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遥远的天空朱爽声

发表于-2008年08月02日 中午12:21评论-0条

外出打工多年的木春突然回到家里来种菜,不得不令懵懂村人产生种种猜疑——

猜疑一: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吃老米”;

猜疑二:钱挣饱了,以种菜为晃子,回来“算身”;

猜疑三:看到我们去年种菜挣了钱,眼红;

……

前些年,木春一直在广东那边打工,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总是西装革履的,嘴角还常常叼着过滤嘴香烟,见人总是笑纷纷,脸上像有一阵春风掠过。

懵懂村人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都一致认为木春在外面挣了大钱,难怪村里的大多数人都说:“还是木春混得好!”

其实,木春究竟在外面挣了多少钱,连木春的老婆秋草都不清楚,难怪去年大年三十晚上,木春跟秋草做完那个事之后,秋草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广东挣钱广东花,上午挣来下午完。”其实,木春从来没有交过一分钱在秋草的手上。

秋草的话,像一根锋利的针,刺向木春的每一根神经,木春感到浑身不自在;本来,他和妻子做过那事之后,便会如死猪一样倒头大睡;今晚,他却久久不能入眠——

是啊!怎么广东的钱就不经花呢?仔细想想,我可没有乱花钱啊!在厂里,我除了吃饭、抽烟、交房租水电之外,没有花过一分冤枉钱啊!那么,800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又到哪里去了呢?哎!得让我好好算算:每天吃饭12块钱、抽烟5块钱、住宿水电费5块钱,每天最基本的生活费就要22块钱,一个月下来,不就是将近700块钱吗?一年到头,剩下来的钱就仅仅够回家过年的开销和往返的车费了。

一想到车费,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不知不觉地袭上木春的心头:那些该死的工厂,总是非要等到春运车费涨价之后才放假,如果你要提早回家的话,那就扣你一个月的工资;甚至连收假也非要在春运尚未结束之前,如果你不按时赶到厂里上班,那你就干脆不要来了。更令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每年的车费总是要在民工流动高[chao]的时候涨一次价呢?是不是铁道部门与工厂老板合起伙来讹诈我们农民?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只是一个农民?!

想到这里,木春不禁鼻子一酸,觉得自己太窝囊了,对不起秋草,对不起儿子,对不起这个家庭……

不知不觉,一行冰冷的泪水流满了双颊,连枕巾都湿透了。

木春原来是面朝着秋草睡的,他生怕秋草发现他伤心,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秋草,并假装打起了呼噜。

秋草虽然不知道木春此时的心情,但他确切地知道,木春还没有睡着,因为木春睡觉是从不打呼噜的。

既然木春还没有睡着,秋草忽然有一种很想跟木春说话的欲望,此时,秋草滔滔不绝地打开了她那封闭许久的话匣子,顿时,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飘荡在木春的耳旁……

木春“嗯嗯”不停地应答着。

当秋草谈到今年村里有许多人家种菜挣了钱时,木春像蜂蛰了一下似的,一“骨碌”坐了起来,忙说:“说啥种菜挣钱?快说,快说,说详细一点。”

见木春饶有兴趣地听她说话,秋草更加来劲了,她略略提了提嗓音,说:“隔壁阿祥家里只种了5分地,就卖了5000多块钱,早春种的西葫芦,卖2毛钱一斤,卖了1000多块钱;收了西葫芦之后,种了一茬茄子,卖8毛钱一斤,卖4000多块钱。”

秋草顿了顿,舔了舔嘴唇,接着又说:“现在种菜,不比早先,不用挑到集市上去卖了;现在有老板放面积,菜种由老板提供,产出的菜也卖给老板;到了摘菜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在村上的礼堂里收菜,从不赊账,付现钱;村长说,这叫‘订单农业’……”

妻子秋草的话,如一缕暖暖的春风,渐渐驱散了木春心里的那一层忧郁和伤感,燃起了木春心中新的希望,木春在秋草的娓娓谈话中,走进了一个美妙的梦乡……

木春在梦里笑出声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点燃了村庄深处“劈雳啪啦”的爆竹,点亮了新年第一缕曙光……

今天是开秤收西葫芦的第三天,木春像前两天一样,依旧和秋草一起,每人拉着一大板车西葫芦走进了村上的礼堂。

今天来卖西葫芦的人特别多,有用篮子提的,有用箩筐挑的,惟独木春家用板车来拉。虽然,懵懂村家家户户都种了西葫芦,但是很少像木春这样种大面积的;他们都只是零星地种了一点点,有种一两分地的,有种三四分地的,甚至有种几厘地的,种的较多的也就是隔壁的阿祥家,他家也只种了五分地;因为他们不敢种多,他们要以种粮食为主,他们怕冒风险,他们怕没有饭吃……不像木春,一种就是2亩。

木春和秋草只好规规矩矩地排在最后面。

终于轮到木春家了,一过秤,1600斤;按2毛钱一斤结帐,共320块钱。木春接过钱数了数,脸上露出了掩盖不住的喜悦。

木春边走边掰着手指盘算着:今天卖了320块钱,昨天卖了280块钱,前天卖了200块钱,才卖了三天,就卖了800块钱,差不多可抵我打工的一个月工资,嗯,还是种菜划得来!照此推算下去,再摘它一二十天,我种的这2亩西葫芦,那至少也可以卖到5000块钱啰!木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清晨起来,天阴沉沉的黑。

刚吃完早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

雨越下越大,门前的檐水倾盆如注。

凝视愈来愈沉重的天空,望着越来越大的雨水,木春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这么大的雨,怎么去摘西葫芦?如果隔一天摘,西葫芦就会老,就会超重,就不值钱。因为老板说了,只收一斤左右的标准瓜,超重的倒给钱也不要。西葫芦这倒灶瓜,就是长得快,今天只有小杯子那么大,到明天就可以摘了,而且刚好是一斤左右,所以天天要摘,隔一天都不行;如果碰到气温高、水份足的时候,一天还摘两次呢。如果今天不去摘,那损失可就大了,几百块钱呢。

木春和秋草戴上斗笠、披上雨布,各人拉着一辆板车,吱吱口丑口丑 地消失在大雨中……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今天地里的西葫芦好像特别多,为什么总嫌摘得太慢,好像总是摘不完似的;也许是身上的雨布、头上的斗笠碍事,干起活来才不利索;干脆,脱掉它们……

雨一直下个不停……

一直摘到傍晚,才把地里的今天必须摘的刚好一斤左右的西葫芦摘完,装了满满的两板车,还剩那么多,可能还有一板车。木春和妻子各拉了一板车回去之后,木春又返回头来再拉了一板车。

等到把3板车西葫芦拉齐到礼堂的时候,天已经断黑了。

今天总共是2100斤,一结账,只有63块钱。

木春接过钱,火了,以为老板算错了,正欲瞪眼怒目地跟老板理论,老板看出了他的表情,急忙说:“没错。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们接到广东那边打来电话,说广东那边涨大水了,有几处公路被冲垮,我们无法把收到的菜运过去,所以我们临时决定只收3分钱一斤,我们只好把收来的西葫芦全部倒到河里;没办法,谁叫我们跟农户签有订单呢?我们自认倒霉,因为我们不能失信啊!”

木春悻悻地接过钱,拉着一辆空板车,一步一步地走回家里……可是,此时的空板车,却似乎比满满的一车西葫芦还要沉重,拉起来特别费劲,木春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

好不容易才走回了家!

雨,一直没有停下来。

晚上,木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汹涌的洪水从懵懂河里渐渐漫了过来,淹没了房屋,淹没了村庄,淹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木春大声疾呼:救命啊!救命!……

秋草被木春的嚎叫吓醒,慌忙拉亮了电灯,并试探着用手摸了摸木春的额头,火一般的烫手……

雨,暂停了片刻。

天刚蒙蒙亮,在懵懂村通往县城的乡道上,秋草拉着一辆板车向县城的方向小跑着奔去。板车上,被棉被裹了几层的男人,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呻吟……

两天后,木春出院了,花了1800块钱。

雨,时停时下地捱了五、六天;西葫芦,一直只卖每斤3分钱。

木春再也没有去摘瓜了,他才懒得去摘呢,3分钱一斤,谁稀罕?他要让瓜全烂掉在地里。

你说说,一斤3分钱,3分钱能卖到一点什么?能买到一盒火柴吗?还能买到一个纸包糖?10斤才3毛钱,3毛钱又能买到一点什么?能买到一斤米吗?还能买到一斤盐?100斤才3块钱?3块钱又能买到什么?3块钱至多只能买到一包“相思鸟”香烟,3块钱至多只能到小镇上去吃一碗素面!1000斤才30块钱,30块钱又算什么?30块钱抵不上在单位上班的人的一天工资,抵不上那些当官的抽一包烟!10000斤才300块钱,300块钱能起什么作用?300块只能到诊所去打一瓶吊针,你看,我这一感冒,就花了1800块钱,你算算,花了多少斤西葫芦——整整60000斤啊!60000斤等于多少板车?等于多少担?……

木春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雨过之后,天晴了。木春和秋草两人,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把两亩地的西葫芦全部连根拨掉了。

两天之后,西葫芦涨价了,卖一块钱一斤。

可是,整个懵懂村总共也摘不出200斤了。

木春痴痴地站在田埂上,望了望他们那两亩上好的地,望了望地里枯萎了的西葫芦苗,望了望那遗弃在地里的渐渐腐臭的西葫芦,望了望那片遥远的天空……

木春的心中一片茫然……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8-2 15:50:5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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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点评:

反映农村切实问题。让人深思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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