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情殒长剑沙俊依

发表于-2008年07月09日 下午3:45评论-0条

当那个人将剑刺入师父咽喉的时候,师父的血沿着剑匣流下来,然后从那个人手腕上一滴一滴地掉下,嫣红一片。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茫然的表情里掺杂着内心上下翻滚的痛苦,愤怒将我的剑毫不迟疑地插进了那个人的胸口——尽管我知道他也只是个杀手,一个受人差遣来的杀手。

师父临终前告诉我,这一生,我注定孤独终老。爱情,只是我生命幻化的串客,瞬间消失,不可以永久存活,如果让爱情存活,那么我的生命将以悲剧落幕。

我明白,这就是我的命运,更是一个杀手的命运。

师父说我是冰河时代穿梭在宇宙时空的精灵,与生俱来的那种孤傲冷漠与傲视群雄的霸气,是女子身上少有的气质,天生就是做杀手的命,为我取名为“上官冷漠”,就是让我记住一个杀手不可有情,不可动情,更不可付情。绝情,把一切的情感因子都要冰封在心的角落里,永远不可以去触动它。师父知道情是一把摧毁生命的厉剑,但他却不知道我这一生绝不了情。

遵照师父的嘱托,我没有去追究杀害他的那个幕后真凶。这些年,我厌倦了杀戮,我想去大漠,大漠——那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吧!上官冷漠,就让这个剑客的名字永远在中原的武林上销声匿迹吧!

告别师叔时,我不舍抬起头,看着中原那湛蓝的天,我的眼睛变的有些潮湿,一个杀手是不可以有眼泪的,但那一刻,我却让眼泪流了下来,透过泪水,我朦胧中看见师父那带有几分忧郁、几分关怀的双眸。

师叔说:“去了大漠后,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有你师父的仇,查出真凶后,我会飞鸽传书通知你的。”我沉默着,没有任何言语,扬起手中的马鞭,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大漠。

因为我对师父说过,这辈子,我只做大漠的女人。

大漠的天,是空旷的;大漠的地,是辽远的;大漠的黑夜,是寂静的;大漠的白昼,是多愁的;大漠的驼铃,是孤独的。大漠的一切使我变得更加冷漠,似乎我与这个世界并无太多的瓜葛,但为了大漠,我不再滥杀无辜,我的剑只杀该死之人,这一生,我是大漠的女人。

在大漠中,我感悟到天地是有神灵的,爱与恨的交织让我变得神出鬼没、剑如飞鞭,剑出鞘必见血,人若飞燕,喜怒让自己都无法捉摸。站在大漠的最高处,俯瞰脚下零落的过往驼队,一身血红耀眼的纱衣,为我蒙上了神话的色彩,他们知道我是大漠的女人,但他们不知道,我还是一个杀手,一个曾威振中原武林的女剑客。

大漠里很少会下雨的,听师父曾经说过,如果大漠下雨,那么就是因为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恩怨没有了结。怨气积的深了,自然连苍天也会忍不住为人间的是是非非落泪的。

我来大漠的第二年,便遇到了罕见的暴雨,雷声响彻云霄,我站在雨中舞剑,雨水夹杂着泪水在我脸上肆无忌惮的流淌,和苍天一起哭泣,为师父也为自己。

离开大漠,是在三年后的一个夏天,我接到师叔的飞鸽传书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中原,回来为三年前的那段仇恨做一个了结。我是不可以让师父死的不明不白的。

“杀你师父的,是你的师兄,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师叔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的心瞬间陷入更深的冰冻世界,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我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忍了很久还是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这一生,唯一让我动情的男人就是师兄,爱了师兄这么多年,就让自己最后一次为他流了泪吧,这一次哭过,我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也就到此结束吧。

三更,换上了夜行衣,我把剑重新擦了一遍,和我出生入死十几年,它杀了无数的生命,可这一次,我却要它同我一起杀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尽管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杀手心里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多年的爱情。

当我的剑慢慢逼近师兄的咽喉,在贴近他皮肤的地方停了下来,第一次的不忍,第一次的剑下留情便注定了我悲剧的一生。

“为什么不还手?”我质问师兄。

“因为你是我师妹,也是我的最爱。”

“‘最爱’……哈哈……?”我冷笑道,“在你心中还有最爱?连师父你也不放过,在你心中还有‘爱’这个字吗?”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如果师父不是训练杀手的剑客,我又怎么会去杀他,他控制你的人,还控制你的情感,如果不是他阻止我和你,我又怎么会……!”师兄语气里充满了对师父的怨恨。

“都是借口。”我怒斥道,一双目光紧盯在师兄的脸上。

“师妹,如果能解你心头的怨气,你就刺吧!”他闭上双眼,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我的剑上,那一刻,我的心,刀惋一般,痛不欲生,我的眼睛含着晶莹的泪水,我知道感情已经使闯入了杀手、剑客的禁地。

就在我准备把剑收回的那一刻,我听见宫中侍卫喊捉拿刺客的声音,我心里顿时一沉,以我的武功进出皇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会惊动任何人的,为什么小小的侍卫会知道我的行踪,我怒目而视师兄,愤怒的目光直逼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再次欺骗我,你以为就这几个侍卫就可以捉的住我,哈哈,你也太小看了你师妹。”

师兄的眼神似乎故意闪躲我。

“师妹,你放心,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能回心转意,忘记师父的仇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忘记?你以为我可以忘记,如果可以,三年前我就忘记了,如果能忘,那么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了。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我不可以,我的一生是属于师父的,即便他不存在,我还是一样属于他,而不属于任何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师妹!”师兄近乎哀求的问我。

我眼中藏泪,却无情的说:“因为我是杀手,是有感情的杀手,我懂得什么是知恩图报。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要对得起师父。”

即便我心如刀割,我也无法告诉师兄,师父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父亲。这个秘密隐藏这么多年,是因为先皇曾经下过口谕,宫中私养的杀手是不可以娶妻生子的,而那时师父和母亲正是先皇身边的得力杀手。他虽然深爱着母亲,但是他和母亲都不敢抗旨不遵,所以只能偷偷的生下我,然后把我寄放在我的养父家中,直到我十六岁那年,师父才把我接到身边,教我武功,把我培养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你走吧,师妹,我不想伤害你,他们是我从西域请来的杀手,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冷笑几声,心中却在哭泣,我知道,师兄还是爱着我的。

我收回长剑,腾空越起,直飞到房顶,师兄请来的杀手本想捉拿我,却被师兄呵斥住了,我站在房檐上俯身看着师兄说:这次是你命不该绝,我不杀你,但你记住,你放过我,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来找你。”

师兄没有说什么,眼中掠过一丝的哀怨,我原以为只有女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为了替师父报仇,我再一次去了大漠,不是去逃避什么,而是去苦练师叔给我的武功秘籍,一种西域武功,这种武功需要自残,只有自残才可以练就一身上乘的西域武功,半年之后,我已经失去了自我,白发直垂脚下,双目已经变的通体红色,额间总是若隐若现蓝色的光线。这一切都是自残的结果,然而我并不后悔。

我还记得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也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祭祖日子,我回到了中原,因为我等这个时候已经等了好久了,师兄坐在轿中,还和以前一样,神采熠熠,当我从空而降的时候,师兄没有半点的惊讶。

“我知道你会来的,师妹!”

“不要叫我师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从前的那个师妹。”

“不要废话,今天我要为师父讨一个公道,看剑!”

师兄用双手接住了我的剑,我没有想到这些年,他的武功进步的却如此神速,我的剑就在他的手中僵持住了。

“师妹!”师兄深情地喊道。

我看见了师兄眼中的泪水,每一滴都像深藏着说不出的爱和情,还有不忍,是的,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止一遍的在心中提醒自己,但是我动了感情的弦,却收不回爱情的剑,我有了不该有的爱情,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面对我生命至爱的人,我别无选择,只有用自刎结束悲剧的命运,忠贞自己的爱情。

“师妹,”师兄抱着我没有灵魂的躯体痛哭着说“为什么这么傻啊,师妹……。”

当灵魂离开我身体的那一刻,我便顺着岁月之流回到初恋身边的路;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再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剑客;那一刻,我感觉到原来爱情是疼痛的,更是心痛的,活着的人心比死去的灵魂更痛,就像师兄的心,我把我们之间埋藏了多年的爱情全部留在活着的他心中,带走的只是那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回忆。

我的一切都应验了师父的话,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我是冰河时代的精灵,坠落人间,命运从此注定无法自控,这一世,我做了杀手、剑客,便注定与“情”字相克。就像世事仿佛如一局棋,黑子是仇,白子是情,黑子一旦落下,白子必定群起而攻之,我就是在这样的一局棋中输的一败涂地。我必须承担一个做为女儿的责任,承担不了的那些,我只有选择逃避。

师兄将我葬于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片桃树林里,那里很安静,没有纷争,没有仇恨,很适合我生前的愿望,在那里,我有些大漠的感觉。我的灵魂游离了身体,却一直迟迟不肯离去,也许是因为我不能释怀那份对师兄的感情吧!或许还有对父亲的愧疚。

我看到那女子时,她正静静地站在离师兄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仿如一尊雕塑,长发迎风飞舞,如魅如幻。她的双眸似水含情痴痴地望着师兄,眼中的那份幽怨,我似曾相识,忽然间,我觉得鼻子酸酸的,我知道自己是不该落泪的,但是我看到了另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田。

“你走吧,不要再占据他的心而不放了,好么?”她竟然感觉得到一个灵魂站在她的身边。

我颓然地低下头,说:“我会走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放心,他会忘记我的!”

她点头,却没有说话。

“皇上,您不要这样!如果她看到您这样,她也会伤心的。”她突然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师兄,她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出来,将师兄胸前的衣襟湿透。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师妹!”师兄自责地说。

她把师兄拥进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师兄的头说:“一切都是命,杀手总是听从于命的,她是,您师父也是,但您是不可以的,因为您是皇帝,江山社稷还需要您,黎民百姓还要依靠您,请您保重龙体!”

“冷月,你知道吗?我一直是那么的深爱着她,她却那么绝情的离我而去……!”师兄呜咽着说 。

我背过身,悄悄地擦掉泪水,尽管他是看不到我的。满林的桃花,香味四溢,此刻却显得如此苍凉,花瓣漫天纷飞,一切的伤痛和无奈都决裂在这个落寞的时刻。我本以为一切只是宿命的游戏,一份不该出世的爱情会伴随我的自刎而不复存在,但是我错了,从看到师兄为我落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错了。我原以为我心中还是有恨的,只是藏的很深,不易被发现,原来是爱一旦深入骨髓,就不懂得怎么会恨了。

那个叫冷月的女子,一直陪在师兄的身边,这个温柔像水一样的女人,和我完全不同,却又那么的相像。

若干年后,师兄南征北战,已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了,我一直默默地守护在他的身边,分享着他的喜怒哀乐,只是他不曾知道。身为一个帝王,师兄有着三宫六院,但这些年,他却只愿一个人呆在御书房抱着我生前随身携带的那柄长剑入睡,有时候,脸上还会挂着泪痕。我知道,我霸占了他的心,他还是放不下那份情。

在与世隔绝的后宫之中,我时常会听到琴声,如泣如诉,情意绵绵,似有说不出的哀怨,割不断,理还乱。我知道,那是冷月,她把对师兄的爱和怨都弹进了琴声。我看见过她的泪,她垂着眼帘,孤单地坐在石凳上,拂琴而唱。看到她,我却不敢流泪,即便我不再是杀手、剑客,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哪怕已经失去躯体,只剩魂魄,但我怕一哭出来,便泪飞如雨,无法控制。因为她和我是那样的相似,或许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只是我们的孤独和哀怨不同罢了。

她本来自刀光剑影,她厌倦了江湖,便身居后宫,不问世事,本以为可以伴君左右,却依旧未能逃脱牢笼。

那一日,我看到她收到飞鸽传书,像我当初在大漠收到师叔飞鸽传书那样,也是让她刺杀师兄的,在后宫,她一直是娇柔如水的妃子,没有人知道,她也有着一身不为人知的武功,她曾经是江湖上传说的“血衣月娘”,每杀一个人,她都会用那个人的血染红自己的衣服,所以江湖上人就称她为“血衣月娘”。我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把那张纸条烧成灰烬,然后听到一声苦笑,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一个弹琴,泪水一滴一滴从她的脸颊蜿蜒而下,滑落在琴弦上。

“你一直都活在他的心里,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努力想走进他的内心,可是我没有做到!”冷月对我说。

“我知道的,你是他前世的新娘,而我是他今生可遇而不可求的红颜,自古红颜多薄命,就像我,我注定不是他的新娘!而你也是注定和他只有前世的姻缘,今世的孽债,你本不该遇到他的,只因他救过你的命。”我抚摸着冷月的长发幽幽地说。

“我会还给他的。”冷月拨动着琴弦说。

我想,师父说的是对的,杀手始终是不该动情的,不然,结局都会是一样的。

她的眼神始终带着如水的沉静,一曲终了,她自嘲地苦笑,任谁都料不到,她会拔下挂在墙壁上的那柄相思剑,然后自刎,一切是那样的迅速,容不得别人阻拦,像当初的我一样,没有犹豫,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襟裳,煞是刺眼。

师兄还没来得及知道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师兄抱着她的身体,无语,却满是凄凉,看着师兄痛心的样子,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这就是杀手的命,我们都屈从于了命。

一场不同的痴恋,却有着同样的结局,看似鸳鸯梦,梦碎人去,楼已空,一切终究以两个女人的生命结束为终结。

我轻吻了师兄的额头,然后仔细把师兄看了看,想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上,希望下辈子还记得他。冷月一直安静的站在我身边,我把冷月拥进怀中,虽然我们不曾有深切的言语交流,但我们是那样的熟悉对方,冷月在我怀中小声的抽泣着,我怜惜地抚摸着她如瀑的长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便携着她一起飞离了这个世界。

这一世,我们再无纠缠!我心中默默地对师兄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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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看似鸳鸯梦,梦碎人去,楼已空,一切终究以两个女人的生命结束为终结。小说充满了爱恨情仇,到头里还是一场悲剧了解。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