为你购买的房子,我已经把它处理好了,款已经打进了你们公司的账户,以后那房子就是你个人的了,过两天,房屋的产权证书就下来了,到时房产科会通知你去取。记住,你不欠公司的一点东西。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知道吗?”
宁欣拉着兰缨的手,轻轻地说。
“那,我把德国的这个专项干完就走,行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我新换的单位、家里、手机的电话号码,有事就给我电话,别让我担心。”
宁欣走马上任去了。
兰缨在蓝天公司做了一年半,在承办的德国专项工程完工之后,她辞别了蓝天公司,拒绝了郑天的挽留,创办了自己的文化信息广告设计中心。
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夜,兰缨从信息中心的大楼走出来,在停车场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兰缨的心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兰小姐。”男人很有磁性的声音让兰缨的心一震。
“兰小姐,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郑总?”
兰缨呆呆地看着站在雨里的郑天。
“兰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同你聊聊。”
“您,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兰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郑天,自己竟然会口吃起来。
“我在这里站了近四个小时,你天天都要工作这么晚吗?”
“不是的,刚刚接手了一个大的企化广告设计,对方要求很独特,我查阅点资料。您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去呢?”
“不想耽误兰小姐的工作。”
在一个飘着轻柔乐曲的小茶馆里,兰缨仔细地观看着郑天,二年不见,郑天明显地见老,脸上的疲倦里藏着一点淡淡的愁容。
“兰小姐,你见到我一定很吃惊吧?”郑天打破了沉默,他看着茶碗中摇曳着的袅袅腾飞的热气苦笑了一下。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兰缨微微笑了一下。
“我的公司倒闭了。”
“什么?怎么会呢?”兰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今天下午接交完毕。”
“为什么?”
“公司出了蛀虫,三个亿的资金被挪进了股票市场陷于绝境,跟法国的合同又出了问题,得赔偿人家的损失啊,股东们纷纷撒股,没有一个留下来的,我现在是两手空空,成了孤家寡人了。”郑天苦笑着拍拍双手。
“怎么出这样的事呀?三个亿,您怎么一点都没有查觉呢?财务经理是要担责任的。我能帮什么忙吗?”兰缨关心的问。
“啊,你别误会,我找你就是想同你聊聊,是呀,事发了才知道后果的严重啊,当初我要是不放你走,也就没有这回事了。”
“别,郑总,您可别这么想,有些事是不可料的。”
“兰小姐啊,你不知道,我糊涂呀!是我自己给自己挖掘的陷阱啊。”郑天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兰缨只有陪着郑天一起掉泪。
郑天同兰缨离开了茶馆,两人找了一个偏静的通宵小酒巴。
郑天醉了。
醉了的郑天躺在兰缨的腿上睡着了。
郑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的清晨了,看着歪坐在自己身边的兰缨,他忙坐起来:
“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我的腿在您的头下呢。”兰缨微笑着。
‘“我,我,我们走吧。”郑天的脸红了。
“走不了了,腿没有知觉。”兰缨轻轻地揉着麻木的双腿。
郑天一下子抱起兰缨,逃一样离开了酒巴。
兰缨被郑天抱着回到了自己的家。
兰缨自从创办公司以来,第一次没有去上班。她同郑天一起,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两个人聊啊聊。从郑天资金外流讲起,谈到财务管理与法规,从合同书谈到合同法,从经营管理谈到经营策略……
谈着谈着,郑天突然哭了起来,他把头低低的垂在胸前,任凭着一个男儿的泪纷纷落下。
“郑总,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兰缨不知所措。
“兰小姐,我能问你一句话吗?”郑天抬起头。
“您说。”
“当年你为什么非要从我的公司里出来,那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我的公司会出问题?”郑天的双眼锥子一样盯着兰缨。
“这、”
兰缨犹豫一了下:“郑总,您多心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呀,我就是想自己做点什么,其实我在青山市的时候就一直在做信息广告这方面的市场调查,回江城之后,我看到江城在这方面还是弱项,我想抢个先机而已。”
“兰小姐,不管你怎么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走的理由绝不是这么简单。从你来公司那天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你很爱你的工作,可你与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像在躲避着什么,凡事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走路时躲避身边怕碰的瓷器一样,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通过对你的观察,我个人认为你是一个心地纯洁又善良的姑娘,如果没有人对你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你是不会那么谨小慎微地为人处事的。”
兰缨望着郑天,一时竟不各该如何回答。
“郑总,小心做事是我的一贯原则,至于说处人,那是您多心了,我人生地不熟的,谨慎点总不能算错吧?”兰缨笑着说。
“真这么简单?”郑天紧盯着兰缨的眼睛。
“您说呢?”兰缨笑了。
“兰小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你一定要帮我。”郑天话峰一转。
“我?我能帮您什么忙呀?”兰缨有点吃惊。
“二年前,我跟荷兰的一家公司签了份预约合同,还有三个月,这份合同就要起动了,如果能完成这份合同,我的公司就能起死回生。这事公司的股东没人知道,资金是我二年前就划出去的,现在就差一个管理者,以我现在的处境,是不能出面的。我想到了你,兰小姐,我想请你帮我。”郑天满脸期待地看着兰缨。
“我怎么帮啊,合同书写的是蓝天公司,我出师无名啊。”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你来公司的时候不是签了份用人合同吗,你走的时候我一直没有毁,还是按着有效证件保存的,只要你认可,你就是我们蓝天公司合法的委托代理人。”郑天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档案袋。
“也许是老天爷在帮我,签合同的时候,我就在上面写了由我的代理人承办这一合同。你看,承办人一栏是空着的,当时我和荷兰方有协议,这栏要由代理人自己填写。”
兰缨仔细看过郑天递过来的合同书:“是个好项目,只怕我不能接手。”
“兰小姐,你千万不要拒绝我,我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帮助我。”没等兰缨说完,郑天就抢过话头,他眼中含泪,满脸的期待。
“郑总,您别误会,不是我不想帮您,我觉得,找一个跟您合心的人帮您会更好。”
“合心?哈哈……”郑天突然笑起来。泪随着郑天的笑声悄悄流过面颊。
“兰小姐,你要是不帮我,我郑天在江城恐怕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了。”
“郑总,我……”
“兰小姐,你别说,你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郑天得势的时候,身边是有很多的朋友,他们吃我的,喝我的,借着我的能量赚钱,那都是利益关系,根本就没有真诚可言!那是一群有奶便是娘的垃圾!合心?如果不是我认为那些人合心,我能有今天吗?兰小姐,我知道你所说的都是有所指的,实话跟你说,我后悔啊,我、我……”谷承天双手抱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郑总,我,您……”
兰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递给郑天一条毛巾:“郑总,您要是觉得我做这个代理人能行的话,那我就试试。”
“真的?”
郑天抬起头,看见兰缨点头了,郑天一把抓住兰缨的手:
“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兰小姐一定会帮我的,我没看错!兰小姐你放心,我郑天是一个不会亏待朋友的人,只要这项合同能顺利完成,我们俩利益对分。”
“郑总,我帮您是因为您需要帮助,可不是为了利益,咱事先把话说前头,我帮您可以,但决不会拿您一分钱,您要是同意,我就接手,您要是不同意,那我也帮不了您。”
“这、这、嗳兰小姐……”
“郑总,您也别再多说什么,如果同意,咱俩写份合同,白纸黑字谁都放心,否则……”
“兰小姐,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郑总,您啥也别说,我帮您,是因为当初您也帮过我,您可别觉得欠我什么,我这是报恩,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兰缨笑眯眯地端起了酒杯。
三个月很快就到,兰缨安排好信息中心的工作,随着郑天来到了上海,以蓝天公司代理人的身份,开始了与荷兰波儿商务集团的贸易合作。
双方达成的第一笔交易是电子原件,从汇货到出货兰缨只用了四十五天,这让荷兰方面很是满意。他们在汇款的时候,提前把第二笔交易额一起汇进了蓝天公司新立起的账户上。这让兰缨和郑天痛痛快快地高兴了一次。
“兰小姐,今天我请你去聚仙楼吧。”
“怎么,有钱了又想腐败呀?”
“这些日子你劳苦功高,旗开得胜,想庆祝一下。”
“真想庆祝?”
“当然。”
“那好吧,给你一个机会,我现在去信息中心,离开这么久,真想自己的根据地了呀。您呢,去市场上买菜,然后到我家做饭,说好了,做的不好吃要受罚哟!”兰缨说着,就把钥匙交给了郑天。
兰缨推开自己家门的时候,愣住了,宽敞的客厅里到处都是盛开的百合花,餐桌上丰盛的晚餐伴着摇曳的烛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轻柔的古筝音乐,带着温馨,飘流在整个房间里……
郑天腰扎围裙,端着刚刚出锅的一盘鱼走出厨房,看到愣在门口的兰缨便笑了起来:“怎么了小姐?走错门了吗?哈哈哈,洗手去,马上开饭喽。”
“来,为了我们美丽能干的兰缨小姐干杯!”郑天举起了装满葡萄酒的杯子。
晚餐过后,郑天神秘地说要给兰缨看样东西,他要求兰缨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的兰缨被郑天牵着走。凭直觉,兰缨知道是去卧室的方向。兰缨的心有点紧张,她不知道郑天又要玩什么新的花样。随着开门的声音,兰缨嗅到了更为强烈的百合花的香味,兰缨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呆住了,真的呆住了。她看到自己床的四周用百合花搭起了一个花帐。那是她做梦都想的——希腊神话中美丽公主的床。
“公主,请!”郑天看着愣在那里的兰缨,学着西方电影中仆人的样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兰缨捂住想惊叫的嘴巴,眼中有泪的影子……
自然而然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
兰缨躺在郑天的身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花?”
郑天狡猾地一笑:“我不知道你喜欢百合花,是我喜欢百合花。”
“什么?”兰缨一下子坐了起来。
“原来我的兴奋和感激都受骗了呀。”
“我开始真的不知道你也喜欢百合花,后来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你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睡在用百合花搭起的床上。”
“你,你是若水?”看着点头的郑天,兰缨的眼睛睁地大大地:“你,真是若水?你不是说你是一个老者吗?啊,你不是说你是
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吗?!”兰缨一下子压到郑天的身上。不依不饶地打着。
“我不是一个老者吗?面对你,我不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吗?”郑天起身抱起兰缨:“宝贝,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能同你走到一起,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吗?从那天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公主,是我小时候梦想的公主,真正的公主!”
此时此刻的兰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网上认识若水的时候,正是兰缨离开蓝天公司的时候,网上的若水是以一位老者出现在兰缨的视线中的,他的幽默、博学、带着伤感的语句,都深深地感染着兰缨。二年多的网上交往,兰缨已经把网上的若水当成了自己的精神爱人。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我们不是说好不见面吗?”兰缨直直的注视着郑天。
“我可没有调查你呀,还记得那天我们同荷兰方在网上设置账户的事吗?我无意间发现的。”郑天,幸灾乐祸嘿嘿地坏笑着。
“老狐狸。打你!”兰缨撒娇似的重新举起了巴掌。
蓝天与荷兰的交易比兰缨想像的要顺利,合同的交易额滚雪球似的流进了郑天的腰包。郑天活了,蓝天公司活了,郑天在江城又站了起来。
兰缨把自己的信息中心托付给了她手下的员工老陈,悄悄地离开了江城。
二年之后,兰缨回来了,重回江城的兰缨怀里抱着一个健康的儿子……
兰缨回到江城不久,当年与兰缨一起在蓝天共事的朱思思找到了了信息中心。
“兰小姐,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心眼,更不会背后给人使坏,我找你,想必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吧?”朱思思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你是朱思思?”兰缨小心地询问。这倒不是兰缨故意的,实在是四、五年不见,朱思思的变化让兰缨有些吃惊。原来那个稍微臃肿的女人,此时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萝卜女人,两条罗圈小细腿,支着一个穿了件绿衣服的圆球似的身子,加上一张气急败坏,变了形的脸,活像一只气臌臌的癞蛤蟆。
“哎哟,原来真是你呀,几年不见,真有点不敢认了呢。你找我?什么事呀。”兰缨强忍着想要笑出来的感觉。
“兰缨,你不要跟我打哈哈,我知道,你的心里很清楚我的来意。说吧!”
“说,说什么?”
“郑天,郑天在那里?”
“郑天?”兰缨有些吃惊。
“郑天怎么了?他不在江城吗?再说了,就算是他不在江城,你找我干什么?我离开蓝天公司多少年了,我怎么能知道他在那里?”兰缨盯着朱思思。
“姓兰的,你别以为自己做的妙,你同郑天那点烂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看看你手里的崽子,活生生的郑天,你还说什么!”朱思思的嘴里喷着白沫,指着兰缨怀里的孩子,恶狠狠地叫着。
“朱思思,请你说话干净点,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的孩子,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的孩子与郑天有关!你找不到郑天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与郑天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郑天的事,你自己的事还说不清楚呢,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兰缨不卑不亢地望着朱思思。
“你个狐狸精,你说,我有什么事说不清楚,你今天给我说,你要是说不出来,我跟你没完!”
朱思思冲上去扯住兰缨不放。兰缨本能地一躲,朱思思的巴掌一下子就打在了兰缨儿子的小脸上,儿子的尖叫,让兰缨的心疼到了极点,她像一只疯狂的老虎,把儿子放到刚刚奔过来的员工老陈的手里,抓起绘图用的铁尺,冲着朱思思就砍了过去。兰缨的个子比朱思思高过一个头,挥手之间,就见朱思思的脖子上一股红光飞起,整个人萝卜一样扑嗵一下就滚到了地上。
准,就那么准!
兰缨用铁尺把朱思思脖子上的动脉给割裂了。
抢救无效……
兰缨抱着孩子自首了。
兰缨在看守所里已经渡过十三天了,郑天的老婆王琴来了,这是兰缨第一次见到她。一个瘦瘦的女人:“你知道郑天在那儿?”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别人都说他同你在一起!”兰缨发现,王琴说话的时候,牙齿咬的很紧,以至于嘴巴都有些歪。瘦瘦的脸上冷冷的没有一点表情。
“是别人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我不管,我说了,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城除了你,他还会去找那个?”王琴用她那瘦瘦的手拍着桌子。
此时此刻兰缨才知道,郑天真的不在江城,在她离开江城不久,郑天也从江城失踪了,有人说他去了美国,一些知道了郑天成功内幕的人说,他跟兰缨私奔了。
兰缨闭上眼睛,她不想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在心里反复的想,郑天会去那里,他干什么去了?可她想不起来。
自从与郑天有了那次百合之夜,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了孕的兰缨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在那里,她想过不要这个不该来的孩子,可她太想做妈妈了,张建军给她带来的伤害不仅仅只是肉体上的,兰缨从心里对婚姻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可她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在痛苦与矛盾中挣扎的兰缨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她在帮着郑天完成了同荷兰的交易之后,拒绝了郑天的挽留,安排好自己公司的事情之后,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了江城……
“你真的没同郑天在一起吗?!”王琴尖叫似的问话,让兰缨不得不睁开眼睛。
“我已经成了囚犯,你可以找公安的人去调查,如果你查到我说了谎,正好还可以给我加条罪。”兰缨静静地看着王琴。
“那他能去哪儿呢?”王琴开始哭。
“他走多久了?”
“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你怎么才想起来找啊?”
“开始的时候我还真的以为跟你在一起,所以也没找,你回来了,他却没回来,我这才……”王琴看着兰缨眼中有泪。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找了?”兰缨惊诧的望着王琴。
“不瞒你说,我同郑天结婚这么多年,就是不生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知道自己对不起他,离婚他又不同意,就鼓动他在外面找一个,我只是想让他找个好样的,谁知道他竟找了朱思思。后来公司不行了,他说是你帮了他,他跟我讲你的故事,我也偷偷地去看过你。
你失踪之后,他的魂都丢了,几天的时间,瘦的不成人样。他嘴里不说,我知道,他是惦记你。那个朱思思又回来找他,两个人吵的很凶。我跟他长谈了一次,我对他说,你是一个好女人,只要你同意我愿意成全你们,他哭了。他走的时候说是去找你,我就以为你们在一起呢。”王琴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兰缨感觉自己的心一阵疼痛。”泪,悄悄地流了下了。
“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他的电话呢,他没给你打过电话吗?”
“他走了之后手机就换号了,还不是怕朱思思那个烂货,二个月前也打过,家里的电话也没有显示,我也不知道号码。”
“姐,你去邮局,快,去邮局查你家座机的来电号码,那样你就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了。”
“对呀,你看我,真是急糊涂了,好妹妹,我这就是去,这就去,对了,你看,我给你带的,我走了啊。”王琴边说边留下了一大包东西,不等兰缨说话就急火火地走了。
三天后,王琴和郑天同时出现在兰缨的面前,看着满面风尘的郑天,兰缨知道,他一定是刚刚下车。
“你回来?跑那去了,让我姐为你担心,没良心了啊。”兰缨笑着用很轻松的语气说。
“王琴都跟我说了,你怎么回事你,跟那个疯子较什么劲?”郑天满脸的疑惑。
兰缨笑了笑:“别说我了,你不该把我姐一人丢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就算你不想回家,总得给她个消息吧,你知道你把她都急成啥样了,男人都那么没人性吗?”
“少教育我,快说你是怎么回事。”郑天急躁地挥着手。
“怎么回事?那个猪屎打我,我一还手她就死了,我怎么知道她那么不经打。”兰缨一脸的无所谓。
“好妹妹,你快别急他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个朱思思怎么能打起来呢?为什么呀?我听说了,你不是故意,好多人都给你证实了。只要有人帮你,你不会死的,你快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和郑天也好帮你呀。”王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善良的姐姐,谢谢你,我做的事我认。”
“你傻呀,你死了孩子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真的忍心不管他呀?”
“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郑天的眼睛瞪得溜圆。
“我那里知道啊,你得问她。”王琴一指兰缨。
兰缨投降了,她如实地说出了自己同朱思思所经过的前前后后。兰缨最后说:“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我怎么解释她也
不听,还动了手,我也是气急了,没有想到她会死。”
“看来,事情真得有个结局了。”郑天自言自语地说。
“兰缨,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郑天拉起了兰缨的手。
兰缨想躲,当着王琴的面,她感觉自己的脸很热。
王琴把手也伸了过来:“好妹妹,还记得我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吗?相信姐姐,我们真的会帮你的。”
一个月之后,兰缨因是自首,加之表现出色,受害人朱思思的丈夫及亲属一直在为兰缨求情,并明确表示放弃对兰缨的起诉,法院以过失杀人,判处兰缨有期徒刑三年,绶期四年执行。
兰缨出狱的那天,宁欣和郭芬带着毛毛来接兰缨。
毛毛见到兰缨哭喊着,又是抓又是打的在兰缨的怀里闹个不休。兰缨的泪串串地落,她把儿子紧紧地搂在胸前:“毛毛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啊,永远不离开。”
王琴来了,她交给兰缨一串钥匙:“他临走的时候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兰缨不解地望着王琴。
“这是蓝天公司的钥匙,以后你得把这个公司担起来。”王琴的眼泪流下来。
“郑总呢?”
“兰缨,我们回家说啊。”宁欣拉着惊讶的兰缨。
在宁欣家的客厅里,王琴告诉兰缨,那天她同郑天去看兰缨之后,他就去了公安局自首,如果不是他把自己同朱思思的事情交待了,兰缨不会这会快就有结果的。
七年前,正是郑天事业巅峰的时候,身边总是围着一伙商业圈的朋友,他们隔三差五的就往一起聚,郑天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朱思思的,当时的朱思思正和一个买鱼的老板打的火热,因为她有些酒量,又能厚着脸皮唠一些让酒后男人开怀大笑的荤嗑,所以,每每有饭局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喊着她一同前往。
郑天对朱思思只是一笑而过,他看不起这个势力、庸俗又爱钱的女人。
而郑天的财势与潇洒的相貌,早已经让朱思思心猿意马了。
又是一个朋友相聚的日子,买鱼的老板出资,由朱思思一手操纵的郊外野餐,在所有人的酣醉中结束了。
夕阳中,几辆高级轿车在还没有修起柏油路的乡村小路上,掀起一片沙尘……
朱思思早早就坐到了郑天的车里,一路上她不停的狂笑着,时不时的还要对正在开车的郑天动一下手脚。
郑天知道自己今天喝了不少的酒,他认真而又用很慢的速度开着车。
“朱小姐,请你坐好,我在开车。”郑天的脸,沉沉着。
“哟、哟、哟,郑老板,干嘛那么一本正经的呀,我又不吃人。我知道,你郑老板眼眶子高,瞧不起咱这样的,可也用不着那么凶吧?”朱思思说着,就拿也了要哭的样子。
“对不起,朱小姐,你误会了,我这个人呀,最怕漂亮的女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同漂亮的女人相处,像朱小姐这么漂亮的人往我车里这么一坐呀,我的心里没底。”
“真的吗?那我今天就看看郑老板的底有多深。”
朱思思说着,就把手伸向郑天的私处,郑天一个反手挡住了朱思思。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女孩儿被突然变向的轿车撞到了山坡下。随着孩子的那声尖叫,郑天和朱思思都傻了,就在郑天打开车门要下车的那一刻,朱思思一把拉住他:
“你要干嘛?想进大狱呀?快走!”晕头转向的郑天重新发动了汽车……
那夜,郑天没敢回家。
第二天,有消息说,那个山村里有一个小女孩儿骑车摔死了。
事过不久,朱思思就进了蓝天公司。
那年兰缨离开蓝天公司不久,朱思思就接手了财务科,她背着郑天把资金偷转出去买股票,导致蓝天公司资金周转困难,郑天同股东间的矛盾激化。
蓝天公司倒闭的时候,朱思思第一个离开了郑天,她甚至于连声招呼都没打,悄然失踪了。
郑天重新发迹的时候,朱思思是第一个找上门的,郑天说什么也不收留她,气急败坏的她又拿出了车祸那张王牌:
“郑天你想明白了,撞人加逃遁罪是双份的。”朱思思的嘴角拧着劲。
“朱思思你也听好了,你动用公款炒股,造成公司倒闭,我要是告你,罪也不轻!我是撞人了,可你也是包庇犯!那天没有你,我能撞吗?怪我当时昏了头,否则也不会被你逼迫这么多年!你空手进公司,拿着二成的股份,公司倒闭你得三十多万,这些年你从我的身上榨去了多少钱,你的心里很清楚,你去告吧,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
郑天拂袖离开了朱思思,也离开了江城……
“姐,你怎么不阻止他呀?”在宁欣家的客厅里,兰缨抓着王琴的手,泪一滴滴的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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