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芽儿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莹润而白皙的脖颈。脖颈微垂着，像一只丹顶鹤。

麦芽儿走的很快，手里提着一只竹编的半旧菜篮，菜篮里是刚刚买来的几斤排骨。

宣镇不大，麦芽儿住在镇尾。

中间街道不过一丈宽，两边都是古旧满是油光的木房。烟熏的木板墙泛着腻腻的油光，黑色的外表中透露出木头浅黄色的内里。灰，油沫、甚至鸡毛都沾在墙上。

一大早上，宣镇就已经热闹。

热闹的是卖早点小吃的人家，锅碗瓢盆在清晨都集在街上，将中间只留下窄窄的三尺小道，支撑着来来往往的脚印。

宣镇不大，但是卖早点的多，开小客栈的也多。挤满一条青石街，油烟气夹着雾气，烟雾朦朦，有股奇异的香味。每个行入其间的人都会忍不住多吸两三口。

宣镇的人起的都早，人人勤劳，天刚麻麻的亮便已人声鼎沸，不论晴雨，不论老小。老人醒来在沐着晨雾的街道上闲溜，剧烈的咳嗽在宣城的青石街道上已经必不可少；孩子们似乎都不大热衷于学校，却又不得不早起。久而久之，便是寒暑假也起的早，满大街的跑。幸好青石街并不长，街头的母亲呼唤，街尾的孩童立即就往回跑，跑了一身臭汗，在妈妈怜爱的怒斥中嘻笑着钻进屋里，不久再钻出来。

哗！

一盆洗锅水从屋里泼出来，麦芽儿猛的住脚，有些惊诧的看向屋里。

舒晴也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说：“芽儿，你一大早就赶路呢？后面有人追你不成？没泼着你吧。”

麦芽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没有，我想着杨峰呢。”

舒晴关心的问：“他好些了吧，有三个月了吧，这次可歇够了，好了之后让他好好干活去挣钱！”

麦芽儿的脸色阴暗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舒晴看看她的菜篮，说：“对，多吃排骨。排骨里放些醋，对骨折有好处。”

麦芽儿点点头，朝舒晴笑了笑，走了。

舒晴转过身，丈夫贺丁山从里面拿着牙刷端了杯水，问：“和谁说话呢？”

舒晴一边拔开炉火一边说：“芽儿也真够可怜的。本来嫁给杨峰已经委屈了，现在杨峰又摔断了腿，还得反过来疼杨峰，唉。”

贺丁山到了外面，含了口水在嘴里不住咕嘟，看着渐渐走远的麦芽儿一动不动。

咕嘟，咕嘟，咕嘟。

麦芽儿，麦芽儿，麦芽儿。

舒晴在屋里脆声道：“还不快刷，你那口水准备在嘴里咕嘟到什么时候！”

贺丁山含含糊糊的嘟囔几句，将牙刷伸到嘴里。

2

舒晴坐在自家的阁楼的第二层上，透过镂了花的木栏杆往下面的青石街上看，觉得很满意。她很庆幸自己的家在这一大片居民区中，处于临街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做些小生意，可以看到许多热闹，虽然不那么安静。但是安静本来就不是舒晴想要的气氛。

舒晴喜欢热闹，舒晴喜欢笑，哈哈大笑。

青石街比较富有的妇人薛小芳缓缓走开，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裤，上面是一件淡蓝色的宽领毛衣，打扮休闲而优雅。她搽着精致的粉妆，带着漂亮的白金钻戒，有些自满的拿眼睛四处看看。偶尔露出一两丝满意的微笑。

早上那些早餐店泼出来的洗碗洗锅水还没有全部干，等薛小芳走过之后，她月白色笔直的长裤脚上已经沾满了泥点。

舒晴哈哈大笑，却不告诉薛小芳。她又拿眼瞅着又一个晃到眼前的人。

这个老实巴脚的男人却极为敏感，他很快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于是他寻着而来，正与舒晴打个照面。

“二叔，去菜园呢。”舒晴知道自己笑容灿烂。

宣镇上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都数人都认识，似乎也多半沾些亲带些故。孩子们小时候便被父母指点着叫叔叫伯叫姨叫姑，长大后继续这们称呼。多半时候这只是一种称呼，并不代表真的有血缘关系。

那男人点点头，“唔”了一声，继续走过。男人走出三十米后忽然回过头来看舒晴，舒晴也仍然看着他。男人的脸忽然红了，加快了脚步。前面屋中忽然出来个人，与男人撞到一处。

舒晴继续哈哈大笑。

这就是舒晴天天快乐的原因。和周围几个空闲小媳妇们打麻将，赢钱了舒晴哈哈大笑，输钱了也哈哈大笑，顺手将些自己输去的钞票扯到怀里再不拿出来，面上仍然在哈哈大笑，被抢去了钱的人倒不好意思问她再讨。

伸手不打笑面人。

可是别人笑不出舒晴那般的灿烂，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仿佛还带着桂花的幽香，感染得人心情愉快。所以能从牌桌上抢回些输了的钱，并且不惹牌友们生气的，只有舒晴。

宣镇也只此一人。

宣城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听舒晴大笑。

百灵鸟一样的舒晴。

3

一个少妇走过来，看到舒晴，问：“舒晴，你儿子今天不用上课吗？我看见他在月亮溪边玩耍哩。”

舒晴有些吃惊，说：“这小子又逃课。”

那少妇不语，自走了，舒晴蹬蹬的跑下楼。

宣镇正中间是这条青石街，两边都是大面积的木房，木墙木窗木门。在镇尾有一条小溪，四五丈宽，两边都是杨柳芦苇，还有些枯树桩。溪水清亮，水中有黑的淤泥，绿的水草，银光闪闪的游鱼，还有赤红身子的龙虾。这就是月亮溪了。

没有人知道月亮溪从哪里流至，也没有人知道月亮溪将流向何方，但是宣镇人们都喜欢月亮溪。小孩子们自不必说，游泳游戏玩耍宣镇再没有比月亮溪更有趣的地方了。大人们喜欢月亮溪因为它里面狂野时而温顺，像个任性的孩子，惹人垂怜。老人们喜欢月亮溪，因为在早上和晚上的月亮溪极为安静，像一段静静的历史。不见源头不见去处的感觉，只有饱经沧桑的老人们才能有所感慨。

月亮溪后面是横平竖直打着直畦的菜园，春末夏初的菜地里一片绿油油的生机，几枝用塑料袋和破旧衣裳妆成的稻草人在菜地里格外醒目，乍一看还真像极了人。

再远些，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那些山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见高大的林木，突兀的岩石，甚至可以看见那条蜿蜒的山间小路。天气不好的时候只能看到空灵的一片墨绿，浓浓的墨绿，像饱蘸了墨汁而成的山水画。

舒晴快步走着，今天才星期三，儿子贺元元就敢逃课！以前他只有在星期五的下午才敢逃一两节课。为此舒晴没少发怒，甚至打骂过，但是见效甚微。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了。

舒晴看见月亮溪明亮的溪水，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绿意，再看见灵动的流水，视野为之一变。舒晴没有心情看这些，她走到月亮溪上的一座木桥。两边寻找。

麦芽儿正在桥边溪旁一处大石上洗衣服，泡沫雪白，漂浮在溪面上。她用力揉搓石上的衣服，柔柔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头面。

舒晴大叫一声：“贺元元！”

麦芽儿抬起头，她身旁的贺元元也猛然抬头看着妈妈，有些惊恐。

舒晴大踏步跳下桥，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麦芽儿连忙洗净手上的泡沫站起来，掠齐秀发，然后护住贺元元，陪笑说：“舒晴，你来了。”

舒晴看见麦芽儿不好意思再动怒，说：“芽儿，你快洗衣服吧，元元这小孩子净会捣乱。”

贺元元在麦芽儿身后，看着妈妈。他长的虎头虎脑，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浓眉威武，小唇殷红，全身肉滚滚的结实，讨人喜爱。

麦芽儿说：“你不要怪元元，他说老师今天请假了，所以才出来。”

舒晴说：“那也不对，别的孩子都在教室上自习课呢。元元，你过来。”

贺元元不动。

麦芽儿笑说：“除非你保证不让他吃亏。”

舒晴也不禁笑起来，一把扯过贺元元，说：“我不打他就是了。”

贺元元手中还拿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有活物不住动弹，塑料袋在贺元元手中一动一动。

舒晴问：“里面什么东西？”

贺元元见妈妈果然没有怒气，将塑料袋打开，递到舒晴面前。一看，是一二十只龙虾。

舒晴问：“你抓龙虾干嘛？你想吃，想吃告诉妈妈，妈妈会买。”

贺元元说：“我要把它们卖掉。”

舒晴奇怪的问：“卖掉做什么？”

贺元元不说话，麦芽儿忽然笑了。

舒晴也觉得可笑，八岁的孩子就有秘密了？她没再问，说：“芽儿，你快洗衣服吧，我们先回去了。”

麦芽儿点点头，说：“舒晴，元元真可爱。”

舒晴想说，你和杨峰也快生一个嘛，但是想到杨峰现在双腿骨折，又咽进肚中，说：“芽儿，你放心，我才懒得打他呢。”

贺元元咧嘴笑，冲麦芽儿说：“芽儿姨，再见。”

麦芽儿笑笑，目送母子二人去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