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花静静的绽放云悠子

发表于-2008年08月17日 上午10:23评论-0条

她很想对老师说,不想管钥匙了。因为每天放晚学的时候,她总是最晚一个回家,教室隔壁的一个五岁大的女孩,就会这时候跑过来欺负她。她虽已上一年级了,可长得又瘦又小,哪抵得过那个又大又胖的坏丫头。

“坏丫头”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在她心里坏丫头就像个魔鬼,总是趁她不注意时,跑来羞辱她,让她又怕又恨。

今天,她刚把教室门锁上,坏丫头又跑来拽住她的辫子,嚷道:“快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玩。”她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紧紧护在胸前。坏丫头更坏了,把她的辫子拽得更紧,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正僵持着,他来了,大叫一声:“松手!”坏丫头吓得连忙松了手,他对着坏丫头眼光很凶地说:“再敢欺负人,小心你的腿!”坏丫头吓得“哇”地一声哭着跑回家了。她含着泪感激地望着他。

原来他的书掉在了教室里了,是回来拿书的。

她和他一起回家。她有一种特别的快乐,往日迎着夕阳回家,总是影子和她作伴,今天可不一样了,连山路边上的野菊花也扭动着腰枝向她舞蹈。快到她家时,他对她说:“以后如果她再敢欺负你,就对我讲。”她望着神气地他,笑着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坏丫头真的没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她叫花,大家却都叫她哑女,其实她并不哑,也会说话,因为爹和娘不会说话,她也就习惯了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

大家都叫他强,这是他的小名。娘一生他,没多久,爹上山打石头,让炮炸死了。家里就他一个男子汉,奶奶和娘指望着他长得像山一样强壮。

他确实长得疯快,小学还没读完,就已高过她一个头。在山里砍柴如果遇见他,他总是笑她,哪是她砍柴,是柴砍她。他总是不让她砍,把他砍的分一些给她,想她也背不动,又帮她背到山下。

在他的眼里,她就像山里的一棵小草,弱不禁风,需要人保护;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一棵大树,长着茂盛叶子,是可以让她躲雨遮阳的。

他两天没来上学,听说他的奶奶去世了。他很爱他的奶奶,她想他一定很伤心了,她也替他伤心,放了学,她偷偷地去他家看他,她不敢走进他家,只是躲在离他家不远的一棵大树下偷偷地看。他和娘披麻带孝地坐在家门口,家里有好多人,有的在陪坐,有的走来走去地忙着。他没有哭,倒是他娘低着头摸眼泪,他看着娘,想是对娘说着什么。当他抬起头眼光正好对着大树,她吓得赶紧躲到了树后。

他变得话少了,如同她一样,只是静静地上学,静静地砍柴,那欢快地笑声很少能听到了。这让她心里很难受,不爱说话的她倒主动和他说话了,为了让他开心,也学会了讲笑话给他听,有时他听得也和她大笑起来。有次笑完后,他盯着她看,说:你真美!她红着脸跑回了家。

山里的夏天总是过得很快,山风一吹,就到了下一个季节。他和她要到离家十多里路的乡里去上初中了。爹娘不想让她读了,说女娃认些字就行了。她哭了三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还是娘心软,劝爹让她读,爹叹了一口气,算是答应了。他找到她说,他不想读了,娘一人在家他不放心。这让她很失望,他是念书的料呀。可他娘骂了他没出息,说就是讨饭也要让他念书,以后再提不想念书就打断他的腿。多好的娘呀!她心里真替他高兴。

他和她,还有柱子和娟分在了一个班,四人总是早上五点多就起床,带上中午吃的馍馍,摸黑去上学。走到有坟墓的地方,柱子总是吓她和娟,说鬼来了,这样娟和她吓得一声怪叫,猛跑起来,柱子就在后面哈哈大笑。他总拦着柱子说:女生胆小,别吓破了胆子让你赔人呢。柱子总是傻笑两声,可第二天又忘了,两女生只好吸取了教训,每要走过那片坟地时,就一人一边把他的两个袖子拽得紧紧地,这样,柱子也不好再吓她们了。

他成绩好,班上又有威望,很快被老师看重,提升为班长。她也很争气,老师找她谈话让她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她就是摇头,这让他很生气,对着她嚷:还想当老师呢,就这个胆量以后能上讲台呀?他的话刺中了她的心思,她咬咬牙答应了。其他组长都很配合她的工作,就是娟总是和她对着干,本子总是收不起,她没少挨老师的批评,为了不让他失望,她总是在娟偷玩时帮她把本子收上来交给老师。他更生气了,这当的是什么官呀,做为班长他觉得自己有权力向老师反映这事,她拉着他不让他去,他一跺脚:不管了。

时间就像那逶迤的山路,一点点向前沿伸。他和她都要面临上高中的问题了,俩人都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读,还是不读?看到娘越来越佝偻的身躯,他没有读下去的勇气,暑假里拼命的帮娘干活,除了干活什么也不想,让自己累得倒头就睡。她每次送饭到她家的地里,总能看见他在地里不抬头的身影,有次她故意咳嗽一声,他抬起头的目光也是茫然的,似乎有不认识她的感觉。她心里真想大哭一场,可脸上也装成不认识他的样子,默默地走过他家的田地。

结果总是出人意料,两家大人都没有说不让他们上高中。她心里别提多高兴,拉着他往无人的山野地跑,他从来没看见她这样高兴过。他坐在草地上,看着她蹦跳着摘着山间的野花,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鹿那样让人着迷,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他不愿意让自己心中的秘密让她知道,他要她永远像今天这样。

她从没上过县城,但她想有他和她一起去,也没什么害怕的,走的头一天,娘帮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打着手势埋怨,意思是说她哥一个男娃,读不进书,而她这个女娃这么喜欢念书,搞反了。她望着娘笑了。

一大早她就起床了,想他会来叫她,可等了一早上也不见他身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喘吁吁地往他家跑,门关着,难道他已走了?她不相信,他决对不会抛下她一个人走的,她喊着他的名字,拍着他家的门。门终于开了,是他娘开的,她惊了一下,感觉他娘怎么会这么老了,不到五十岁就像已到暮年。她叫了一声:婶,他在家吗?他娘像是不愿提他的样子,勉强说了一声;在。就进门了。她跟着走了进去,一走进他家的堂屋,她再也迈不动脚,眼前的景象让她呆在那儿,她看见他跪在堂屋的中央,背对着她,如同一个柱子一动不动。她不知道他为何跪着?是犯了什么错误,惹了娘生气?他娘喊她:花,过来!她胆怯地走到他娘面前。你劝劝他,他不愿去上学。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那脸,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满脸的悲苦,而眼光却射出的是坚毅,是倔强。她就呆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娘吼她:你真的哑了,说不出一句话呀。她满眼噙泪转过身来望着他娘,只能发出:我,我……他娘一下冲过来,把她扒到旁边,咚的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这一举动让他和她都感到震惊,她有一种呼吸都停止的感觉,只听见他娘轻轻说:你不去上学,那娘就给你跪下了!他心中坚如磐石的块垒一下子冲垮了,他一下子抱着他娘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娘,你不能这样呀!我听你的,我读!我读!他和他的娘跪在地上就这样抱头痛哭着,而她再也看不下去,两手蒙着脸哭着跑出了他家……

他和她,还有送她的哥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感觉今天这山路那么长,总是难已走到尽头,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语地走着,终于到了通向县城的公路,在一个站点等待着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她哥对他撩下一句话:你好好念书,家里的活不用你操心,你娘我会照顾好的。他看着她的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她替他谢了哥。

高中的学习生活是紧张,忙碌地。他拼命地念书,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打起蓝球来也是拼命,一个漂亮的扣篮,常惹得女生一阵尖叫。他很少和她说话,似有忘了她的感觉,这让她有一种失落感。

每学期学校对成绩优秀的学生都有奖励,设有一定份量的奖学金,他总能领上一份。可他对学校设的救济贫困生的救济金却不感兴趣,她不明白,只要他写一个申请,是一定能得到的。

临近高考时,每个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这一天他和她正在上课,看见她哥在教室门口走来走去,显得很急切的样子,她连忙向老师打了一声招呼出去了。他没心思听课了,眼光跟着她跑到了她哥面前,只看见他们走到学校操场前,她哥表情很严肃地对她说着什么,她走来走去,好像在决定着什么。过来一会儿,她对她哥说了一句什么,她哥就走了。当她走进教室时,看见他满眼都是探询,她对他笑了笑,静静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课后,他竟直走到她面前,问:你哥来干什么?她笑了笑,眼光很平和地对他说:来看看我。他不相信。她又解释说:他到城里有些事,顺便来看看我。尽管他满脸怀疑,可也只能相信她的解释。

他发现她这两天早上总迟到,满脸的憔悴样,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放学铃声刚响,她就显得坐不住了,拿起书就往外跑。有一次他还看见她心事重重地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不知她到校长那去干什么?这让他不安起来。他要弄个明白,于是有天他逮住了她,很关心地问她:你这两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还是那样对他笑了笑:没什么。

她主动找到他,对他说:今天我有话对你说,晚上到学校后面的林子里。他不知道她要对他说什么?心里有一种慌慌地感觉。

林子里很静,月光显得很斑驳,使林子里有一种呼明呼暗地感觉。俩人半天都没说话,还是她先打破了这沉静,她用一种很轻松地语调对他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理想马上要实现了。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不解的问:什么理想?她说:就是当老师呀。我哥上次来就是给我说这事。我们村的一个老师要走,要请一个老师替她,于是我哥帮我争到了这个机会。他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不想上大学了?她笑了笑,在月光下他感觉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凄美。她说她已和学校打了招呼,学校已把毕业证给她了,明天就要走了。他呆呆地看着她,有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想他和她的求学之路是多么不易,就这样放弃了?他冲动地抓起她的双肩,很伤感地求她:能不能不走,和我一起读下去?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用拳头使劲捶起身旁的一棵小树,可怜的小树,经不起他的捶打,一下子夭折了。她望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他所愿,他考取了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也是师范专业。他要把这个喜讯告诉娘和她。他一个暑假都没回家,在城里打工就是等待着这个好消息呀。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回家,她却到城里来找他。他看见她静静地站在那,犹如一朵山花,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清新感。

她最爱吃馄饨,看着她开心地吃着,他也笑了。要回家了,他也好开心。可她却不让他回家,说是他娘说的,让他直接去上大学。他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娘不想他呀。可他多想娘呀!感觉眼被雾水罩着。她盯着他看,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大学的四年,娘寄来的钱很不稳定,有时二百元,有时只寄一百元,每次娘写来信,总是说对不起他。他知道娘的难处,他总是把钱细算着用,可到月底,总是有几天只能每天吃两餐。为了减轻娘的负担,他忍着对娘的思念,四年里没有回一次家,利用寒暑假,做家教,打短工,只要是能做的事他都做了。四年的大学生活,给他了艰辛,也给他了收获。他要带着这沉甸甸地收获回家看娘去。

天快黑时,哥慌慌张张地跑来对她说:他回来了。她呆了呆,不知怎么办。她哥吼她:还愣着那干嘛?快回家呀,他在找他娘呢。她只好匆匆地洗了洗手,换了件衣服,跟着哥深一脚,浅一脚地猛跑起来,到了家门口,背上的汗已吻湿了她的衣服,她停了下来,喘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和了一下,才走进去。

他觉得她的变化真大,人变得丰满了许多,可怎么晒得那么黑了,做了乡村教师就是这样的了?他来不及细想,他要知道他的娘在哪?他很急切问她:我娘上哪去了?她看了看他,说:我带你去见你娘。

满天的繁星,借着月光的反射,想给大地一些光亮,可总显得心有佘而力不足。在他眼里一切都是看不见的,只有母亲的坟上的一草一木让他感觉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就像长在了他的头上。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抓着她的双肩猛耸着:告诉我,这是咋回事,我娘咋会死了!她用平静地语气对他说:你还记得那次我哥到学校找我吗?你娘突然在田里晕倒了,被我哥送到县城医院,医生检查是胃癌,说活不了几日了。你娘叫我哥不告诉你。他是来找我商量的。他一下子跌倒在娘的坟前,趴在娘的“身上”嚎啕大哭着,他哭娘怎么这么狠心地走了,竟不让他看一眼;他哭自已为什么要离开娘去读什么书;他要哭的太多太多……

在她哥的叙述中,他才知道,她根本没教书,而是嫁了人,条件是对方只要家庭宽裕,能供他上四年的大学就可以。邻村的一个开车的小伙读书少,羡慕读书的,也看中了她的美貌,也就满口答应了她的条件。可结婚后,男方并不是十分乐意给他寄钱了,都是她在地里干活,牙缝里挤的一点钱……他呆呆地听着,只觉得她哥讲的好像一点和他不相干,是在讲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他又到坟上看了一次娘。在娘的坟前站了很久才离去。

村里来了一位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支教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他通过手中的照相机,通过网络,让全国各地的人认识了这偏远的山村,在贫穷中求学的孩子。慰问捐款捐物,源源不断从全国各地发来。在他的努力下,破旧的校舍换成了一栋三层的教学楼。

在新教学楼前,全校三百多名师生,进行了新学期的开学典礼。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国旗冉冉升起。望着这一切,这位支教的大学生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眼泪充满了眼眶,只感觉那高高飘扬的国旗,已让他渴望了多少年,多少岁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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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李杨 | 荐/李杨推荐:
☆ 编辑点评 ☆
李杨点评:

为了供心爱的人继续读书,不惜许下善意的慌言,不惜舍身嫁人,艰难困苦一力承担,真乃奇女子也,这份沉甸甸的恩情他却无以为报,只能尽自己所能,让更多的人能读上书,不再让他们的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