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没有香味的花朵。

睡眠太浅，总有什么能轻易让我醒来，低声人语，车驶路面，掠窗的鸟鸣，或者，一缕偷窥的晨光。然后就是蝉声乍起，把小城的清晨叫得支离破碎。怎么会有人把它形容为歌声，它穿透人的时候分明会疼。人在快乐的时候，或许蝉的聒噪也不那么可厌了。寻一份好心情与另觅居所，不知哪个更容易些。

净白的咖啡杯，清洗后失手落地。忘记用了多久，忘记是购是送，小心翼翼收起地上的碎瓷，心里竟毫无惋惜。经常打破东西，大概也是不很喜欢吧，或许因为可以轻易补上空缺，这样的失无关痛痒。若生命中所有的人事皆如这寻常物件，爱怎么来就怎么来，该怎么去就怎么去。天地真是无情了吧。

母亲深知我的大意，从不要我端热汤，帮她洗碗时总是抢先把刀具收起，煎药的罐子也不许我碰，每日准时唤我，“药熬好了，来喝。”药汤入喉时会生生地逼出眼泪，是蚀骨的苦，是对生命的无能为力，是无以为报的恩情……

中药喝多了，咖啡不加糖也可以欣然啜饮。原来苦是可以比较的，且只可在一个人的身上比较。你的苦深，还是我的苦重，那份真切无法付诸语言，彼此都不能感同身受。所以给予的怜悯和疼惜虽然贵重却是有限的。所以能够说出的苦其实不算苦，说不出的，方是真苦。

传说有一个人因为爱泉水的歌声，就把泉水灌在瓦罐，藏在柜子里。很希望和这个人一样傻。在简单的占有中享受盲目的幸福。而太多人一生收藏的亦不过是一碗苦药，饮到路断梦断，纵使疾患皆愈，终了也是换得清泪两行，一行成水，一行成殇。

◆一直追赶，时光的脚会疼吗？

群楼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寂寞的蓝。阳光竟是一番盛情，势必要烘干世间所有的阴霾之心。被汤药沤得久了，整个人绵软倦怠，突然置身烈日下，加剧了眩晕，掠过一波轻微绝望，苍白如雪。

八月炙阳下如同火燎，可对某些人而言，是否依旧太冷了？有些人的心搁置在悬崖上，那里是孤独的，一生都刮着大风。

时光静静地流过小城，仿佛什么也没有留下，又仿佛憩息于每一枚叶片上，每一道墙的隙缝间，每一个人的心里。

置身于街头，瞬时有些恍惚，一生能得几时闲，这样没有目的，没有心绪，不理尘事，无异于闲草浮云。又象逃课的孩子，教室里书声朗朗，我一个人悄悄溜出来，在空旷的操场上偷听天地的对话，哼自己心里的歌，寂寥又愉悦。

街边常遇但并不相识的老人，依旧在矮木凳上坐着。佝偻的姿态，两鬓银白，让人生出雪夜归来的想象。一条短街耗掉她一生的岁月。街和人谁老得更快呢？街树给她撑起浓荫，画地为牢。生活被一段一段埋在遗忘里。那些象春草一样蓬勃的小生命背着沉重的书包在眼前雀跃，那些面色黯淡的上班族早出晚归地轮转，而她这样静静地坐在光阴里等待生命靠岸。都说不上快乐或者不快乐。

倘若忆起旧时街景，心里一定会有被安慰的感觉吧。也许有那么一瞬，她看到年少的自己正神采奕奕地从老街的另一端跑来，而失神。恍若隔世。也许由此落尘的记忆铺排开来，一段光润的流年，一道被遗忘的伤口，一场旧似陈酿的情缘。也许只是眼前的一截风，头顶无精打采的闲云，以及阳光里偶尔经过的人影。时光深处空无一物。

我晒了很久，依然没有阳光的味道。想静静坐在她身边：给我讲一段不悲伤的故事，好吗？

◆我所未能尽的意，你是否也懂呢？

不是未识红尘面目的稚子，不是整日耽于幻想的少年，接受这一寻常女子的身份，安坐于夜窗之下，天地缄默，灯火零星，树影摇曳。有落寞，一点一点地滴下来。

人到了行卧不能的时候，才真正知道生命的脆弱。纵然深知自己诸多的不好，也不忍心苛责。

眩晕比疼痛更令人恐慌，会在模糊混乱的意识中涌起被弃置的绝望。

病中不能看完任何一篇超过千字的文章，只喜欢几枚朴素安静的词语，站在一起，瞬间可以点破人心。那些孤独的心灵，用文字筑墙，修一座静默的城。是暗处的花，朴素的美丽向更暗处开放，直至凋谢。城外打马而过的人不曾停留，听不到花开的声音，以为空城。

过往的悲喜累累记取，彼时不管是怎样的繁盛刻骨，停留在记忆中亦不过是一些片段。而那些忘却的也无法消失，他们躲在树后面。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过那样的人吧，他们象阳光一样照耀温暖过你的心房。有一天，天突然黑下来，他们变成深邃苍穹里的星星，你不会再走近，不能伸出手。远在远方的人比远方更远。

而一份情谊，若在彼此内心安顿稳妥，便不需依赖口耳联系。甚至连文字都不必。文字的浪花只在生命之水的边缘拍岸，生命深处永远是静寂的。

且远远近近地伴着，到了耄耋之年，莫问生死，莫问流水人生曾负载几多落花，只清清淡淡的，交换几茎白发消息。

此刻，休询我病况如何，只看我掩藏起所有经年未愈的暗疾，在八月的窗下，为你虚构一场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