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7月的夏天热的如火如荼，灵山路的阁楼如同桑拿房。白凉靠在窗前，看着慕容墨的身影消失在弄堂的尽头，指间的七星燃了一根又一根。

慕容墨搬走了他所有的行李，包括白凉给他买的那双阿迪的拖鞋。白凉没有问为什么，他和来天上人间的那些男人一样，都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对于客人，每个天上人间里的姑娘都懂得顺其自然。

白凉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夜晚，生命里缺少很多东西，唯一不缺的是男人。慕容墨的离开对于白凉而言，就好比晚上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窗户，早上下班发现天空落了一场雨。意外，但很自然。

2·

进天上人间的第一天，白凉就死了想念爱情的心，像生了一场大病，过去的零零散散悉数全丢。她是这里妩媚的八姑娘白凉，姐妹们叫她小八，其它的无从知晓。

晚上12点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有人赔笑，有人买醉，有人抛金为红颜。今天白凉陪的是个身材纤瘦，表情阴冷的男人。他细长的胳膊从白凉腰间环过来，刚刚一个半怀。

男人眯着眼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白凉微笑着回答，白凉，白色的白，凉开水的凉，你可以叫我小八。男人的目光在白凉脸上巡视了几圈，然后淡笑，白凉，很别致的名字。

包间里的灯光很暧昧，男人说我第一次来这里，他的手像触电一样小心翼翼的在白凉身上游走。白凉看着男人，没有说话。男人有些紧张，在白凉身上忙碌了几秒便退了下来。白凉摸了摸他微微发烫的脸，下一次等你准备好了再来。男人看着白凉淡淡的说，陪我说说话吧。

白凉拍了拍被压皱的裙子笑着说，我们这里只陪睡不陪聊。男人尴尬的垂下头，钱我照付。语落，将几张钞票塞进白凉手里。白凉拿着钞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男人，聊什么？

男人抬起头，聊你喜欢的。白凉扬了扬手里的钞票，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可是该怎么聊呢？男人怔怔的看着白凉无语，半晌轻叹一声，起身离去。白凉靠在包间门口，看着男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的就红了眼眶。

3·

灵山路的阁楼空了很多，曾经被慕容墨占据的地方全部空了出来。白凉靠在窗边抽七星，一根接一根，满房间都是烟雾缭绕。慕容墨在的时候常常没收她的七星，他说抽烟的女人容易变老。可是他不知道，女人最容易老的其实是心。心老了，怎样的国色天香都是空壳。

白凉记得第一次见慕容墨的时候，她刚刚到天上人间一个星期，慕容墨人群里看她的眼神像春天的柳枝，柔了又柔，带她到包间的时候执意叫她妹妹。

那时的白凉还有棱角，虽然屈了身子，但骨子里的傲气丝毫不减。他笑着问，妹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白凉昂着头冷冷的回答，那你为什么要吃饭。他悻悻的收了笑，极尽温柔的对她，那是白凉唯一次没有哭着陪客人。在此之后的白凉，连哭都没有了勇气。那一双看似顾盼生辉的明眸，已然成了枯井，倒不出任何悲喜。

男人第二次来找白凉的时候，白凉正在陪一桌客人喝酒。一帮不怀好意的男人轮番上阵，推杯换盏间白凉已有了醉意。男人冲进包间夺了白凉手里的酒杯，拽了白凉的胳膊将她拉出包间。

初秋的夜微微泛凉，白凉靠在男人怀里痴痴的笑。她说慕容墨，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们回家……

4

白凉醒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雨，黄豆大的雨滴敲在玻璃窗上啪啪直响。

男人说你昨天喝多了，我帮你把衣服洗了，已经干了你换上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白凉看着男人，轻声地说谢谢。

男人笑了笑，唇角微微上扬，很不经意的样子。

白凉换了衣服，洗了脸。男人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笑着说，将就着吃吧，我的厨艺也不是很好。

白凉伸手去接，却赫然看见男人胳膊上两朵玫瑰花形的纹身。伸出的双手，突然就没有了知觉，瓷碗从男人手里滑落，落地的声音像极了那一夜的电闪雷鸣，迎头劈下把白凉剩下的青春涂改的面目全非。

男人被白凉的眼神吓了一跳，面目表情有些奇怪，看着白凉的目光也很复杂，让人无从捕捉。转过身去开门的时候，却低声的问，你认识我？

白凉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又生生的逼了回去。这样窒息的疼痛，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就连慕容墨轻描淡写离开，也不过牺牲了几支七星，失眠了一个白天。施了粉黛，依然是千娇百媚的模样，再深的心事都埋进了脂粉堆里，可以深藏不露。

男人重新做了碗面进来，笑着放在茶几上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瓷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起，像薄而透的云，丝丝缕缕缭绕。白凉将脸埋进细白的瓷碗里，强忍的泪水滴在油汪汪的面汤里，抛起一朵水花，直直的落进白凉眼里。白凉终于抑制不住，双手掩面孩子般哭得手足无措。

5·

白凉不认识男人，可是白凉识得那两朵纹身。7年前，白凉叫南雨微，是江城二中的学生。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白凉在下自习回家的路上遭人强*。男人在路边发现了神情呆滞衣衫不整的白凉，抱着她一路奔向医院。

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男人闯了红灯，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奥迪撞飞在马路上，肇事的奥迪仓惶而逃。男人细长的胳膊柳枝一样倦在路面上，白凉在抬头看男人的霎那，记住了男人手腕上两朵玫瑰纹身，它们在在路灯下呈现出诡异的红色。

白凉挣扎着爬进了路边的电话亭报了110，躲在电话亭里看着男人被抬上救护车，看着雨水将男人留在路面上的血迹，洗刷的干干净净。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安静的可以听见心跳。

白凉带着残缺的身体离开了翡翠胡同，进了天上人间，改名白凉。

6·

慕容墨来找白凉，他将一叠钞票甩在吧台上，拽了白凉便走。在门口却与刚进门的男人撞了个满怀，男人手里的保暖瓶被撞翻，滚热的鸡汤撒了一地。白凉挣开慕容墨的手臂，关切的问男人有没有被烫伤。男人笑了笑，说没事。

慕容墨看着男人，掀手就是一个巴掌。白凉推了慕容墨一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满目仇视。

白凉冷冷的说，如果你是来消费的，我视你为上帝，如果你是来闹事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慕容墨笑了笑，那么姑且当作我是来消费的吧。语落，上前来拥白凉。

白凉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刚刚已经约了客人。转过身，眼眶红了，却只道异物迷了眼。胡乱的用手摸了几把，挽了男人的臂膀扬长而去。

白凉很想告诉慕容墨，她早已认出他。那个雨夜，是他对她声嘶力竭的呼救，无动于衷，是他看着她在雨水里挣扎的筋疲力尽视而不见，是他的懦弱让她遭人蹂躏，这一生便毁的面目全非。可是她还是不可抑制的爱上了他，在他装作不经意的出现在天上人间的时候。她的心，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却在他怀里有了暖意。她找了无数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了爱情一笑泯恩仇。

7·

白凉知道慕容墨出事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警察告诉白凉，慕容墨在酒吧里贩卖摇头丸，事发后拘捕，被警方击毙。白凉伏在慕容墨僵硬的尸体上，落不下一滴泪。爱情走了，连眼泪都干了。

男人拉开了白凉，他劝白凉节哀。白凉面无表情的绕开男人，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移出了医院。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亮了起来，白凉回头笑了笑，哀怨而凄迷。男人伸手拉白凉，白凉却转过身奋力推了男人一把。

男人像皮球一样，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奥迪撞飞，然后落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猩红的液体流了一地。白凉想起慕容墨发给自己的短信，慕容墨说男人就是当年强*自己的人，慕容墨说我在你的银行卡里存了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离开天上人间找个人嫁了吧……

白凉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掩面而泣。她忘了告诉慕容墨，自己早已认出男人，那样一张刻骨铭心的脸，就算时过境迁，她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忘记。与男人周旋，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艾滋，拼了全力想要报仇。这一路，白凉走的无比辛苦，像吞了一味毒药，藏在胃里待药性慢慢发作。知道在劫难逃，索性抛了牵挂，扮作幸福的模样离开。想那个人日后想起自己的时候，依然是当初粉饰太平的景象。哪知当时的人尚未来的及忏悔，世事却已沧海桑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