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子，给我倒酒。”

恩子极不情愿地拿起酒瓶，又往爸爸的杯子里倒了半杯，“不行，加满。”爸爸的语气不容置疑，恩子气呼呼的又加了满，爸爸没说什么，拿起杯子喝了三分之一，皱着眉头往下吞咽，恩子也皱着眉头，仿佛自己也咽下了一大口。

“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

爸爸的脸红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烟，看着恩子，恩子看着那杯酒，客厅已静了半天了。

“恩子，你确实要和他在一起？”

爸爸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烟雾缭绕中望着他的女儿，眼里只剩下关切与期待。

“是的。”

“你能跟爸爸说说你们以后怎么生活吗？他什么都没有，你和他在一起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爸爸，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怎么生存，什么都没有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他是个好人，他对我好，这就够了，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快乐吗？现在和他在一起就很快乐。”

爸爸没说什么，他的眼神从期待转向了焦灼，仿佛只是几秒的时间几缕血丝就开始在他的眼睛里生长蔓延，手上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他顾不及熄灭又陷入了沉思。

恩子终于抬头望望爸爸，爸爸却没有在看她，他在看什么恩子也不知道，但恩子看到爸爸的时候突然噙满了眼泪，她似是鼓足了勇气，将爸爸手上的烟头掐灭，握住了爸爸的手。

“爸爸，这么多年来你都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保护神，你保护了我半辈子了，该换个人了。”

“爸，我知道他不是你心目中的女婿，他没有很高的学历很好的工作很优秀的家庭背景，可是他对我好啊，我喜欢他，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难道这不是您想要的吗？”

“爸，以前您年轻时不也是什么也没有吗？你看现在，你和妈妈多幸福，你们有了这个家，有了我，您又何必在乎他有什么呢？”

当恩子将这么多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完的时候，她感到异常的轻松，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和爸爸所说的话的总和了，她一直期望和爸爸有一个这样的对话，面对面地解决问题。

然而爸爸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仅仅将被恩子握住的手抽出来，然后用这只手端起刚刚恩子给他倒的酒，又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咽下去。他不看恩子，也不看酒杯，只是再用那只手将桌子上的那一盘虾移到恩子面前，“吃虾，你从小爱吃的。”

那盘虾红润细腻，蘸着醋吃是恩子的最爱，从小每次吃饭只要一有虾在桌子上，她便不吃别的了，最后总会剩下堆成山一样高的虾皮。但今天看见这些美味她却一个也吃不下，那些虾像是被孩子丢弃的玩具，孤单地躺在那里。

“爸爸……我……不想吃……”

爸爸又点燃一支烟，他仍旧不看恩子，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夹着烟，送进去又吐出来，自顾自的开始说话，仿佛不是在和任何人，只是在和自己说话。

“今天早上，我去买虾，你还记得那个卖虾的刘大爷吧，七十多了，我去买虾，他一看我去，就慌忙拿出那些最好最大的虾，说是给你留的，那么多年了，一直在他那买虾，他都知道你爱吃……”

“爸……”

“我当时只是在想，以后就不能给女儿买这样的虾了，她还能吃到这样的虾吗？谁给她买，谁给她做？”

“爸……”

恩子哭了，她这次是抽泣着的，不带任何顾忌的，她看到爸爸用那只她握过的手擦自己的眼睛，她站起来去拿了一些纸巾，递给爸爸，爸爸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然后他还是用那只恩子握过的手温柔地替恩子擦眼泪，“女儿啊，爸爸心疼你啊，你看我这些天不理你，我多希望你改变自己的想法，找个既对你好又能给你好生活的人……可是，谁让你是我的女儿，谁让你继承了我的性格，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爸爸不是要改变你的想法，爸爸只是心疼我的女儿……”

“爸……”

“你就像爸爸养的一只鸟，爸爸想养你一辈子，就在我面前，可以天天看，这样多好！可是不行啊，爸爸不能关着你，要让你寻找自己的世界，所以我又希望能给你找个好世界，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可是你既然已经将这个世界找好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有件事你要记得，爸爸一直在这个家里等着你，一只手托着食物，一只手托着水，要是你飞累了，飞饿了，就回来吃两口……”

……

……

很多年之后，当恩子发现自己失去父亲的那天，她的茫然，就像一只找不到家的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