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非坐在写字台前翻着《诗经》，那本书的书页已经泛黄，装订线也有些散落了，翻到一阙《蒹葭》时，一张照片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一个女子的小像，照片上的女子很年轻，笑容明媚，仿佛能消融一季的冬雪。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去抚摸那张照片的，眼泪萦绕在眼眶，神情哀伤，不，是惨绝。

思绪飞扬，回到三十年前，公元2007年。那时的他是如此的年轻，朝气蓬勃地走出校门去单位实习，闲暇时看看书、写写字、上上网，日子过得似神仙。他不曾料到，一次qq聊天竟改变了他所有的人生轨迹，那天他打开qq发现好友没一个在线，于是他开始搜索陌生人，一个网名叫卉木萋萋的女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知道这四个字出自《小雅·出车》，突然他便有了想认识她的冲动，莫名地，没有道理地，也许只是因为这四个字里流露出地一点书卷气。

他加了那个女孩，在第一次聊天时，他就被她吸引了，那个女孩和他谈论的话题非常与众不同，从诗词到历史，他意外地发现她的知识面竟然那么宽广，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里，这样的女孩似乎越来越少，他再次为能认识她感到欣喜，以致于在第一次聊天时，她就给了他恋恋不舍的印象。

大学时代，他的身后不乏追求者，而他对感情却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不懂，那个和他在网上仅仅聊过一次的女子何以让他挥之不去，散步时，闲暇时便会常常想起，不是说什么一见钟情吗？何以未见便已钟情。

他的心境似乎已回不到从前波澜不惊地状态了，随后地几次聊天中，他几乎已把她当成了挚友，兴趣爱好，购书笔记一一向她道去。

然后的然后，他发觉女孩也喜欢上了和他聊天，因为女孩说和他聊天很舒服，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渐渐地，他发现了女孩对他的仰慕，他要的从来不是她对他的孺慕之思。后来，他在和她聊天时，话变得越来越少，只是静静地欣赏着她的言论，并适时的给予夸赞，他只想让她开心，其余都不重要。

大约一个月后，他问她要了手机号码，有时会发短信给她让他帮着查一些古书里的冷僻字，尽管他身边搁着现成的康熙字典，而他只是想和女孩的联系多点再多点。

渐渐地，他开始失落了，因为女孩好像从来不主动给他发短信，他在女孩的心里依旧是可有可无地存在着的。

直到有一天，女孩在网上和他说自己病了，然后他一连发了好几条短信去关心，也许是熨帖的话语终于感动了女孩，她开始慢慢向他靠近了。

他感到越来越离不开女孩了，每天千百次的在脑海里勾勒着女孩的模样，想象着超越了网络和灵魂，那个现实中的她。

在与女孩交往愈深后，他开始自责了，女孩开始变笨了，写不出任何华丽的篇章，一颗芳心都系在他的身上，电话短信不断，也许女孩不知道这些变化是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虽然他是那么地爱她，那么地想拥有她，但女孩的过于热烈让他害怕，他害怕女孩会变得痛苦，相思不可得地痛苦他曾经体验过，他不忍她受这份折磨。

他开始送女孩一些东西，做工精细的手炉，光泽剔透地琉璃手链和印有莲花图案的小镜子、心型小化妆盒和一方他曾使用过的素帕，希望以此来减轻她的相思，让她能够好受些。

2009年，4月3日，到他临死的那一刻她也不会忘了那一天的，他一出上海火车站就看到了她，端庄秀丽，一如照片上的模样，一如他想象中的模样，他疾步冲上前去，紧紧地抱着她，好久好久，感觉着她与自己的心跳，然后热烈地轻吻着她，直到彼此地气息都完全紊乱。

然后她竟主动要求开房，他惊异，因为在以前的多次聊天中她都明确表示不会和他发生婚前性行为，他欲要拒绝，她却坚持，说自己反正终究是他的人，把自己提前交托给他并无不妥，他深情地看着她，不再坚持，事实上依着他的本心的确是很想得到她，这个在她脑海里出现千万次的女子，让他如何抗拒。

他在饭店的包房里褪去了她的衣衫，带着深切地温柔要了她，然后甜蜜地睡着了，而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身旁的她正用冰冷的身子搂着她，脸上的泪渍还未完全散去，他脑子轰地炸响，她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而绝情地对他？

（二）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文字，李霏绝笔。

从和他认识到现今整整两年时间了，他当初的网名用的是“闲云”两字，她喜欢这两个字，恬然，不加雕琢。

在第一次聊天时，他给她的印象是文质彬彬，甚至带点酸气的书生形象，客套的用上了“您”的敬称，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只是因为不熟所以客套，一个“您”字是带着明显疏离的。

最初她是把他当成朋友看待的，网上遇到就随便聊上几句，遇不上对她的心情也没有任何影响。

她再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了，是的，是爱，直接越过了喜欢这个分界限，并迅速沉溺，一发不可收拾，从那一刻开始，她每天都想和他聊天，一天遇不上他，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甚至在办公室里都会失态地流泪，甚至回家时忘记锁办公室的抽屉，而一遇上他，她的心情就会豁地明亮起来，笑容不自觉地洋溢在脸上，那段时间，她是痛并快乐着的，游移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明知这么依赖一个人是件很可怕的事，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一个月后，他给她捎来了礼物，也许他永远也不曾知晓，在这众多礼物中，她最喜欢的却是那一方素帕，他曾用过的素帕，她常常会把它捧在手心里放在鼻尖，然后用力地嗅，好像这样便能闻到他身体的气息。

她困惑、不解、甚至害怕，她从来没想到爱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身边的人没有太多的察觉，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改变了，彻底迅捷地让她来不及反应。

一次夜归时，她看了一档情感栏目，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向父母坦承了这段感情，这是她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她甫一说出实情就被父母否决，并严令她停止和他的交往，这怎么可能，她中的毒已经太深太深了。她开始一天比一天消瘦，他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以为她是因为工作劳累的缘故，只有她明白那是因为他，为了爱情，无数个夜晚，她都要失眠几个小时才能入睡，在单位里进的午餐，她也只是随便吃上两口便再也没了食欲。她依旧和他在网上聊着天、依旧时常给他发短信，偷偷给他打着电话，但愉悦却总是暂时的，她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以至于想起他时心底就充满忧伤。

她曾在网上给她发去这样的字句：多想从来就是和你在一起的。他笑着回道：青梅竹马吗？她回了个默认的表情，事实上她要说的那句话却隐去了下半句，即使残忍到当你的亲妹，至少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二十几年，至少在小时候能躺在你的怀里受你的宠溺。她不忍把这段话完整的发给他，因为她不想让他也尝一次心如刀绞的滋味。

这世上还有比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更绝望的事吗？看着他以前发给她的短信：你已经是我的了，不管未来如何，我都爱着你。她的泪涮地一下零落，难以抑制地哭泣。

她曾哽咽地对他说过一段话：恨自己不够伟大，如果足够伟大便该不顾一切地来到你身边，什么也不顾忌；又恨自己不够自私，如果足够自私便该让你放弃所有来到我的面前。正因这两点我都做不到，所以才害得彼此都这么痛苦。

电话那头的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失态地哭了，终于他说话了，他说：谢谢你说了这几句话。她的泪再次潸然，为什么他们就这么苦，她大声地、失态地向他吼去：我恨你。

她是真的累了，明天她就可以完全解脱了，他把安眠药放进了小包里，关了台灯，静静地睡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