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却又无法入眠的时候,总会想起在乡村里度过的童年。
乡村的小孩,最喜欢的就是逢年过节。因为每当节日来临,父母就会停下手中的农活,去把爷爷奶奶接到家里,一起做好吃的。而且节日当天,家里还会有几种平常没有的零食。炒葵花子、油炸鬼、花生浆等等。对于嘴馋的小孩子们来说,过节真是一件高兴的事。现在回想童年,还是能感觉到温情和快乐的节日氛围。
那时候,村里的电视都还没有普及。家里买了电视,邻居的伙伴们都聚到家里来看。喜欢看的就是武打连续剧。每晚播放的两集看完之后,伙伴们轰的一声就散开了。很多小孩子打着手电在村里的路上又蹦又跳,年少真的不知愁滋味。而我,常常是趴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直到沉沉睡去。后来听母亲讲,我经常都是在父亲的怀里熟睡之后父亲才把我抱上床的。在父亲的怀里,永远都是那么容易安然入睡。
年纪再大一点,父亲送我去村里的小学上学。那时候村里没有幼稚园,所有小孩都直接上小学一年级。乡村的小学校里,可以看到经常互相追逐打闹的小朋友。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男同学欺负一个女同学,把她的书包互相丢过来丢过去。女同学不会哭,反而找来她的哥哥。通常会有一场打斗,但还没有开始动手老师就来了。隔天,几个前一天还准备火拼的孩子,又嘻嘻哈哈地在一起做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好像曾经的不愉快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爷爷奶奶一共有6个孩子。为了养家,爷爷经常走很远的山路去深山里挖药材。爷爷喜欢看报子。每个周日赶集,他都会买来不同的报子。年少的我很喜欢去爷爷的房间,因为可以翻那些大叠大叠的发黄的报子。我看见爷爷奶奶经常在堂屋里烧香拜佛,许是祈祷上苍保佑他们的子孙后代。
奶奶在离家不远的一块地上有一个菜园。不仅种有葱蒜、蔬菜、瓜果,还有葵花、桅子等我叫不出名的花。很多个傍晚,我和奶奶去菜园里浇水,看到黄昏中成群的蜻蜓飞得很低,就离头顶不远。奶奶说,蜻蜓这是在捕食飞虫。我问,它在吃晚餐吗?奶奶摸着我的头,然后我看到她忍不住笑了。
奶奶与田园山水的和谐相处,对现今已成年的我来说,那份恬静与坦然,才是生命中真正的快乐。
和爷爷去溪边放鸭子。去采核桃、黄果,摘荷兰豆。有一次爷爷带我去深山里挖草药。我常常走不动了爷爷就把我放进装草药的背篓里,去到了很幽深的山谷,然后叫我在一棵大树下等他。他要去很陡峭的山崖上采药。爷爷说,越是贵重的药材大多长在越险峻的崖壁上。之后爷爷又带我找到了一处山泉,摘了一片树叶,折成瓢状舀水给我喝。我拿出弹弓去打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小鸟。
我们顺溪流而下,来到一处稍宽阔的溪面。溪里有一群群的小鱼在游动,水草、田螺、蚂蝗、贝壳,偶尔还会看到螃蟹。
在山谷里行走也很危险。父亲常常不让爷爷带我上山采药。每一次我纠缠爷爷让我跟他一起去山上的时候,爷爷也会告诉我,山上有蛇。我是怕蛇的,就算不是毒蛇,它的外形也很恐怖。有一次和父亲去村外的水库边看地里的庄稼,遇到了一条小孩子手臂一般大的水蛇。父亲朝蛇爬走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希望这条蛇以后再也不要到村子边上来。村子里的长辈们见到蛇都只有沉默。这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和用处,但希望蛇在蛇的世界里,不要侵吓到人;也希望人们不要破坏属于蛇的天地。世间的万种生灵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方寸空间。
乡村的童年,让我明白很多事理,也给了我无限的乐趣。
我的大姑妈家在城里,她家里有一个女孩叫薇薇。是我的表姐。
大姑妈常常带表姐来乡下的外婆家,也就是我爷爷奶奶家。表姐经常梳着两根好看的辫子,穿整洁漂亮的连衣裙,和村子里的小丫头们都不一样。
大姑妈说,有一次薇薇问她黄瓜是长在藤上还是长在树枝上。奶奶听了笑着说,如今城里的孩子,有的恐怕整天吃猪肉,却不知道猪长啥模样了。
表姐常常给我带来一些在城里买的玩具,有水枪、变形金刚、蛤蟆镜等等。因此会有许多同龄的小伙伴羡慕我。表姐无条件地对我好,喜欢跟我玩。我们一起很开心地在村里四处游走,像两条相伴的鱼。这是一份血脉相连不求回报的亲情。
长大以后,离开了乡村。去省城念书。然后又去了外省谋生。一年又一年,不断地迁徒。很少有机会回乡村看爷爷奶奶。只有写信,有时寄点钱。
我是向往乡村生活的。总觉得住在乡村,生命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得到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的滋养。身边有山有水,会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所以,如果有条件,并不想去什么著名的风景区旅游,只想去荒芜的无名山谷。每当在郊区看到有挖土机在挖山推土,内心就会不舒服。也许很久以后,人们很难看到满山自由生长的植物。人类花很大的代价来征服自然,而自然很轻易地就可以把人类征服。
从外省坐长途车回家。公路相比童年的时候要平坦宽阔。但心里还是悠悠地惆怅,脑际里不断出现的是父母头上斑白的头发。
院里的梨树长大长粗了。而爷爷已经去世。在老屋里,看到爷爷生前用来熬药的瓦罐。当年我生病的时候,爷爷就用它来给我熬药啊。我和父亲去给爷爷扫墓。爷爷一辈子都没有去过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去世了也是安葬在一片青山绿水中。我知道,爷爷和我一样,是深爱着这片土地的。我想,等我老了,大概也只能回到这片土地上来。
母亲还是像我小时候那样,天还没有亮就起床。在厨房里有条有序地忙碌着,煮汤圆,烧热水,洗洗涮涮。奶奶在一旁包饺子。奶奶说,我一年中难得回一次家,让我多多休息。刚吃完早餐没多久,妈妈又问我饿了没有。家里人一直都担心我在外面不会照顾自己,爸爸说,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人身安全。和家里人围在一起吃饭,我觉得吃的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因为饭菜里面溶入了亲情,是出门在外永远也吃不到的。
我带着相机,一个人来到奶奶的菜园,来到小时候爷爷带我去挖草药的山谷,来到父亲和我碰到一条水蛇的水库边,来到母亲劳作的田园。我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这些照片会存入我的电脑里。当我累的时候,迷茫的时候打开来看,就会在其中觅出一条出路。我的力量,常常来自童年与乡村,大地与亲人。
家里的堂屋始终都摆放着祖宗的灵位,还有佛像。家里常年都备有香烛,我拿来点上。青烟袅袅。
回到城里,习惯性地从冰箱里拿冰水来喝。又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奶奶把刚煮好的糖水用小瓷盆盛好,放在装有井水的瓦缸里(缸里的水没有漫过小瓷盆)。我和弟弟下午去上学之前就可以喝到甘甜凉爽的糖水了。
乡村的童年,甜蜜而温暖的时光,永远凝固在内心的深处。
当然,乡村过的大多是清苦的生活。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有人在清醒地面对,有人在不断地迷失。
城市与乡村,很多人往往返返。而且很多人即进入不了城市也回不了乡村。灵魂和肉身在城乡之间游走着,探索着。始终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凡尘俗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轻而易举地考验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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