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看着时间一秒秒的在身边流过,自己却什么也不想做。
这让我想到一个人。
她总是把手表调快十八分钟,当然每次见面她都会提前出场。后来我写信问起她原因,刚开始的那一次她只是画了一个叹气的表情,然后以:)结束
真相是后来她写信告诉我的,而那封信也就成了一个永远的留念。
有些人是无法摆脱过去的。
“今天阳光真好。”我把黑色的毛线围巾松了松。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恩,是不错。这雪终是会融化的。”
“多久没见面了?”
“很久了吧,我们。”她端起手边的墨西哥黑咖啡,又放了下来。
我不知不觉开始回忆上次我们见面的时间,当时她的穿着打扮,我们之间的谈话。我忽然发现我们见面时谈论的话题很有限,无非天气,食物,和一些可有可无的对白。
这么多年一直未改变。
“为什么?”我忽然说。
她从口袋里捏出了一支烟,打火器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
••••••
记得那时的每个月我都要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上一两次网,因为我要给她回信。电邮是我和她最常用的一种交流方式。那时,我们虽然每天都可以见到面,但基本上大家都在忙着做事,能耐下心来谈话的时间毕竟少。
在信中,我们变得无所不谈。
素生:
这两天我一直在读你上周给我的一些诗歌,我很喜欢你写的那些东西,它让我联想到很多曾经的点滴。有的时候我就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可以写出属于自己的文字呢?后来我就决定还是不要写了。因为刚落下笔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做不到。也许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读。
那天黄昏的时候和你在操场散步,我们都没说什么,只是一直走到天黑太阳落山。我竟然觉得很感动。
你知道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读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前几天我看你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貌似小说的书,过两天你得拿给我看看。
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忘记那些不想提及的过去呢?我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试图寻找一个崭新的开始••••••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某种转变的到来。
你对一个人的过去很少的提及,我很欣赏你这点。
—— 烟
2001年4月13日
在烟的信中,有时她说的含糊其辞,但有一点我很肯定,她一定有某段难以启齿的过去。我一直试图想找到一种方式让她能够告诉我那段隐晦的过去,可是她一直在回避。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可被人提及的过去。那段过去如同伤口过后留下的疤痕,在黑夜中让人清醒,变得盲目。
那段高中的生活慢慢变成回首的往事。偶尔午夜梦醒我也会忽生感慨,想想旧日里的一些片段竟会觉得缺少什么。
可惜已不是当下。
后来,我考入了外省的一所大学,于是我和她也就不常见面了,我们之间通过电邮的联络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她写信告诉我说很怀念那段伴着黄昏在操场上散步的日子,我说我亦然。
其实我们若是见面也不是困难,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我俩谁都负担的起。也许只是不想见面,也许怀念一个人居多。
有时候我在空无一人的小房间听自己说——
“这种不知不觉的感觉是什么呢?”肯定不是爱情。
慢慢地我开始习惯,习惯在某个夜晚忽然记起和她说声晚安,习惯冬夜忽起北风问问她的暖。
“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忘记那些不想提及的过去呢?”烟问。
“有时只需要一瞬间,有时却需要很久。”我说。
不知为什么,我竟会相信这个在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的对白,相信它的存在。
“你修好了我的电脑,谢谢啦!”峰说。
“和我说什么谢谢,小意思。”峰是我的同学兼舍友。
“我总得表示表示呀。走,一起去吃饭。”
走出校门口,在一家重庆风味的小吃店,我和峰面对面坐下。
“最近你早出晚归的,忙什么呢?”峰问。
“写一个故事。”
“不是吧你,就知道你对电脑精通点,怎么又搞起文学了,不会是儿童文学吧?”
“差不多吧。”
“得了吧你。”
“哎,说真的,我最近看上一个人文社科系的女孩子,觉得她挺美貌动人的,还是我的江西老乡呢。”峰继续说。
“什么时候确定关系请我喝酒。”
“那是当然。我也奉劝你趁早找个女的嫁了算了。”
“呵呵,我••••••”
“停!在我面前你就别再说你那个什么乡间表妹论了,我知道那是敷衍人的,我可不信你有什么旧日女友,平日连个电话也不打,手机动不动就停机,谁会信你的鬼话!”峰递了根烟给我。
“兄弟佩服,观察细致,莫非你是个偷窥爱好者?”我漫不经心的点着了烟。
“我只是不想。”我说。
“恩,总算是句人话。但••••••算了。”
“对了,写完你的故事可不可以让我瞧瞧,毕竟我也是很喜欢读小说的,想来已经很久没读了。”峰说。
“可以,如果你愿意等的话。”
在大学期间我结交了各种各样的红男绿女。他们都奉劝我找个女朋友,有的是真心奉劝,也有的是随便说说。我总回答:有个清纯无比的表妹在乡间绿油油的麦田上等待我的归期。
他们总是咒骂我的作祟。
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遇到像她那样的女子了。
九月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们终于要见一面了。”我听见自己说。
说完我就开始笑自己。
“我们随便见个面吧。”我对着话筒说。
“恩。什么时间。”她说。
“就在二十八号吧。”
“好啊。”她很平淡的说。
“那么••••••到时候见。”我终于挂上了电话。
“你知道当一个人想向另一个人诉说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时,却发现他不知从何说起的那种感觉吗?”我在电邮中这样写。
“第一种感觉也许知道,第二个感觉不曾有。”同样是天秤座的她回答。
“九月二十八日。”
“好啊。”很平淡的口吻。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对这样的对白产生了某种影像,像拍电影时的某个重复拍摄的情节。记得有段电影中的对白是这样讲的:慢慢的我发现,有些人是在掩饰着自己,他(她)不会轻易的将开心,悲伤,或是愤怒表现出来。也许当他(她)开心或悲伤时反而什么都不讲,或许也只是随便的吹个口哨。
这让我想到一次朋友间的聚会。那是她的一个例外。
那次聚会烟又是提前到的。
感到好奇的小林问烟:“我发现每次聚会你都是提前到的耶,为什么啊?”
烟突然脸色剧变。
“管得着吗你!”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小林不由得愣住了。当场的每个人都不会想到烟会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包括我。
“发什么神经,有病!”小林最后说。
片刻,聚会又重新开始热闹起来。小林又重新围在几个朋友中间说笑起来。
我独自坐在墙角的一个沙发上。大家都在争先恐后的抢着去唱歌。在ktv热闹的喧嚷声中,在灯光炫目烦乱的肆意摇摆中,我却格外的安然淡定。
想来大家虽说同窗几载,但真正相互了解的人毕竟少。太多的相识也许只是一个时间上的标记,彼此之间既无深入的感情,也无了然于心的默契。彼此间顺从了天地的安排,认识了,也仅仅是可以认知对方的名字,面容,浅入的喜好,仅此而已。太多的关系诸如此类,如蜻蜓点水,君子之交。没有人会太认真于另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这让我想到一种情形。在事态运转的牌局中存在着一个规则,假若一个人没有按照规则出牌,那么他(她)就会被人另眼相看,遭到非议谩骂。可是是谁规定的那个规则呢?所谓的规则也许只不过就是一种世俗的心态,大众的眼光罢了。何必过于在乎呢?
现实中的诸多情形无非就是这样。那种逢场作戏浮夸拍马之人往往一呼百应,众人推宠;而那种明理德馨对世事淡然处之的人只能万里隐退,孤芳自赏。
命运的结局百转千回。人们站在演绎舞台上,孰真孰假,谁又能真的分清呢?
清晨八点,楼道里还是一片沉静。今天是周六,大家都还在睡觉。我从床上爬下来,小心地打开门,不料峰却因此而惊醒。
“搞什么?鬼鬼祟祟的!”峰问。
“我发现你头顶上有一只蜘蛛,还在爬。”我转过身对峰说。
“不是吧!别吓唬人啊!”
“快!已经爬到你被子里了。”我一本正经,挥起毛巾欲将其歼灭。
他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困倦全无。
“发什么神经!说着玩的。”我暗自好笑。
“玩的!靠!整我呢。”
“没有,其实是你的第一句话把我吓到了。”
“呵,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要去做什么。”峰说。
“去见一个朋友。”我拿起毛巾。
“难怪。”
说完,他掀了掀被子又回到了床上,蒙头又睡。
和她见面的地点是我们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餐厅。店里有悬挂式的白色吊灯,黑色玻璃质感的餐桌,宽广的落地窗。
我故意提前半小时到。坐在一个靠墙的角落,我专心的注视着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在秋日明朗的阳光射影中,每个人显得飒爽英姿,谈吐愉快。
有人说秋天出生的人一般都比较多愁善感,有“秋风扫落叶”的哀愁和“一叶落而知秋”的敏感,无论精神上抑或物质上都是追求完美的人。而天秤座是象征着秋天来临的星座,秋意表现在天秤座的人身上是对意气相投的特殊嗅觉。天秤座的人总是在寻找着内心的稳定与平衡,没有这种平衡他(她)就会手足无措,变得不安。
我忽然意识到有个人在轻拍我的肩。
女子的头发蓬蓬的,黑色的眼影,上身穿着一件松垮的米黄色针织衣,下身牛仔裤。
“你怎么不守约。”她的第一句话。
“我碰巧遇到了一个开出租汽车的朋友,他说好久没见了一定要载我一程,我说‘算了,我还是做公车吧。’他说‘不行。’于是我就提前到了几分钟。”第一次看她化妆。
“挺有意思的,呵呵。”她的头发长了很多。
“其实我就是想提前一次。”我说。
“那这次就算我迟到了。”
“可是你并没有迟到啊!”
“可是对于我来讲,我就是迟到了。”她轻声的嘘了一口气。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曲子是理查德的histoired"llnreve。她按了下挂断。
我和她要了两杯黑咖啡。每一次来这里她都会点上一杯这里的墨西哥黑咖啡,她说这是个人的习惯,因此会精神一整天。我却不以为然。
当她的手机第三次响起时,她终于接了电话。
“你别再烦我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不无烦躁的说。
“他叫安素生!”随即她按掉了电话。
她看着我,有些无奈。
“没关系的,我明白。”我端起了手边的咖啡。
“别误会,叫安素生的不止你一人!”她又吼。
“别误会,你刚才太激动把我的咖啡碰撒了。”我平静以对。
我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拒绝那个男子。
她好像也并不在乎。
“这个给你。”我递给烟一个暗紫色礼品盒。
“什么?”
“你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不是吧!真的啊,今天竟然是我的生日,哈哈。”
“你知道吗?很多次我都幻想着忘记了日期,于是在生日那天当我收到祝福时,我会表现的很吃惊,很想知道我惊喜时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每一次生日快要来临时,我都准确的记得每天的日期。”她这样对我说。
“这个给你。”我递给她一个暗紫色礼品盒。
“谢谢。”她说。
“里面是什么啊?现在打开可以吗?”她很好奇。
“一个紫黑色项链。在一家饰品店挑的,或许你会喜欢。”
打开后她很得意。
“喜欢吗?”我问烟。
她点头。
“那么这个给你,提前送你礼物。你明天的生日嘛。”
我抬起头,接过礼物。
烟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条黑色的毛线围巾。她说冬天的时候我可以围着这条围巾。
这次和她见面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谈话忽然间多了起来。也许是我们很久未见的缘故,也许是她终于看淡了某段过去吧。
做了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身体突然间开始出现不适应。头晕,身体有被麻痹的感觉。回到寝室,躺在床上,不想吃饭。这时电话铃狂响。
“你哪位?”
“是素生吧,我叫续。是峰让我打电话给你的。是这样的,别人今天用我的电脑玩了会儿游戏,后来就蓝屏了,好像死机了。我还有一篇论文没写完呢,能不能帮我一下?”
我忽然笑了,我还以为是那玩游戏的哥们死机了呢。
“哦,好吧。你在哪?”该死的峰。
我拖着两条腿,登上了七楼。
“我是素生。”
续急忙起身迎接,“你来了。”
“哪台电脑是你的?”我问。
“这边的这个。”他示意我。
我仔细检查了一番,忙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大功告成。那家伙试机心快,连声谢谢也不讲就赶快跑到他的电脑前。我告辞准备回去,走出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首熟悉的歌: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
在梦中,我拼命的跑步,好像正在追赶一个即将消失的风筝,抑或是被一个长着翅膀的怪物追赶。不小心,我撞在了树上,头很痛。
在一种急迫的情形中,我显得慌张失措。茫然中我看到身后停着一辆红色跑车,瞬间我又开心的要落泪。
我紧急驾车,为了追赶,出于逃命。在飞驰而过的急速前行中,我看到了时间一点点的向后退,眼前朦胧一片。
我忽然间失去控制,车子摇摆不定,左冲右撞。但瞬间,我又看到了前路,眼前是一道没有彼岸的沟壑。我闭上眼睛,用力扭转方向盘••••••
醒来发现峰在用力的推我。
“我又回来了。”我有惊无险的说。
“回哪了?”峰毫无头绪。
“妈的!推了你半天,我还以为你阵亡了呢!”峰无可奈何的骂。
“什么事?”我摸了摸头,我到底有没有追到那个风筝呢?
此时我才发觉窗外正在播放着几经两年没放的早操音乐了。
“学校的大喇叭出问题了,你听!”我对峰说。
“妈的,没有比你笨的蛋!”他又开始骂人了。
“昨天学校通知,从今天起学校严格的规定我们每天的作息时间,说是什么每四年一度的检查。这种检查要持续二十天呢!”峰少有的严肃态度,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是早操时间,要点名的,你快点!我先走了。”看着峰那如坐针毡的邋遢相,我一边笑一边摇头。
正如峰所说的那样,在这二十天中,全体校友们陷入了一种严格的封闭状态。每个人的精神紧绷绷的,生怕哪天一不小心被陌生的访客揪出来问话,丢了学校的脸。
平日里大家听课都是睡倒半边天。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无人发号施令,大家却都心领神会:即便睡眼朦胧,也要姿态端正。
这段时间,峰也不再和女友蓝去看科幻电影了。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每天不用安排计划其他的事,却也充实。
当峰回忆起最初的那几天他假装风魔的样子时,他随口便骂了自己一句“傻b”。
“今天晚上我想去上网了。”
“上什么网啊,你的故事写得怎么样了?”峰问我。
“快了。等着吧。”
“我还想着你今晚能安慰哥们一下呢?”
“怎么啦?”我问。
“还用问吗,和女友分手了。”峰点了一支烟。
“她总说我俩性情不投,说我不适合她。”
“是吗?”我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老朋友,我开始变得词穷。
“可是,有些东西毕竟已经成为了遗憾或是缺失••••••”峰最后说。
我并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打开电脑。在ie地址栏输入www·mail·163·com
邮箱里有一封信,日期是2004年10月18日,写于两周前。
素生:
你曾经问过我,我的手表为什么总是快十八分钟。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我以为我是可以忘记过去的。
认识你的这段时间我很满足,觉得我总算收到了上帝的一份礼物。
你的文字很多时候是我的一份安慰。我也曾试图想通过你的文字忘记那段不想提及的过去。
上次和你见面后,我发现原来我依然不能坦然的面对那个确凿发生的经过。
每一次有男子追求我时,我总会变得慌乱,异常烦躁,童韶华也不例外。一年前他开始追求我。那段时间他为我付出了很多,这让我慢慢地觉得也许我会忘记那个旧时的阴影。可是每当我和他谈话时,我就会发觉自己非常的矛盾,事实上我一直没有做到。直到那次我终于不想再欺骗自己(他),于是你目睹了我是怎样拒绝了他。
那是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到童韶华对我如此关心的点点滴滴,我有些发颤,于是同意了他的第一次约会请求。见面那天我发现他提前到了二十分钟,我顿时甩开他的手,并发誓永不见他。他许久都没发声,只是愣愣的看着我,不明白究竟。其实我也不敢相信我会有如此剧烈突如其来的烦躁。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依然陷在过去的阴影里。他第三次打电话给我,仍然希望我可以回头。可是我最终回绝了他。
过去的印记如同彼岸烟火,在恍惚的明灭中给我灼然的清醒与疼痛。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一个登山爱好者梦想着登上家乡的那座最高的山峰,于是他每天开始辛苦的锻炼。
不料,在一次意外的训练中他摔断了一支手臂。他看着已经不能在发力的手臂,万念俱灰。
面对这种结果他最终还是不甘心。于是在每天清晨醒来睁开眼时,他对自己说:我是可以做到的。每当他训练失利时,他同样重复着这句话。
他一遍遍的反复这样的对自己说。
最终他的愿望成为了可能。
素生,我也曾这样一遍遍的对自己说:我是可以忘记那个十八分钟的过去的。后来我发现,原来即便是我不停的重复,那段阴影仍是我挥之不去的伤疤。
原来欺骗对于我仍然无济于事。
正所谓“欲盖弥彰”也许就是意味着某些事情遮掩是没有用处的,结果反而让人醒目。
素生,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也许改变一下环境可以对我有些帮助,也许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离开之前我们还会见一面。
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喜欢班上的一个男孩子。有一天男孩约她见面,在公路旁的一片树林里。
那天她迟到了。
她站在满是血泊的路面上,静静的注视着路上恢复正常的车来人往。
一个路过的人对她说,那个男孩穿过公路时发生了车祸,当场毙命,就在十八分钟之前••••••
孩子的父母悲痛至极,几度晕厥。
她的心早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萌动,记忆的碎片慢慢形成一道久经不愈的伤疤。
她始终想忘记那个关于“十八分钟”的一切,可是她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突然说。
她从口袋里捏出了一支烟,打火器发出清脆的“咔”的一声。
“你从来都没真正看过我这块戴了四年的手表吧。”她把表从手腕上摘了下来,手腕上明显的形成了与周围肤色不同的一道“白环”,像是一个被遮掩的伤口。
手表是银灰色的,配上浅棕色皮手链。她说那次自己一个人去逛街,走进商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块表,满心欢喜。于是,回到家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攒了两个月的钱终于买到了这块表。买来她就一直戴着,直到现在。
我把那块快了十八分钟的手表还给她。她并没有急于戴上,而是放在了餐桌旁。
许久,我们没再说什么。
我熄灭了一支烟,端起黑咖啡猛地喝了一大口。
“打算去哪啊?”我终于开口。
“还没想好。”她说。
“只是想换个新的环境。”
“什么时候走啊,我去送你。”我说。
“打算在十二月”她说。
许久,我想极力挽留她,却知那已无用。
在两年的时间里我和烟不常见面,也许我们都曾想过即便是有天各一方的那一日,我们亦不会有太多的不舍。
她的回答,让我找不到方向。正所谓“来路两相望,去路亦无影”的感受,也许当是如此。
“那么,珍重。”
过了半晌,我才发现她已经离开了。
走出店门口时,服务生叫住了我,说我忘记带了东西。
我看了看,是烟的手表。
雪开始融化了,路面上开始变得湿漉斑驳,可以听到雪融化时水滴落的声音。
我开始承认,我在难过。
我不知道陪伴她多年的手表是她故意丢下的还是无意遗失的。后来,我去寻找她,几经周折却发现那时她已经提前离开了。
她在信中说,离开是为了抚平那段记忆。我希望她真的可以忘记那段记忆中的影子。
关于那块快了十八分钟的手表,我把它放在了抽屉里层的一个铁盒子里,一个月后手表的秒针就停止转动了。
从此,我和烟失去了联络。
“你还会见到她吗?”峰看完我的故事问我。
“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预测。”
“你可以继续试着寻找她。”
“烟如果可以找到重新开始的机会,她会联系我的。否则即便我找到她,也无结果。”
“有时候我也不相信‘故事是有结局的’这句话,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的结局其实早就存在,只不过是人们不愿承认它。在不断的试图改变它时,它反而浮出水面,变得深刻。”
“存在现实中吗?”峰问。
“存在人们的心中。”
一年后••••••
大学毕业后不久我就去了上海。在一个物欲横流的城市,我每天过着千篇一律的上班族的生活。
那段时间我每天总是无以复加的做事情。偶尔有那么一会儿也会发呆,注视着别人忙碌匆匆的脚步,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麻木。晚上回到自己租住的小房间,我会轻轻的敲打玻璃杯,听着房间里的玻璃回声,感觉到时间背后的寂然空洞。
我开始思考关于时间的种种问题。
“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忘记那些不想提及的过去呢?”
“有时只需要一瞬间,有时却需要很久。”
我在一家公司找了一份网络管理方面的工作,开始的那段时间每天都要遭到上司的指责。后来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好那份工作,于是辞了职,去一家酒吧做起了服务生。
我在公司认识了陈,后来陈因不满上司的待遇不公,毅然辞退。
陈经常来酒吧找我聊天。
“今天喝什么。”我对陈说。
“啤酒吧。”陈心事重重的说。
我和陈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是喝酒。过了很久,我对陈说:“打算辞退以后的生活了吗?”而此时陈已经有些醉,说话颠三倒四的。
“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每天总是不停的做事,回到家总是想找人说话。不知为什么。呵呵。”
“他妈的!那个姓孙的!自从两年前芸和他走了以后••••••”他被一口酒呛的不停的咳嗽。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必是陈的妻子离开了他。难怪那时候,同事总是在背后议论他。开始我还以为他和我一样是新来的,后来我发现他几经在那儿工作三年了。他的成绩尚好,但是总不能得到上司的提拔。
“后来,有一次我醉酒,给芸打了很多电话,最后终于拨通一个。电话里说‘主人不在家,请留言。’我于是就说了很多话,关于我和芸的过去,关于很多。”
“清醒后,我发现我打的电话原来是自己家里的,我没有听电话留音的记录,只是换了新的磁带。”
“于是,每当我感到生活苦闷的时候,我就拨通那部电话。我总以为在电话旁边芸在听着我的诉说。”
“直到有一天,留音的磁带突然用光了,电话断了。那时我忽然觉得我是在欺骗我自己,我发现长时间以来我只是在对我自己诉苦••••••”他开始剧烈的抽泣,肩膀不停的颤抖。
许久,他终于累了,醉醺醺的昏睡下去。
第一次送陈回家,搀扶着已经神志不清的他。
把陈安放好后,他就睡熟了。不时的他会忽然说起些什么,断断续续的,他叫着芸的名字。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室内的布置显得凌乱,到处是烟蒂,垃圾。废弃的色情杂志四处乱丢,在墙角形成厚厚的一堆。我留意到杂志书堆上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白色电话。
我走过去,打开留音的磁带。
“芸,还记得我们刚刚开始见面的那次吗?那天阳光格外的好,空气中有清新的百合香味。我送给你一束百合花••••••你开心的样子。”
“那天那个姓孙的开着车在门外等你,你说你不再回来••••••”
我听着陈的絮叨,夹杂着他断续疼痛的抽泣,无济于事的愤怒,醉酒疲累的困顿••••••
持续了很久。
在暗黄的灯光下,我静静的坐着,可以听到墙上电子钟摆的“哒哒”声。
过去的时间在一个回音之前匆匆闪过,留下一地的尘世泡沫。
离开陈的家时已经是清晨,陈还在熟睡着。我在陈的写字台上留了言:
“一个人需要多久才可以忘记那些不想提及的过去?”
“有些人只需要一瞬间。希望你可以找到那个属于你的瞬间,陈。”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有些困倦,却很清醒。
在昏迷中我被一个人的敲门声惊醒。
一个戴着军绿色帽子的人站在门口说:“先生,你的信。”
我先是顿了顿,然后说了声谢谢。
我关上门,迟疑中我发现我的手在发抖。有那么一刻我希望看到那个曾经对过去对峙如冰的女子开始释怀••••••
我飞快的拆开信。
是一张红色的请帖:
素生,当你收到这张请帖时,我希望你为我高兴。因为我终于抓住了我的幸福。
那个曾经对我说“不”的女子,如今真正的接受了我,并且她马上就要作为我的妻子了。
素生,那个晚上,当阿蓝拒绝我时,我真的万念俱灰。那天你在我面前说:不要轻易放弃。我真的没有放弃。
终于,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我站在一棵白桦树下等了很久,我期望蓝的到来。当我注视着蓝匆忙的跑到我面前为我撑起伞时,我知道蓝终于接受了我。那一刻,雨愈加剧烈,我见蓝笑了,我却开始流泪。
那次相拥在雨中的场景,至今我和阿蓝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美一般的玄妙。那时的时间也似停顿。
素生,关于那个十八分钟的故事我始终难忘,我不确定故事中的她是否是你的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去。每次见你一个人在阳台上不停的抽烟,我都想帮上你什么,可是我自知无能为力。
素生,真的希望你可以忘记那个我并不了解的过去。
也许下一刻你的幸福将来敲门••••••
我独自坐在床上,听着自己呵呵的笑,想不到平日大大咧咧的峰也会写出如此动人的文字。
我叹了口气。
可是,我至此还是不记得那天和峰到底说了什么。
下一刻••••••
我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双颊,潮湿一片••••••
注视着请贴上的那个鲜红的“喜”字,我觉得海市蜃楼般虚幻遥远。
“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
再一次见到陈是在两个星期后。
深夜,我马上就要下班了。酒吧里依旧人满为患,热闹非凡。同事强对我说有个姓陈的来找。
我和陈走在大街上。霓虹耀眼,甚是繁华。
“我睡不着,出来买包烟,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最近可还好?”我说。
“恩,我又重新找了份工作。我想,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素生,那晚真是多亏了你。”陈继续说。
“我是想也许哪天我喝晕了,刚好你也在场。”
“素生,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可能忘记那个曾经让我如痴如醉心如幻影般的过去的。看了你的便签,我想了很久。”
“我去了和芸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法式餐厅。我又重新拨打那部电话留音机。”
“我又开始反复的絮叨,关于我的那段过去。慢慢的我发现那段红尘往事在我的轻微叨念中开始变得模糊,也许这就是属于我的忘记的一瞬间。你说是吗?”
“你要相信是有那么一瞬间的。”
当那段过去真的变得朦胧,千缕红尘坠落。对那段过去的回忆也因此变成了一瞬间的闪过。
陈很快恢复了以往少有的精神状态,每天积极的应对各种场面,在工作中四处搏杀,很快就有了升级的机会。陈在电话中说他有了新的追求对象,并坚持要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
陈对我说他要试图把王老板的女儿追到手。王老板现在是陈的上司。
这种显然的利益爱情在陈看来是个升级晋职的机会。
“这算爱情吗?”我无意的说。
“那种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太过稀罕,但又有很多因素导致悲剧收场。还不如随随便便的好。”陈说。
我没有再说些什么。
当然陈也有忽生旧意的时候,但他却马马虎虎的对我说,那已然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早已成为记忆的瞬间,回味片刻,也无疼痛。
过两日,陈来电。
“素生,最近忙不忙?改天出来喝一杯吧,许久未见了。”
“一直这样,昏天暗地的,呵呵。”
“素生,看你一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也怪闷的,我给你介绍个女友吧。”陈突然说。
“好啊,改天一起喝酒。”我对我这样干脆利落的回答有些惊奇。
其实陈并不了解我的过去。
女子叫红。
第一次约红见面是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那天天气阴沉沉的下着雨,红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棉布衫,下身粉裙,高跟鞋。
她脸上的妆过于浓艳,显得油腻。
“你好。”我说。
“你好。”
在局外人眼里这似乎有点像两个事业型同事正要开始谈公事。
红推荐我说:“这里的咖啡很有味道。”
这时雨突然变大了,雨点打在宽广的落地窗上,噼啪乱响。
“有没有墨西哥黑咖啡。”我问服务生。
“对不起先生,本店没有你说的那种咖啡。”
“哦,拿杯红葡萄酒吧。”我说。
红要了一杯散发着牛奶香味儿的浓咖啡。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忽然不再想说什么了。她见我不说什么话,也觉得有些尴尬。她开始用勺在她的咖啡杯里反复的磨转。
走出餐厅,拉开门的瞬间,我轻声长长的舒了口气。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有星星点点的雨滴坠落,似乎就要停止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喝那种咖啡呢?”在送红回家的路上她忽然这样问我。
“以前她总喝的味道••••••”我不假思索的说。
“她是谁?”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她是谁?”
次日。
睁开眼已经是十点半了,头有些发重。我忽然间感到累了,不想再继续忙碌下去。我向老板告了假。
这么长时间的碌碌奔波似乎成为了我生活的惯性。对于无事可做的时间我已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我开始整理一些旧物,很长时间没有耐下心来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了。废旧的报纸,饮料瓶••••••
我拉开抽屉,看到一个黑色的铁盒子。打开一看,思绪瞬间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和她见的最后一面,她忘记掉了这块手表。一个月后手表停止转动了。
我找到一个专门修理手表的工作室。
“先生,帮我看看这块表。”
“哦,好的。”
“没什么大问题的,就是电池没电了。”
那块手表又开始转动起来,我把它调成了标准时间,挂在了窗户对面的墙上。房间里响起了表针转动的声音。
每一次听到这种时间的机器发出的声音,我总会思绪万千。我开始认真的注视着这块银灰色的手表,听着它每一次振动而发出的声音。
这是时间的声音,在齿轮反复的转动中,时光飞驰而过。
此时电话铃响了。我看了看,是陌生的号码。
当我的手接近电话机的一瞬间,我忽然间变得犹豫不前。
我想到了那个白色的落满灰尘的电话,想到了铁盒子里的尘封的阴影,想到了那场迷茫的大雪开始融化的声音••••••
在铃音断续响亮富有节奏的颤动中,在思绪万千旧日片段的匆匆闪过中,我这样的毫无声息,接近中的动作在顷刻间定格停滞。
“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可以忘记那些不想提及的过去呢?”
“有时只需要一瞬间,有时却需要很久。”
至此,我终于见证了这句不曾发生的对白。
我提起了电话。
——素生
2008年8月14日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8-23 0:31:0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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