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情　鸟

◇凌鹰

尽管琼去西安还不到一个星期，我却感到这个令我格外心仪的女孩仿佛就像遗落在古城长安街头一行婉丽的唐诗，幽远而又虚幻。行走在那座古都的文化史韵里，我不知琼是否能感知我这如同唐风宋雨般的浓情？

我是在很不经意之中与琼相识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埋头看稿，突然察觉到有个身影就像一株水灵灵的芭蕉树的倒影一样映在我的面前。我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穿背带裙、短袖衫的女孩惊慌失措地手拿一份稿子看着我。其时，我的一份恋情正好像被秋风吹上天空的羽毛一样没有着落。因此，看着一脸清纯的琼，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从一条幽长幽长的邃洞里爬出来终于走入一片阳光地带般的轻松与舒畅。

不久后的一个黄昏，我骑着我那辆饱经风霜的单车像一匹孤独的瘦马一样在街道上漫游，不想在路上又碰上了琼。琼手里捧着一盆含羞草，那细细的精致的叶子就像一个女孩子的心。起初，琼只是很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我微微一笑。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突然在生命的牧场上发现了一株娇羞若兰的植物，这株植物在午夜的月光下显得那样的千娇百媚、高贵圣洁。

自从我缺草的牧场长出了这株爱情草，我便不敢随意地在我荒草萋萋的人生牧场上漫无目标地狂奔乱跑了，我怕沾满人生尘埃的马蹄踩坏了这株天堂植物，我甚至担心我缺乏节奏的奔腾会刮起一股浊风震落这株天堂圣草的任何一片叶子。那样的话，我将会有一种肋骨被震落荒野的疼痛。

因此，我听到一个崇高的声音告诉我，你必须要像守护灵魂一样守护生命旷野里的这株羞怯的植物，一直守护到地老天荒。

因为心中有爱，从此，我在生活的每一分钟里都想让自己成为一匹目标明确的奔驰的骏马。在几次刻意地约琼共进烛光晚餐的全过程中，我让琼不可抗拒地感知到了我的这种变化。从琼灿烂的笑容里，我似乎隐约看到了爱情的蓝天白云与高山流水。

那一个月夜，当我提出来要和琼去城郊的湘江河畔散步听风时，琼欣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微笑，我仿佛看见了一株正在缓缓地舒展每片叶子的含羞草。我们慢步来到湘江河畔时，月光如人间的初恋一样散射出满地纯净的光芒。月光下的琼犹如一株悄然生长的兰草，清丽简约而又高贵。初夏的风从湘江上空徐徐吹过来，奏响一曲天籁之音，拨动着我和琼紧张的心弦。我听见风声中有激昂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我看见我骑着我灵魂的飞马奔向了天堂，然后从天堂里采回一朵鲜艳的玫瑰……

回家的时候我多想牵住琼那纤纤素手。在那一刻，我看见琼纤细的手掌就像一本爱情长卷精美的封面，我期待翻开这本长卷的封面打开它的扉页，我更知道，一旦我翻开了扉页，后面那婉约的文字就将成为我终生的阅读。

几天后，琼突然告诉我，她要到一个很偏远的小镇里去为一个案子取证。看着这个令我心仪的女警，我居然有了一种一分钟也无法割舍的依恋，尽管她说当晚就赶回来。

在那家我和琼都很喜欢的夜宵店，我点了几样琼最爱吃的菜。琼爱吃口味虾，我特意点了一大盘口味虾。在等待琼的这段空隙，我精心地将口味虾摆成一颗红艳艳的“心”形，我在这颗精美的“心”上又放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我便来到邻近车站的那个路口，分分秒秒地计算着最后一趟从那个小镇开往这座小城的中巴车的到达时间。

我没有等来琼，却等来了一场雨。可是，我并没有离开路口，我在路口寸步不移地固守着琼的那份承诺，我坚信她哪怕是租车也会赶回来的。然而，琼的这份承诺最终还是被夏夜的雨水打湿、冲走了。

尽管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别离，可我却在等待的失落中感受到了一种切肤的疼痛。这种疼痛使我断然想到，我的情感不再是一片飘在寒风中的羽毛，我已无法离开琼了。

第二天上午，琼才赶回小城。琼一脸娇羞地看着我，仿佛一株高贵的植物一样站在我一度荒芜的牧场里，注视着我奔腾的马蹄后面扬起的尘埃和花瓣。

可是，就在我准备全力以赴倍加呵护好这棵来之不易的爱情草的时候，琼却要和她的同事去西安旅游了，尽管我早知道这一天会不可避免来到，但我还是有着强烈的惊慌和不安，好像她将从此不再回来。

当琼从西安古城旅游归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惊奇的发现，我觉得她像一只很古典的鸟儿，我似乎看见这只鸟是穿越古长安的汉唐文化飞回我们这座小城的。

有鸟的日子，天空格外的湛蓝。

像一只来去匆匆的鸟吗？我一直没敢问。琼不知是无声地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吁了口气，我听到了一屡轻柔的风声吹过，这声音好像是一只鸟正要降落或正要起飞的声音。然后，我便极力想象这只鸟是否会再一次飞到一个我不可知的地方，让我的追逐再次充满疲惫。

在没有认识琼之前，我常常非常自负地想，我的心虽然小得只有一朵莲花那么大，但这颗心的空间一定要很宽很广，宽广得像草原和天空。我要让那只未知的爱情鸟在我的生命天空里任意地飞翔，飞累了，就让它在这颗心的中间静静地坐着，坐成我生命中的一颗晶莹的水珠。

然而，琼却一直没有成为我的这滴水，一直没有走进我如莲的心间，她像遥远时代一位采莲的女子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诗经》的韵律里，等待我的漫长的破译。

我不知道爱情是不是可以破译的，但我还是近乎执着地去做了这件事。

那一天晚上，我来到那个叫咖啡阁的很诗意的地方，琼就住在这里。每次走到这里，哪怕是无月的夜晚，我也会觉得这里洒满了银辉。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像一只北极熊站在南方的一片湖水边一样，感到这湖面的湛蓝既温婉又陌生。

就在这时，琼的传呼响了。

琼匆匆地看了一眼传呼号码，顿然便像一只正在树林上鸣叫的鸟突然感知到有种意外来临之物一般的惊诧。她脸上异常的神色告诉我这个传呼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她用手机复了机之后，我才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传呼是她的一位同学打来的。当时她离我很近，我听见琼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学校趣事和琐事，而且还不时的开怀大笑。这个令她惊慌失措的传呼难道就是为了与琼像捡拾田间遗落的稻子一样重拾那些琐屑的生活碎片吗？这样的揣测让我越来越莫名的不安，同时也感到站到她身边越来越尴尬。我无奈而又知趣地走向一片零乱的草地，用手指轻轻地梳理地上的乱草，象梳理我自己的心情。我只希望早点结束这个让我似乎等了半个世纪的电话。然而，琼的这个电话却像高山上的一泓流水一样响彻不止。而且，在她不笑的时候，她的声音便轻柔得像午夜的清风，使我明显感知到那清风明月里一定隐藏着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感知到他们共同寻找共同捡拾的绝对不是一串零零散散的生活碎片。我就像被琼随手扔下的一片叶子一样，漂泊在她与另一个我不可知的人的话语河流的波峰浪谷里。我听见我的心灵在被这股语言的急流冲向一片尖砺的礁石，然后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这个坚硬的礁石上，我内心深处的疼痛接着化作另一股寒流，将我淹没……我在这段漫长的等待中将一根一根的狗尾巴草咬成一截一截，又一截一截地吐到地上，我觉得我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地咬断我心中的零乱与苦涩。

当琼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电话之后，我这才仿佛从另一个世纪异常疲惫的走到琼身边。这个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电话使我真切地感到了琼对我的那份不在乎。琼告诉我，他的确是她的一个追求者，已追求她两年了，这个电话只是一种补偿。听了琼的话我总算有所释然，但我还是非常明智地对琼说：你这样做是一种补偿吗？你这样只能加重对他的伤害。因为这个电话，他会感觉到你们之间的故事就要开始或已经开始了。琼，你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你这份善良是一堆尖锐的玻璃呢？

琼听了我的这番话并没有言语，爱情鸟停止了她的歌唱，原来是因为她也有那么多的不安！我在这一瞬间突然原谅了她那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电话对我深深的刺痛，我只有包容和体恤，只有怜惜和爱意，只有珍视和呵护……

在我终于有机会像个孤独的野鸭子一样呱啦呱啦没完没了地说着只有琼才听得懂的话语时，琼俨然就是一只美丽圣洁的天鹅。她静静地听着从我内心深处奔涌而出的像泉水一样清澈的话语，显得无比的温柔而宁静，宁静得就像这个晚上的月色。我是一只在情感的湖面上飞得很累的野鸭子，现在，当我终于在一片湖泊上发现了一只洁白的天鹅时，我就再也不想乱飞了，我只渴望与一只天鹅同时飞翔。

我的话嘎然而止，良久，琼才终于说出她最真的话语，她说，她并不是一只天鹅，她只是一只鸟，一只平凡的鸟，其实，我们都只是一只鸟，在各自的天空里寻找自己的憩园和食物。有些鸟就在那苦苦的飞翔中与另外一只鸟相遇了，然后，这两只鸟便一起去飞翔。只是，这样的鸟很难遇上，遇上了，便是一份缘，就像你和我。

我没想到琼如此地对我歌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