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聪明，能干，成绩又好，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画。他自小佩服哥哥，是哥哥的影子，哥哥喜欢什么他便也喜欢什么，哥去哪便也要跟去哪，哥会带他去看球赛、看傀儡戏和文明戏。

哥才比他大五岁，他们从来不会打架吵嘴，他了不起肚子里嘟囔两句。他怕看傀儡戏里的大花脸，大花脸一出场便要捂住脸，大花脸下去了哥会告诉他把手放开。

看完戏哥拿根棍子边唱边舞，他也想学，但学不来。一次，哥爬在一条长板凳上，不知怎的，他竟拿起那根棍子往哥背上打。他知道错了，但究竟是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几十年过去了他还很内疚，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真宁愿哥当时一棍子打他回来，省得总是负疚感。

他哥带他去南塞的操场上学自行车，哥在车后拽着，累得满身大汗。他发慌，竟把车骑到了河沿，差点冲到河里去。从此再不敢学骑车了。

有一年有个庙会，哥用自行车带他去赶庙会。陡峭的山路，把哥哥累得够呛的。他哥的脾气有些躁，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其它什么事，竟突然把自行车往山沟下推。幸好有棵树挡住才没落到山沟里。哥坐了一会又下去把车拖了上来。他以为是自己做错事，看哥的脸色，一路上不敢吭声。

他哥小学时就会赚钱，快过年时买彩色皱纸做纸花卖，还用板子刻印贺年片。因为有点收入，哥买了东西也给他吃。那时哥住店里，他住家里，早上上学在十字街口碰上便买块“瓯糕”给他。

他都听哥的。有次他哥说两人都说个喜欢的女孩名字，他哥先说了个名字，说是班上的同学。他便也说了个班上女同学的名字。随后他哥说是编的，“张文治”不是女孩的名字，这才知道上当了。那时大约才九岁。

夏天许多人去“龙岩潭”洗澡。河水很深，常有人一游到那处便起不来，说是让鬼拉下去当替死鬼了。大人不让孩子下河，大多是偷着去的。

哥也常偷着下河。河边有人逗乐把衣裤藏起来，还有大人去把衣服取走的。光着身子的孩子只好两手捂住下面，哇哇哭着跑回家。

哥下河时他帮瞒着奶奶，还去河边帮看住衣裤。有时奶奶会抓住他哥，用指甲刮下他的腿，看看有没有去河里洗过澡。不过只笑着说说他，不会骂他。

他哥还去邻居家打纸牌。那牌是长条形，红黄绿白四色，车、马、炮、将、士、相、卒几个字。哥哥打牌他也帮瞒着，从来不告状。

他哥没念完高中便去广州、厦门、上海，帮店里进货。有次从外地回来，看见他脚烂了便马上去药店买了药片敲成粉，帮他敷上药包扎好。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他没忘记。

他哥哥搞美术专业。大概是“影子情结”，以后他也学美术专业。从小人家说他是哥哥的影子，那时他不懂什么叫影子，现在看来真的是。妻子说他是“杂工”，什么东西坏了都自己修，大概也是受哥哥的影响。

他讲给女儿听这些事，女儿说，爸爸是伯伯的“粉丝”。他没有听懂“粉丝”是什么，女儿告诉了他才懂。女儿说，她也是哥哥的粉丝。

小时候，他和祖母睡，身体不好，夜里又不会醒，有时候会尿床。祖母掐他身上，还在竹筒里放纸点上火，吹灭后用竹筒里的烟熏他，呛得他连哭带咳。祖母说他是懒得起来，有意尿在床上，还把下房的妈妈叫来帮着。上学后，他跟哥哥睡，夜里哥哥会叫醒他，便再没有尿床了。

有次不知是看不见，还是睡迷糊了，总在房里打转，不回床上去。那时没有电灯，摸黑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哥哥看他总不上床，便起来把他拉到尿桶边上。当时他哥也才十来岁。

他们有个姐姐，比他大八岁。才生下三天就让祖母抱给人家作童养媳了，他妈妈哭了好几天。他虽然是个男孩，老人喜欢长孙，并不喜欢他，他后来还有个弟弟，老人也不喜欢。

他去上海大概也算是“影子情结”。大学期间他曾严重贫血，起床后会晕倒。他哥哥知道后，便买了猪肝送到学校，请食堂师傅帮着做，师傅看有这样的好哥哥，自然不好意思拒绝。那师傅叫老三，不知是否还健在，他一直记得那位老三师傅。

大学时他生活很朴素，从来不要求哥哥给他买什么，他知道哥哥经济也挺紧。哥哥发现他确实需要，便会主动帮他买好。

72年的一天，正在上班时突然接到噩耗。他赶快请了假，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上了火车。闯过殡仪馆的好几个厅，才从花圈上看到哥哥的名字。来不及也不记得见嫂子，直奔哥躺的铺着白布的台上，一看哥那样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嫂子、父亲和嫂子的父母、妹妹才发现了他。

他没对嫂子说安慰的话，默默地望着她。自哥病后，她很苦的，能说什么。他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很难过，他也没对父亲说什么。

幸好嫂子的父母和姐妹帮着。他默默地望着他们，也没说什么。话在不言中。

哥哥离去已三十多年，他常常想起他，但去看望嫂子时从不敢提，怕她想起那日子，怕她伤心。

哥哥在的时候，他从没当面叫过一声哥哥，可能是家庭习惯。后来分开了，写信才称哥哥。真想当面叫他几句，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他儿时是哥哥的影子。上大学和工作后，各人忙各人的。虽然不能再如影随形，心一直随着他，还保持着对他那份信任、佩服与尊敬，哥哥虽然离去，他的影响仍然一直在他身上。

近几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他给哥哥烧了冥品，是一些“金锭银锭”，他知道并没有什么用。过去还不敢烧，现在他懂了，这是中国传统的纪念形式。为斯大林、毛泽东能带黑纱，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的哥哥烧冥纸呢！

我一直静静地听他讲完他和他哥的故事，这样好的人如此英年早逝。他在天国一定会很好的，但祝能收到弟弟送去的祭品，收到弟弟的一片诚心。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7-16 15:57:4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