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正寒。
梅花正香。
我拖着懒散的脚步，塌着雪，在园子里，走了一回又一回。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看梅花了。
今天，我将长眠于这个梅园。能够永远地留在这里，是我的最后一个心愿。
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金伴花应该来了。
难道他忘记日子了么？
我希望他迟点来。
谁不希望能多活一些时候？
哪怕是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又或者，只一柱香的时间。
我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并不想死。
可我却不能不死！
我没有权利选择。
因为金伴花的剑实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议。
我已经亲眼看见过七个背叛他的人，被他的剑结束了生命。
可是我不害怕。
他的剑很快，总能准确地刺中你的要害。
无论他从哪里出剑，无论他刺向什么地方，都绝对叫你以最快的速度死去。
他曾经对我说过，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忍受痛苦。
所以我倒是愿意死在他的剑下。
无论如何，他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他答应过我，不伤害我的孩子。
我已经满足。
我不怪他。我应该死。
为了他，我只能死。因为我有罪。
嫁给他十一年，直到今年他才有个儿子，而这个儿子竟然是我和别人为她生的！
我如果是他，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妻子。
哪怕他很爱他的妻子。很爱我。
他自己深爱的女人，竟然背叛自己跟别人有了骨肉，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忍受。
抛洒千金伴花眠．
他为了我，不惜任何付出。
他曾经不惜破坏家规，把整个锦绣山庄的地契划到了我名下。
可是我却背叛了他。
十一年前，我嫁给了他。
为了让她身败名裂，我做了锦绣山庄的夫人。
十一年后的今天，他终于败了。
他失去了所有的东西！朋友没有了，自己辛苦半辈子得到的家产却落在背叛自己的女人手里。
我本可以杀了他。十一年来，我有很多机会。
可是我没有杀他。我不想杀他。
前些日子，我觉得杀他便宜了他。
可是慢慢地，我觉得我渐渐不忍对他下手。
难道杀父大仇就不报了么？
今年，我终于下了决心。所以我有了儿子。
有了别人的儿子。
像金伴花这样的人，成亲十一年没有儿子，他的朋友都会为他可惜。
可是年过半百忽然有了儿子，任何人又都难免会怀疑。
包括他自己。
我本不打算隐瞒，所以他只问了我九遍，我便告诉了他。
他跨了。
一个铁铮铮的汉子，醉倒了。
我看着他，心里竟很苦。
我想他一定杀了我。我本来也打算死了。
十一年了，我一直活在一种很奇怪的苦楚中。任何人都知道我很快乐。
金伴花有个朋友，甚至在喝醉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说我笑得好看。
谁又知道我的心情呢？
只有啊七知道。
他本是我父亲手下最能干的镖头，如今却只能在锦绣山庄打杂。
十一年前，他本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如今，我们却不认识。
十一年前，他喊我“采儿妹妹”，可是如今，他只能喊我“夫人”。
谁又知道他心里的苦呢。
此刻，他已经在金伴花面前倒下了吧？
父亲在十一年前就把我许配给他，我却在和他定亲半年后嫁给了别人。
而我的父亲，却没有机会喝我的喜酒。
金伴花曾经对我说，你父亲押送鸦片，我不能不管，如果你恨我，尽管对我下手。
我对他说，就算你不管，别人也会管的，他也是这个下场。
金伴花以为我了解他，他也以为他了解我。
可是他错了。
他怎会了解我呢？
他杀了我最亲的人，我又怎能完全毫不在乎呢？
有时候，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我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我认得好多种毒药，可是我却从来不往他的茶杯里放。
为他倒了十一年的茶，可我却一直没有那样做。
金伴花怎么还没有来呢？
难道他又醉了？
他本答应我今天来的。
等看完今年的梅花我才想死。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跟他提的请求。
他这辈子，无论别人提什么请求，他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而且他也会做到。
三年前，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去救她丈夫的命，他答应了。
他自己却在炕上躺了三个月差点没命。
甚至路边的小孩子请他捉只青蛙来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捉。
今天是冬至，梅花已到了最旺的时候。
它是不是该凋谢了呢？
我已决定偿还一切。
我欠金伴花太多。而这一切，只有命可以还。
我在等他。
我忽然希望他快点来。
他终于来了。
和以往不一样，他今天穿了套很旧的衣裳。
他瘦了，满脸憔悴和疲惫。
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表情就像已经冻结的湖面，苍白而平静。
我忽然发现他没有带剑。
难道他不用剑杀我？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没有带剑。”
“恩”，他叹了口气，“我来是想告诉你，啊七已经带着孩子走了，他在镖局等你。”
“那我呢？”
“你可以走了，你也可以回来。”
“那你呢？”
“我也要走了，这梅园，本来就是你的，就让他陪着你吧。”
他看着我，用一种很温暖的眼光。
然后他忽然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梅花已经残了，可我发现，在枝桠的某些地方，竟发出不少新芽。
我踩着雪，看着梅花，一遍又一遍·
天空忽然下起雪来，将梅园的这些足迹，慢慢的铺盖了······
只有花香，却依然如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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