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响的鞭炮

张太婆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电图上显示出脉搏跳动极其微弱，医生开具的病危通知单让家属痛哭不已。患者的家属边哭边向医生诉说病发的原因。

那是除夕的晚上，全家在一起吃年饭，看到儿孙满堂，欢聚一起，太婆十分高兴。正当全家给老人敬酒祝寿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巨响。受到强烈的剌激，老人当即心脏病突发，晕倒在地。

医生听后唉叹道：“这是本院收治的第三例因鞭炮巨响剌激引发心脏病发作的患者，前两例因救治无效而死亡。”

听到医生的唉叹，病房内瞬间成了诉苦会，大有“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的味道。其中一位中年妇女，边哭泣边说，说自已的妹妹有一个八个月的婴儿，睡梦中受到鞭炮的惊吓，当时哭了一声，四肢抽畜几下，显示出极端恐慌，从此面部表情便处于惊呆的状态，至今没有恢复天真烂漫的原状。大人十分惊恐，迅速送到儿童医院求医，到目前为止表情还处于惊呆之中。奶奶急得发疯，爷爷气得直跺脚，大骂个别人大代表提议鞭炮解禁。

骂声中人们也感到奇怪，个别人大代表的提议竟得到政府的批准，使禁鞭令毁于一旦。不知政府是代表多数还是代表少数？一个病房不能代表整个社会，但他们也是群众的一部分。若以这部分群众为调查对象解析人们对燃放烟花爆竹的态度，可以肯定地说这里的群众是100%持反对意见。

城市和农村不一样，农村空旷，鞭炮的响声很快扩散。而城市小区四周高楼林立而密集，空间小。在居民区燃放爆竹，其声音遇到四周的墙壁会很快反射回来，聚拢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响声。这种突然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对老人和婴儿危害极大。

大家正在声讨鞭炮开禁的危害时，呼啸而去的几辆消防车的剌耳叫声传到病房，有几个好事者忙跑到楼顶平台看热闹，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烟雾弥漫，原来是商铺摊群连片起火。再过一会儿就有人在走道里说是因为燃放爆竹引起的。

病房里住着一个荆楚大学老教授，听到大家的议论，唉叹道：“这都是鞭炮解禁的恶果啊。接着他讲了他的学生下乡搞社会调查时遇到的一件事。

时光要倒回几年前。

鞭炮老板肖天林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香烟一支又一支地抽个不停。自从城市禁鞭之后，他的鞭炮生意江河日下。曾经是开洪县利税大户的肖天林，因对地方财政贡献大而被选入县政协委员。后来生意一蹶不振，上缴的利税大减，于是政协委员也自然落选。不过这些虚衔还不会使他伤心不已，最伤心的莫过于禁鞭对他的生意冲击。

妻子看他一副懊伤的样子，就靠近丈夫身边，用臂肘轻轻碰碰肖天林，柔声细语地安慰说：“城市禁鞭，咱不是还有广大的农村市场吗？咱们可以放弃城市，进攻农村啊。没有过不去的路，只要咱瞅准市场，鞭炮生意就大有可为。”说完把保温杯递到丈夫手里。

“唉，你不知道，”肖天林说：“农村虽有广阔天地，但消费低。过年时一户只买一小挂鞭，大不了一百响。农民很少有买烟花的。不像城市，买一挂就是三米长上万响，而且买烟花的多，城市是农村消费的几十倍。”说完长叹一口气，把喝完的杯子递给妻子。

两人正在为生意下滑愁眉不展时，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娇娇背着旅行包回来。看到爸妈满脸愁怅的样子，大感不解，就问：“你们是怎么啦？又是安监局长向你们‘借钱’？那叫腐败！”

听到女儿的话，肖天林有点哭笑不得，就说了鞭炮厂难以为继的苦恼。每年收入的几乎一半用来打点方方面面，什么安监局、公安局、环保局、商业局、税务局……可现在收入少了，但用于打点的钱一分也不能少，这不能不让鞭炮老板进退维艰。

娇娇听到父亲的诉说大为感慨，心里想，现在不是正在反腐败吗？怎么还要到处打点呢？不过，现在是市场经济，谁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再高的官，无一不是见钱眼开的。即使是庙里的神也是贪脏受贿，不用说日进斗金的财神爷，连那人人敬慕的普萨也是收金纳银，来者不拒。可笑的是那些善男信女，恭恭敬敬把供品虔诚地摆在供桌上，泥砣子并不会吃，都被和尚吃得一干二净。这且不论，那香火和烧掉的一叠叠纸张都化成了阴间冥币贿给普萨，少说一天也有上亿元的收入。普萨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秉公办事，贪官拜普萨烧香焚纸祈求不要败露，穷人拜普萨祈求致富平安。而普萨并不问银子来源，脏净不分，凡来寺庙烧香交费参保者，不问好人坏人，通通保护，至少能纳入低保范围。你看神也不可信，办事不公啊。既然连神都爱银子，况乃人乎？想到这里，她决定让父亲用银子去打通关节？

“爸，你们不是有个行业协会，叫什么全省烟花爆竹信息网吗？”娇娇对肖天林说：“你们可以召集规模以上的爆竹厂的老总开会，研究对策。我同学她们那个省，就是用钱联络省有影响的人大代表，开会时发言，说是要继承和宏杨中华文化传统，火药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毁于一旦，要传承、要发杨。”

女儿的话让肖天林茅塞顿开。心想，这禁鞭是人大代表提出实行的，解禁也要他们啊，这就叫解铃还需系铃人。

肖天林是信息网秘书长，他决定召集一次全省烟花爆竹信息网理事以上的小型会议，商讨对策，冲出低谷，重铸辉煌。

很快，　一封封开会通知以挂号形式发出，会议通知中注明会议时间、地点、会务费标准、研讨内容等。为了强调会议的重要性，还用电话一一落实，要求务必参加。

会议如期在省城举行，与会代表讨论很热烈。秘书长提议各爆竹生产厂按去年产值总额的百分之一缴纳活动费，这些活动费由信息网秘书处统一支配，用于联络一些有影响的人大代表。也有人提出，除了联络人大代表外，还要联络知名民俗学家和报社记者，让他们写文章论证爆竹的起源、发展和今后的走势。重点强调爆竹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不燃放烟花爆竹，就是割断中华民族的文化脉络，绝对不要写燃放爆竹引发的人身伤亡事故及财产损失。

用银子去打点有名望的人，由谁去完成呢？他们想来想去，想到了去年全省选美时崭露头角的一号选手郝小珍。她有大学公关专业文凭，不但人长得美，而且气质高，会应酬。让她去打点成功率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会后写一个会议纪要，详细记录了与会人员、会议内容及决议等。纪要还明确写出聘请郝小珍为爆竹行业代言人。经讨论，由郝小珍做广告进行宣传。造型是郝小珍手提一挂鞭炮，台词是：“你想一鸣惊人吗？请燃放这个。”

他们很快找到了郝小珍，递上聘书，拿出红包，然后慢慢地说明来意。那郝小珍的确是天生丽质，身段、气质、肤色、曲线宛若仙女下凡。她很乐意地接受了爆竹协会的委托，并表示不辱使命。

一天，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深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郝小珍驱车来到住着民俗学家张之敬的德赛花园，这是一个高档居民小区。景物布置奇巧，建筑错落有致。进入大院，迎面是一突兀而起的假山，飞瀑直下，冲击着下面的水池。池中有一巨石，受瀑布的冲击，水花飞溅，如碾冰轧玉，很是壮观。居民不泛文人雅士、公司白领等辈。

郝小珍把车停好，下车步行。她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3号楼a单元，在草坪晒太阳的穿着鲜艳毛背心的小狗懒洋洋地看看她，若无其事地走开。她来到电梯口，只见她轻按电钮，电梯门扉自动打开，小珍腰肢轻摆，款步进入梯内，电梯伴着轻柔音乐腾空而起。不一会儿上升到第十六层，她走出电梯，找到1602号。一声“叮咚”铃声，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她从猫眼向外一看，不问便说：“小姐，我家生死保险买的都有，不买了，对不起。”

“阿姨，我不是推销保险的，我是来找齐伯伯的。”

房主女人听到一个极为甜美的声音，是找齐伯伯，以为是老齐的熟人，就冲里面喊道：“老头子，有人找你。”

民俗学家齐光成应了一声，把键盘往电脑桌里一推，随即从里屋走出来，开门把郝小珍迎入室内。

那郝小珍进门便向着齐光成说：“伯伯好。”一声甜蜜的问候，弄得齐光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既然叫伯伯，就不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的小珍，似曾见过，但又记不起来，在他同事的女儿中没有这样出脱漂亮的姑娘。郝小珍看齐光成满腹疑窦，就自我介绍说：“伯伯，我是郝小珍，是全省选美冠军啊。”

郝小珍这一说，齐光成才突然想起报纸、电台那阵子大肆宣传的全省选美的报导。妻子听说是省选美冠军郝小珍，忙走近小珍身边，上下打量着说：“是，是这闺女，姑娘长得真美，比电视上还好看。”说完看着小珍问这问那，家是哪的，多大年龄，现在什么单位工作，有无朋友等。齐光成一听，怕问得姑娘不好意思就对着妻子说：“你去忙吧，姑娘找我有事。”

郝小珍坐下来，先向齐光成问候一番，什么身体咋样，晨练不晨练，打不打太极拳等。说完便慢慢地说明来意。郝小珍再三强调，是受了爆竹协会的委托来的，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装有十万元现钞的大信封递给齐光成。

齐光成推辞说：“不，常言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啊。”

“齐伯伯，这叫先禄后功，”郝小珍说“这是爆竹协会事先付给您的辛苦费，您要是不收，我回去可没办法交差呀。”

郝小珍张口“伯伯”，闭口“伯伯”，喊得齐光成心里甜甜的。齐光成收下大信封，若有所思地说：“文章我可以写，但你们要再找一位省报记者，让他呼应我的文章也写一篇，赶在省人大召开前的一个星期发表，这样声势更大。你知道吗？现在记者可以呼风唤雨。你看湖南一记者把人家马戏团的东北虎弄到平江山里，这一造假录相说是在平江发现罕见的野生华南虎，一时舆论哗然。”

齐光成的一席话说得郝小珍不住地点头。她回想起自己走红的经历，要不是报社记者和电视台的大力宣传，哪能这么声名远播！以至走到哪里都有人让签名留念。

“伯伯讲得对”郝小珍说：“这个办法很好，我明天就去找省报记者。”说完离开齐宅。

齐光成送走郝小珍，开始琢磨文章的构思。这时妻子走过来冲着老齐头说：“老头子，这文章我看你还是不要写，群众对燃放烟花爆竹恨之入骨，你去调查一下小区居民，看有几个人赞成放鞭的。咱们五楼有个姑娘走在街上，有人放鞭丢到她的脖子里，受了伤，现在还缠着绷带。c单元有个孩子，上初中，放鞭时弄瞎一只眼睛，至今还住在医院。好，别的不说，就说你吧，有一次你正在端着杯子喝茶，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你手一抖，杯子摔到了地上。还好，你没有心脏病，要是有心脏病，那要吓得住院的。你以为医院没这种病例，多的是！好，这都是小事，不说它。广东佛山烟花爆竹仓库爆炸，响声传到五公里之外，幸好没有人员伤亡。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新疆吐鲁番三•二六烟花爆竹重大爆炸事故，因威力巨大，造成现场二十四人死亡，五人失踪。你不是看到报导了吗？　你要是写文章鼓吹鞭炮开禁，这等于为虎作伥啊，老头子！”

齐光成听完妻子的一通唠叨，心里非常矛盾，他自己也是反对燃放烟花爆竹的，写文章属违心之举。但想来想去，舍不得那十万白花花的银子。冲着妻子说：“你知道啥！咱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有二十万元贷款没还，你就知道住大房宽敞舒适，知道我的压力多大吗？”

其实齐光成心里很矛盾，他何尝不知道爆竹给社会造成的危害？但无法抗拒金钱的诱惑。自接到郝小珍送来的十万元现钞后，心里总在忐忑不安，开始认为收别人的好处费写文章有违文人的道德标准，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想，在无官不贪的现代社会，这十万元只不过是人家贪官的一个饼子上掉下的一粒芝麻。官大的贪了成万上亿逃往海外当寓公，官小的贪的不多反受刑下狱，嗨，那还是被查处发现的，没有查出的不知还有多少个。自己既不贪又不敛，是人家自愿送来，属送金索文，按照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这叫等价交换。

人常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块不富。”齐光成也有了外块，对他来说，这十万元谈不上富，只能算是扶贫。顾人者花钱，被顾者做事，这也是天经地仪的。按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给人家打个零工。再说文人的道德并无一个可以测评的量化标准，你看演艺界明星做个骗人的虚假广告，动辄就是几百万。想到这些，他心里似乎得到极大的宽慰。于是他不顾老伴的反对，静静地坐在电脑前，调动十个手指，不停地敲击键盘，把单体汉字拼凑成词组，再把词组连在句子，并用标点符号分开，然后分成段落和章节，一篇洋洋洒洒的大作问世了。

文章旁征博引，详细讲述了爆竹的产生和演变过程。说是在远古时代还没有现代用火药制成的爆竹，人们为了驱赶严重伤害部落民的一种叫“年”的猛兽，就燃烧竹子。竹子燃烧时就会爆裂而发出噼呖啪啦的响声，猛兽一听就吓得逃走。人们看这法子很灵，就用燃烧竹子的方法来驱逐其它妖魔鬼怪，使用范围逐渐扩大，后来演化到人们喜庆节日也燃烧竹子。

随着科学的不断进步，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从此出现了用纸包裹着火药，再放一导火捻制成的鞭炮。文章最后画龙点睛地写道：燃放烟花爆竹，可以增强民族文化的凝集力，带动一个民族的文化自觉和文化复兴，弘扬中华文化精神，展示中华文化风采，凸显中华文化魅力，光大中华文化形象，感召凝聚全球华人。

天啊，这烟花爆竹在齐光成的笔下竟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幸运的是他还没有写四化建设离不开烟花爆竹。

郝小珍用同样的办法联络到了《江海报》记者胡思亮，在齐光成的大作发表不久，胡记者也发表一篇题为“节日的呼唤”，文章主要从爆竹可以烘托节日气氛着手，强调爆竹与人们喜庆的关系。最后是呼吁鞭炮解禁，让老百姓过一个喜庆、祥和、热闹的节日。

胡记者的文章赶在省人大开会前的一周发表，掀起一个群众呼吁鞭炮解禁的假象。

省人大按时在省城隆重召开，有几个受到郝小珍重金委托的有名望的代表慷慨激昂地大讲过节燃放鞭炮的必要性。也有持反对意见的代表，中间代表对这种提案大多以笑了之。大会并未形成决议，只不过就是嚷嚷一下，作为一个提案上报而已。

没过多久，省府发布一个关于鞭炮解禁的文件。文件强调是根据广大群众的呼声和愿望而作出的决定。

“就是这样，鞭炮又重新燃放起来。”老教授无耐地说。听完老教授讲的故事，病房里又开始诌骂起来。

不一会儿，火灾的浓烟飘到病房。老教授看看躺在病床上，因鞭炮诱发心脏病，鼻孔插着氧气管，危在旦夕的张太婆，似乎深有感触，无奈地说：“唉，政令岂能朝令夕改！鞭炮解禁，得益的是制鞭老板，受害的则是庶民百姓啊！”

查房护士听了老教授的感慨，向他敬了一个礼，推着装满针剂和注射管的护士小车离开了病房。

作者地址：sqb8419@sohu·com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