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丰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对面的墙壁白的有些耀眼。他默默的低头，沉重的目光盯着地板。在那一刻，秦丰的心理有着不可磨灭的伤痕。他知道，就在这个日光明媚的日子里，他要亲手毁掉一个孩子。

不用担心。秦丰握住身旁有些紧张的萧岚，轻声的安慰着。

夏日的天气总是让人的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秦丰便是如此。等待，是一个漫长的煎熬。以前是，现在也是。

秦丰感觉到自己无法继续如此的沉闷下去，否则他会有种疯狂的欲望。脑海里面不断的徘徊着一个孩子的阴影，那是一张略带稚嫩的脸颊。一闪而过。

拍了拍萧岚的手，秦丰站起来跑到厕所里面抽烟。在医院到处是那种药水的味道，浓厚的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秦丰讨厌这种味道，但是却挥之不去。

就像人生，梦想与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很多年前，秦丰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小说家。很多年后，秦丰幻想着自己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至少是可以养活自己和萧岚的工作。然而多次碰壁之后，秦丰终于无奈的接受现实，去了一家小小的外贸公司上班，拿着微薄的薪水与萧岚携手共度捉襟见肘的日子。

从厕所里面出来，隔着长长的走廊，秦丰蓦然见到萧岚正在向着对面的一个女孩挤眉弄眼。秦丰摇着头，走到萧岚的身边。恰在此刻，医生从手术室里面走出来，并且叫着萧岚的名字。

自从知道萧岚怀孕之后，秦丰就没有一刻想过自己会去要这个孩子。对秦丰而言，家庭的负担过于沉重。他们无法负荷。

萧岚被秦丰牵着站了起来，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萧岚忽然回头，向着那个一直用目光关注的女孩微笑了一下。那个女孩目光呆滞，但是在面对萧岚的时候，还是轻轻的挑动嘴唇，笑了一下。

萧岚放开秦丰的手，跑到女孩面前，弯下腰说，你害怕吗？

女孩的牙齿狠狠的咬着下嘴唇，没有说话。

萧岚毫不在意的一笑，说，我很害怕，不骗你。

说完，萧岚头也不回的走进手术室。直到大门关闭的那一刻，秦丰才回过头准备走回自己的座位。在空中，秦丰与那个女孩的目光相遇。他忽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就像萧岚一样，带着隐忍的渴望。

一个人吗？秦丰走到女孩身旁，坐了下来。

是的。女孩不再保持沉默，简短的回答了秦丰的问话。

男朋友呢？秦丰习惯性的从口袋里面掏出香烟，准备点上。

不在。

为什么不让他陪你呢？

他很忙。女孩忽然转身，正面面对着秦丰，说，你很好。

谢谢。秦丰礼貌性的回复以后，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秦丰不敢跟女孩继续交流下去，她的话总是能够勾起他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记忆。那是一段残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青春。

在得到确切消息说要今天动手术之后，秦丰便无法心安理得的保持睡眠。经常在深夜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大汗淋漓的起床，喝一大杯清水后，干燥的喉咙才得以解脱。多年写小说的经历使秦丰对待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有些固执，他总希望世间事物向着他所需要的方向发展，但是往往事与愿违。梦想无法照进现实，秦丰有种受伤的感觉。他觉得整个世界的笑容都是一种嘲弄，包括萧岚的。

2

秦丰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萧岚就那样突兀的站在他的面前。秦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面对着萧岚总觉得不真实。

萧岚与秦丰相对站立，双手纠结着负在身后。

萧岚说，秦丰，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在此之前，萧岚一直以读者的身份与秦丰异地而居。

烈日下，萧岚的眼睛微微泛着水光，就像一翁清泉，一池湖水。秦丰忽然紧紧的抱住萧岚，在她耳边喃喃耳语。他说，你来了，就来了。我也很想你。

萧岚知道秦丰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虽然只是简短的几个字，但是却让萧岚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满足。

那个夜晚，秦丰毫无顾忌的在黑暗中用怀抱笼罩住萧岚的身体。皎洁的月光下，萧岚黑色的头发散乱的滑落肩头。秦丰拨起那一缕缕青丝，小声说着，你知道吗？女人的头发才是对男人致命的诱惑。

我知道。萧岚不等秦丰说完，便飞快的在他的脸颊亲吻了一下，然后微微喘着气息，说道，这些话我在你的小说里面读过很多次，秦丰，我爱你，你的每个字眼都是那样让我心动。我……

没有等到萧岚说完，秦丰便粗鲁的吻住萧岚的嘴。那一刻，秦丰的心中正火热的燃烧着一团熊熊大火。他觉得，只有萧岚细腻的嘴唇才能浇熄这场大火。

有一段时间，秦丰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这两个字眼，曾经那么多虚无缥缈，但是在此刻，幸福就那样安静的围绕着自己。他不再沉迷于自己的微小世界里，开始试着与外界融合。世界是个大大的融合物，无法去改变它，便只能顺应天命。

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夜空寂寥而且沉闷。萧岚穿着秦丰大大的白色衬衫，神色恬静的坐在阳台上。下面如悬崖一般，但是却车水马龙。远处高低起伏的钢筋泥土混合而成的庞大怪物，还有山，隐秘如斯。

这个繁华的世界，没有一刻不在前行。萧岚手里紧紧握着手中的一份单据，上面清晰的告诉萧岚，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本该欢喜才是。萧岚如此想着，可是秦丰呢？

一直到深夜，秦丰才拖着疲累的身体打开房门。看到在阳台上睡着的萧岚，秦丰脸色急变。他飞奔到萧岚身旁，一声不吭的伸出手，抱住萧岚。

他的手刚刚接触到萧岚的身体，萧岚的眼睛却在这时忽然睁开。黑夜中，二人目光对视许久。

又加班吗？萧岚的语气有些虚弱，如大病初临一般。

恩。秦丰小声应对，萧岚，我抱你下来。

好啊。萧岚伸出双手，紧紧的勾住秦丰的脖子。然后萧岚感觉到秦丰强硬的手臂，紧紧的揽住自己的腰部。

秦丰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沉稳下来。把萧岚抱下阳台时，萧岚忽然亲吻住他的嘴唇。很轻的一个吻，并且持续了很长时间。就在秦丰即将沉迷的时候，他忽然想到此刻依旧站在阳台边缘。秦丰精神为之一颤，然后便要脱离萧岚的嘴唇。

不要，秦丰。萧岚轻声说着，但是他却无法感觉到萧岚体内的颤动。那一刻的萧岚，与空气混为一体。

秦丰抽出一只右手，抚摸着萧岚的脸颊。他想确认，眼前的萧岚是真实的，这一切并不是幻想。

秦丰，你爱我吗？

黑暗中，秦丰面对着萧岚那一双如清泉湖水一般的眼睛，他感觉到无法拒绝萧岚。于是他沉默着点头。

得到秦丰确切的答复之后，萧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黑暗中，如鲜花一般的盛放着。

秦丰，我怀孕了。萧岚仍旧勾住秦丰的脖子，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但是在萧岚告诉秦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她清晰的感觉到那双紧抱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于是她知道了结果，如之前的想象一般无二。

秦丰，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萧岚说完，便把脸藏在秦丰的背后。她不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人在深夜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3

萧岚，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再也无法逃离你的眼睛。萧岚轻靠在秦丰的胸口上，如喃喃呓语一般。她说，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的那种感觉，很真实，也很清晰。

秦丰原本是在读书，此刻听到萧岚的话，竟然不知如何回应。呆滞了一会之后，秦丰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缠着萧岚的腰部。

萧岚说，当我在医院看到那个孤独的女孩子时，我就知道我其实很幸福了。所以我不再有其他奢望，只希望你永远这般真实的存在我身边。在我疲累的时候，让我靠着你的胸膛。萧岚双手交叉成相机的模样，从那个小孔里面看着窗外的月亮。秦丰望着萧岚傻傻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他却无法预料，一个星期后，他将彻底的失去萧岚。

萧岚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就如她出现的时候一样，那样的突兀，那样的让他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那天秦丰下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萧岚。找遍整个房子，最终只能在茶几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是萧岚的字迹，有些凌乱，有些模糊。秦丰拿起纸条，轻声读道：

秦丰，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吧。谢谢你给了我一段让我感觉完美的爱情，真的很感谢你。

我是爱你的，但是我却总是感觉到你的爱太过吝啬了。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吧。那些都是我的错觉，不是吗？秦丰，其实你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你所爱的，其实只是你自己而已。

虽然我一直不肯也不敢面对，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你一直忽略了我的孤独。

失去孩子之后，我便一直会产生错觉。经常我一个人住家的时候，那种错觉便如影随形。我若睡着，便有个稚嫩的哭声一直回荡在我耳边，但是当我睁开眼睛，房间里却仍旧只有我自己。

偶尔我也感受到一种幻觉，空无一人的房间，会忽然出现一个小孩。他在房间里到处乱跑，而我，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我想抓住他，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但是那个小孩却根本不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他。

只有一次，他站在那个阳台上。他一直微笑着向我招手，并且叫我妈妈。那一定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想。但是当我跑到阳台上的时候，那个小孩却忽然跳了下去。

秦丰，我实在无法再面对这些了。我的精神一直矗立在崩溃的边缘，所以我必须离开。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你不起，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或许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吧。

对不起秦丰，我走了。以后的日子，我会经常用来回忆的。但是我希望你，仍旧像我们不认识的时候一样，做个沉默的男子。像一个四面楚歌的刺猬，张起浑身尖锐的小刺，面对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

秦丰，再见了。

狠狠的捏着那封信，秦丰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感受到了心碎的声音。

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仿佛昙花，又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秦丰颓败的坐到地板上，手中仍旧紧紧的握着那张纸，目光呆滞的看着屋内某个角落。那里似乎仍旧散发着萧岚的气息和她的如清泉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

忽然，秦丰似乎听到一个细微的笑声。秦丰急忙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秦丰看到了一个小孩。他正站在不远处的阳台上向秦丰招手，并且微笑着叫他：爸爸……

本文已被编辑[李杨]于2008-7-25 9:37:5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