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边镇往事浏阳老虎

发表于-2008年07月17日 凌晨0:34评论-1条

边镇往事

1992年的夏天,因为旅途的疲惫和前路的渺茫,我在边镇张坊闲居了两个多月。

张坊栖在罗霄山脉之下,是浏阳也是湖南最为偏远的一个镇子,再过去就是江西省的铜鼓县,被高高的大桐岭一隔,张坊就仿佛世外桃源。

我寄居在一户四世同堂的农家。客家人本来就热情好客,话匣子一拉开竟又是同姓同宗,顿时间热情就如加了催化剂:新收稻谷米汤煮山芋、在米桶已过了一个春夏的野腊味、焖了三遍的糯米水酒……那种饱,那番醉,这辈子也忘不了。

“叔公,你醒了?”我朦胧之际,主人家小我两辈的山娃把小嘴巴放到了我耳朵上,“姆妈要我告诉你他们干活去了,饭在锅里热着呢!”

饭饱,我开始放肆地打量这个山村。两面青山相对而出,其间形成一方狭长的平地,一脉溪水也就顺势偎着山脚蜿蜒而来。溪水是后山寻不到源头的清泉汇集而成,甘甜清洌。村民们也就顺势开垦出层层的梯田,稍低处用木或竹作凹槽,稍高处设有小筒车。又在溪边宽阔处建造起土房和木屋,房屋前大都坐着一条壮狗——山里人早出晚归又不兴锁门,就派它看家了……

我住的小竹楼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地势较高,推窗眺望,眼界开阔得很:村口的两座山峰矗立如两扇屏风,而两山根底又错落相交,其间似故意留出一窄窄的缝隙。溪水到此拥挤而下,中途却又偏碰上一突兀麻石水便四溅开来,村人戏称为“雨花石”——有雨有石有花,倒也名副其实。溪流再往下村人修一古朴小拱桥横卧其上,构成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画。

张访的云,永远不是单一的白,却也永远没有杂质。飘在小城上空的云,不时会被朝霞或落日染上绚丽的颜色,或深,或浅,都是一幅美到极致的图画,都是一个张访人的传说。

张访的桥,是小溪河忠诚到永远的妻子,桥名虹桥,有飞檐,有长廊,似一不失雍容的小家碧玉。入夜时分,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妖娆多姿。

张访的水,是小溪河水。河不深,清可见底。清晨时分,城中的主妇们便提着、背着衣服来江边浣洗。她们手中的木槌极富节奏感的捶打在衣服上,俨然一曲古朴的晨歌。小溪河水顺着蜿蜒的山势默默涌动,到杨潭铺与大溪河水合汇成了著名的浏阳河......

闲居山村的我自由自在,或是长歌当哭或是仰天长笑;月夜我更是仿李白醉饮“花间一壶酒”;晨曦和黄昏我伫立溪边沉思不语心中感叹“世人独浊而我独醒……”徜徉山水中不知今夕是何年,偶尔推窗远眺却看到金黄的早稻已收割,层层梯田赤luo裸地露着。再推窗却发现梯田又披上了绿油油的晚稻秧苗——日子就这样溜走,而农人们也就是在这一次次循环往复的犁锄刀斧的交响之中艰难而又生动地描绘着这一年岁月流逝的轨迹。

一阵爆竹与唢呐声把我的竹窗一次次推开。山娃在一旁担任我的解说员:两队披红挂绿的抬着花轿的敲锣打鼓的人马都是接亲的。

“土狼哥到田鸡哥接新娘,田鸡哥到土狼哥接新娘,这叫‘扯对子’”。

山娃爷爷在一旁解释说:“只要两家情愿,就这样交换女儿做彼此的媳妇,这不但亲上加亲,最重要的是彼此都不会讲‘彩礼’。这可是解决了山里娶亲的大难题呢!”山娃爷爷深深的吸了口烟,“女人们啊,就好似池塘里无根的浮萍,流到哪里算哪里,留在哪儿就活在哪儿——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服侍公婆,嫁哪不是嫁哟!”

我见到两家屋前都摆了上十桌,边镇的村人几乎都来了,女人们在一起彼此打闹说笑着,小孩子的笑声、哭声交织在一起,男人们难得聚聚,于是大碗渴酒大块吃肉大声敲着桌子唱着俚歌。他们似乎从没奢望过汽车与洋楼。也不曾想过要去山外看看花花世界,他只知用犁锄从梯田里获得稻谷、玉米和山芋,只知道米酒碗里沉浮着自己的灵魂,醉倒后少少哑的山歌渲泄自己的爱恨悲欢,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公式,祖祖辈辈这样演绎着。

岁月的长河静静的在张坊镇的一条条石板街中流淌,每一个屋角,每一角飞檐,每一块石板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澜,都是一个传说,都是一个梦。世世代代的张访人都是生在一个个故事中,死在一个个传说里。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属于他们永远的精神家园。

也正是在闲居边镇的日子,我与别人眼中的“怪人”朱伯成了忘年交。他嗜好有二:一是酗酒,见酒必醉才肯罢手;二是下象棋,输赢不计较,但无论童叟都不准悔棋。谈的多了就知道他年轻时犯过浑,上罗霄山当过土匪,偷过鸡也摸过狗,但发誓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后来匪帮散,跟着农村赤卫队去了铜股,参加了秋收起义,再后来在战斗中被打断了三根肋骨,经过兜转颠簸才又回到张坊。这时年岁已大,又无积蓄,索性就过着一人吃饱全家饱的日子。解放后,因他身份又“白”又“红”,一时难以定论,他又不去辩说,后来就不了了之。于是就守着三丘梯田一把酒壶一个棋盘过日子。几乎天天喝醉,醉了也不骂人,只沙哑地一遍一遍唱:

“世间是个大杂锅,

贫富黑白一起装,

是非等闲莫在心,

遇事咱先醉一场……”

歌辞抽朴而意味深长,歌声苍凉又不失悲壮豪迈,让人久久回味。

张访的石板街最初为青石板,成形于清乾隆年间,当时的张访,商贾云集,来自江西铜古的客商在此开店设号。一时间,这座小城中汇集了湘赣的文化精华。一代代的张访人从这一条条石板街上走过,或轻或重的脚印永远的重叠在了一块块或红或青、或宽或窄、或方或圆的石板上。这一块块的石板,便记载了张坊镇和张访人的历史,每一块石板,都有一个或雅或俗的传说。

信步于石板街上,听到的是街边艺人用葫芦丝吹出的小调和沿街店铺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声。闻到的是各色菜肴的香味和只有张访才有的姜糖香,看到的是,古香古色的各类招牌。饭店也罢,旅馆也罢,卖银饰、蜡染等各色工艺品的也罢,一切皆是风景,一切皆有韵味。

转眼已过10年,闲居已成记忆,也多年没去张坊,边镇真正的边远了。只是偶尔从梦中醒来,就会想:或许人生就如那个大杂锅,是咸是淡是甜是辣就靠自己去调配,调配好了算是造化,没调配好的那部分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吧。

(2002年作,修改于2008年6月21日。)

本文已被编辑[曲子和子]于2008-7-17 10:23:1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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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曲子和子点评:

一切在变,乡村情感不变,历史沿革不变。文化渊源断了没戏。

文章评论共[1]个
于安伯-评论

边镇的情景犹如我的家乡,怀念,但又带着一点逝去的忧伤。。。  欢迎回访!
  【浏阳老虎 回复】:我们的家乡都在远去,都使我们忧伤! [2008-7-20 20:27:19]at:2008年07月17日 中午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