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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政工”骑鹤西去带雨的云

发表于-2008年08月20日 下午4:34评论-0条

现在时兴“论坛”,公园的草地上有“论坛”,步行街的绿荫下有“论坛”,街头巷尾的犄角旮旯里也有“论坛”,形形色色。

看过一次公园聋哑人“论坛”,非常“热闹”;我说的热闹不是声音吵杂,只闻断断续续的“呵”“呵”声;那“热闹”十分特别,台上台下比划不停,令人眼花缭乱。可惜我看不懂。

街巷《论坛》虽然南腔北调,我倒还能听懂。听过一个“白政工”的故事:

“政工”不是人名,也不是职称与职务。从前称做“秘书”,因为从“政”,有人便叫成“政工”,又因姓白而叫“白政工”,不是“瞎子打灯笼白费蜡”的“白”。

“白政工”正派、耿直,办事从来不收礼。现在的广告里常说“送礼要送脑白金”,那年代没有《脑白金》,即便有“白政工”也不会收。“无功受禄反受其殃”,他哪会为那小便宜“受其殃”呢。有人叫作“原则”,也有人说是“呆板”。见仁见智。

其实不能怪人家“呆板”,政治这东西本来就不能嬉皮笑脸、嘻嘻哈哈,就应板着脸,一板一眼。他不喝酒,不抽烟,一顶旧军帽戴得端端正正。

他唯一的“娱乐”是时常运转十个指关节。有人找他谈问题时,也许是“写字间”坐久了,指关节疲劳,趁机松弛一下;也许学人家借“喷云吐雾”的机会思考,双手十个指关节顺延着旋转。这是他全身“最积极、最活跃、最有生命力”的部分。

如果把抽象的政治具象化、图解化、符号化,一定是方方正正的。“白政工”便有棱有角,个儿虽然矮小,却没一处是顺溜顺溜的曲线;走从来不轻飘如风,郎郎当当的,一向铿锵有力,一步一个脚印;嗓门并非如洪钟,却是嘎崩脆的正儿八经北京普通话。

“白政工”从来不玩“曲线”;他不喜欢曲里拐弯,不喜欢知识分子的温文尔雅,爱斩钉截铁。他发文件叫大家学习,便一定是按惯例,先整整衣冠,赫赫两声,然后才正式宣布精神:“反复学习、深刻领会、抓好落实”的三条基本指示。

第一是时间绝对保证,叫做“雷打不动”。连天上的雷公爷都动不得。另一个说法叫做“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有人解释政治就是阶级斗争,不抓住阶级斗争,“眼睛”怎能张得开来,怎能神采奕奕,怎能“一纲举而百目张”的哩!

比如夫妻就是夫妻,如果谁家夜里悄悄换了女主人或男主人,“白政工”是绝不允许的,三更半夜“查户口”给提溜出去。有人说是多管闲事,不!对于平常百姓这是原则问题,上面有规定的。

“白政工”自己倒是以身作则,从来没有“临时太太”去他家的事。自从“白政工”退岗后,再没有人管这些“闲事”了。

因为“呆板”便常有矛盾。政治、业务、行政“三权鼎立”中,“白政工”要求“政治领先”,保证每周两次政治学习,不许业务冲击政治。管业务的要考虑如何把业务工作搞上去,更多的“为工农兵服务”。管行政的则想多关心群众生活,考虑群众的劳逸结合与身体健康,于是便常常彼此“内耗”。

比如过年,管行政的打算改善群众生活,聚在一起吃喝一顿,过个高兴欢快的年。“白政工”则觉得不该吃吃喝喝,应严格“突出政治”,他坚决罢餐。又如晚上加班,管行政的想免费提供一次夜点,“白政工”觉得没有必要,群众是为革命事业,不在乎一碗肉片面或者一碗肉末片儿汤。人人都发了工资的嘛。他带头,回家自己煮碗泡饭。

个别业务人员男女间偶尔不太检点,管业务的觉得业务工作离不开,主张留在工作中接受“教育”;“白政工”则觉得一定要送去专门地方,不能放弃“社会主义革命中继续革命”的原则:“同志们哪,要警惕把知识分子引上白专道路啊!”

史无前例的文革末期,“白政工”全身心投入筹备单位农场,雄心勃勃的规划“一百亩地、一百亩田、一百头猪”,打算多给国家作贡献。这是他那十个指关节运转得最勤的时刻。

管业务的不赞成,才几十人的单位,对付完那“一百亩地、一百亩田、一百头猪”还怎样保证“为工农兵服务”?不加强业务训练,成天和猪,和稻麦,和青菜萝卜马铃薯打交道,怎能提高艺术水平!

“白政工”不以为然,思想好了业务和技术水平才能上去。他充分理解了上级的精神:“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白政工”辛苦半辈子,冬天战严寒、夏日斗酷暑,日日夜夜在办公桌上划分“左、中、右”造表造册,核定“核心骨干”“依靠力量”“限制使用对象”,以及“还没有改造好的”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等。

白辛苦了,真成了“瞎子打灯笼,白费蜡”。不再讲究“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年代,那些表格成了“废纸”;而且大多数表格里的属员已经驾鹤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花名册”转拨去阎王爷那里了。

有人解释“政治”就是阶级斗争,用斗争“加强团结”,使得“步调一致”。在经济建设中不受用了,于是“白政工”退位了。

他独善其身、“继续革命”。家务事由妻子“包干”,自己继续坚持不懈的学习。别人不想学了,他自己坚持雷打不动。

“白政工”的十个指关节无需经常运转了,而且已经老眼昏花;为了方便随时学习,他用过年发的福利费买了五副老花眼镜。

书房里一副眼镜附带一支圆珠笔,卧室里一副眼镜附带一支圆珠笔,厅堂里一副眼镜附带一只圆珠笔,餐厅里一副眼镜附带一支圆珠笔,厕所里一副眼镜附带一支圆珠笔,它们随时伺候。

妻子不满处处的眼镜,乱糟糟还浪费了钱。“白政工”理直气壮,人家买一副眼镜的钱他买成五副,哪里浪费了?妻子无言以对。

是嘛,他一向艰苦朴素,50年代还穿老娘给他缝制的布袜子,60穿50年代的旧军装,90年代穿70年代的涤卡毛式制服,常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五副眼镜算什么,还是便宜货,为了学习,为了永远革命不变色嘛。

他总结出来四条基本经验:1,人的因素第一,2,精神因素第一,3,政治思想第一,4,衣食住行是身外之物。

一个下着纷纷鹅毛大雪,冰天雪地的冬天,“白政工”革命到头“骑鹤西去”。他的遗愿是回深山老林陪为土地革命献身的老爷子,一起探讨革命的未来问题。妻子和女儿送他上路,把他每天必读的书和那五副眼镜五支圆珠笔一起带去了。

平日太俭朴了,不肯抛弃贫下中农本色,坚持一家人过艰苦朴素日子。他回老爷子身边去后妻子和孩子们把房屋装修一新,一派富丽堂皇、灯火辉煌,永远和“贫穷俭朴”告别。

韩非子二千年前就说过:“世易则事易,事易则备变”,留下的人是该把“事”改了,把“备”变了,来个焕然一新的。

本文已被编辑[牛尾帚]于2008-8-21 1:32:0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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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牛尾帚
☆ 编辑点评 ☆
牛尾帚点评:

漫画式的笔法勾勒出了那特定时代的某种类型的人物。
只是缺乏具体的事件,人物就无法"鲜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