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逃夜djpen

发表于-2008年07月30日 凌晨1:21评论-0条

(一) 

黑夜寒风中,有个女人迎面向我走来。 

我冷得瑟瑟发抖,把校服衣领翻上来遮住脖子,无比怀念夏天的骄阳。 

她的头发有点凌乱,是风的恶作剧,它们总是肆意搅乱人们精心梳理的头发。我看不清她的面容,黑暗根本不允许我达到目的。她到我身旁时放慢脚步,先前急匆匆的步伐此刻被悠闲取代了,我双手摆动着,不理会呼啸的风不知疲乏的刮击。 

突然,一块灯光在她脸上降落,我抓紧机会瞥她。她的样子犹如要点睛的龙,可是我始终不知道那一点是什么。随后,稚气隐隐约约地冒头,我在心里拍板断定:她也是学生。 

昏黄的街灯灯光蹦蹦跳跳。她抬起头,我的视觉鲜明清晰。我拉着她,低声问:“你可以陪我一会吗?”她挣扎了一下,我本来的力度适可而止,她一甩,我的手便灰溜溜的逃了。我以为这是她斩钉截铁的拒绝。 

(二) 

她在我料想之外地说:“没问题。”我的荒原般的脸上繁衍出欢乐。 

“去公园长椅坐,不介意吧?”我实在没有闲钱,硬着头皮怯怯地问。 

“你不怕冷我奉陪。”她宽容的笑着说。 

于是计划敲定了。在寂静空无一人的街上,我们的脚步声独霸街道,和风声分庭抗礼。 

我买了两瓶热饮,给了她一瓶。我把热饮贴在自己的半边脸上,暖意像破冰船破开了寒冷,我的一边脸呈现一片繁荣。她献出自己的热饮,也按在我另一边脸上。我本能的挪开自己的头,客气地说不用不用。 

她说:“没关系,我不冷。”我不再推辞,拿过来,两边脸颊互相辉映。我真切的感觉到温暖如何势如破竹地扩展。 

她看了我校服,问:“你还在读书?” 

我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说:“别提了,大龄高中学生。” 

她说:“我也刚毕业。” 

我坦率地说:“我复读了高三三年,依然是高三。”我一点没害臊。 

“你溜出来的?” 

“太闷了,出来转悠顺便透气。我是学校年龄最大的学生,但我在其他同学面前却感到低人一等。”我拧开热饮盖子,喝了一口,温度已有所下降。 

“其实没什么,知识无分年龄,好像饿了就要吃饭一样平常。”她对着手呵气。 

“对不起,连累你受冷。”我郑重地道歉。 

“我心甘情愿。”她嫣然一笑。 

(三) 

风盛气凌人地咆哮,我轻轻叹息一声,她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她看着我,目光充满柔情,没有防备的设施。明亮的眼睛独自在黑夜熠熠发光。我一动不动地安静地凝视黑夜。她的手停留在我冰冷的手上,她似乎抖了抖,但手没有离开。暖意在我手铺天盖地迅疾地蔓延,阵阵暖流如乘胜追击的军队一样直达我心窝。出其不意的温暖使我幸福地哆嗦了。 

“谢谢你。”我感激地说。 

她的眼眶里闪着亮光。 

“你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她摇摇头说:“你的手很冷。”她小幅度地擦着眼睛。 

风很不满意我们对它的忽视,吼叫起来了。此刻我不觉得冷,她手的温暖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 

“你不回学校?” 

“不打算回,没意思。”我平淡地说。 

“你经常逃夜吗?”她生动的眼睛漾出特别的关怀。 

“偶一为之。以前都是耳闻目睹别的同学逃夜。第二天他们绘声绘色手兴高采烈地形容自己逃夜的经过,听了我便试着如法炮制,想不到就遇见你。”我眉飞色舞,像炫耀自己的财宝似的说。 

“看来你很得意。”她纯粹的笑着说。 

我羞怯地向后靠,坚固的椅背作我后盾支持着我,我抬头仰望夜空,像给巨大的黑布包裹住。星星们像被母亲呼唤回家吃饭的孩子,全部走了;月亮试探性地露了一角,证明自己不会临阵逃脱擅离职守。于是,风顺理成章地横行霸道。我摹地紧抓着她的手,现在,我的手已经很暖和了。她的手很柔软,被我完全掌握。 

她不躲不避,笑着问我:“在学校有什么趣事吗?” 

我沉重地笑了笑:“趣事很少,窝心事一大堆。有次,我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一个女生。她借了我的mp3。等了半天,她才慢悠悠地下来,大概临别在即依依不舍地又听了几首歌。她不好意思地说让我久等。我看没事干,就和她侃大山,我吹牛逗得她笑声一片盖过一片。不巧一个傻逼主任看见,他直截了当叫我进保安室。当时是晚自修下课,一大帮游手好闲的家伙围着凑热闹。我火冒三丈,几乎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问有事吗?我的恶劣态度引起他不满,他假装不在乎的说同学少安毋躁,叫你进来当然有事。他狗头狗脑地询问我不着边际的问题。我沉不住气了,说没事我走了。他表现出不依不挠的无赖精神请我再坐一会。我差点忍不住说粗口。他的滑稽样随风潜入我的眼睛。我忍俊不禁,但我还是果断地说你以为被叫进这里很光荣呀?得承受多少怪异的目光呀!说完,我扬长而去。几天后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背了一个大过……”我截断自己的话,怕闷着她。她小声笑了,像石块投如水中的泛起的涟漪。我想我应该多投石块,而且要轻手轻脚地投。 

(四) 

“哇,你讲了一大通话,好过瘾。”她把鼓励镶嵌到话里。 

我傻乎乎地笑着,为自己的滔滔不绝感到难堪。 

夜像芝麻糊般又浓又稠。街灯的光苟延残喘,吸引了飞虫,它们忘我地起舞,翩跹轻盈。 

沉默结成了硬撅撅的一团,我惭愧地首先打散它。 

“在一次电脑课时,恰好又急着要出什么黑板报,又恰好我写字不错,班主任授权我挑几个同学帮忙,电脑课免上。我找了三个心腹亲信。偌大的教室就我们四个人,百无聊赖,我们便在黑板上画了一个靶,站在十步的地方用粉笔投掷,结果我一马当先大获全胜。玩完没事干,我提议在黑板上写粗话,他们和我同心同德,一举响应我,大家写得屁颠屁颠不亦乐乎。为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我不惜在他们面前显摆书法。我写得忘乎所以,冷不防班主任来检验成果。成果够喜人,黑板报上密密麻麻地是字。班主任脸都青了,接着红扑扑如染了色。不出我所料,她慷慨大方地送我一个大过。”我留意着她,她安静地倾听我的讲述,脸上显出微波细澜的笑意· 

(五) 

“你是个顽劣的学生。”她简短地说。我丝毫尝不出有批评蔑视嘲笑的味道,相反,这是句充满鼓动性的话。 

“对我没好印象吧?”我自信地问。 

“这样的话,我的手就不会被你包拢了。”她摇摇自己的手提示我。 

“谢谢你。” 

“没有谢不谢的。我喜欢这样。况且你说的事很有趣。我在学校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你干的事想都不敢想,为上大学我不择手段。考试时,我故意写出自己的答案给同学抄,一传十十传百,让他们对我产生依赖。我成绩拔尖,很多同学都希望我提供答案,有潜力的学生就这样一步一步腐化不学习。高考我拉倒了一大把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只是认为自己有必要这样做。我…我是不是…卑鄙无耻?”她脸红了。奇怪我居然一目了然,像在白天看东西一样清楚分明。 

“每个人都有匪夷所思的一面。”我说。 

她苦涩地笑了。脑袋不由自主地垂落,头发找不到依靠直挺挺地挂着。风一来,它们就率性而为,飘飘荡荡。她任它们从心所欲。 

(六) 

有件事大摇大摆地冲进我记忆,我说:“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出了名是睡魔,一天七节课基本睡足,班主任无可奈何,对他放任自流。有次有老师来听课,睡魔为了不让自己英名丧失决定贯彻到底,一睡方休。在学校他大名鼎鼎,谁对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没有杀人放火就行。老师们陆陆续续来到,上课铃响了,他突然碰桌子磕椅子地站起来,脖子歪向左边,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说,老师我脖子睡歪了,咋办?全班同学连老师笑得几乎往墙上贴,他急得哭了,左一声救命右一声来人。可大家笑得失去了力量,谁都爱莫能助,最后几个最快止笑的老师扶着他去了校医室。事情传播的速度比流感还快,他成了娱乐之王。后遗症是他再不上课睡觉了。”我站在她前面,一边竭尽所能地表演一边嘻嘻哈哈地说。她则一边笑一边咳嗽。 

“你试过吗?”她怀疑我说的是自己。 

“试过睡落枕没试过睡歪脖子。”我为自己申辩。 

(七) 

风在我看来越来越虚张声势了。它锐利地尖叫纯属回光返照。 

浓黑的夜被亮光划开一道口子,渗出白光,点点滴滴零零散散地开始占据天空,洒落的光预示新一天的到来。 

昼夜只是反刍过程。我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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