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远行是为了忘却，毫无疑问，我意外地把它变做了刻骨铭心。

药力还没发挥的时候，我凝视着这扇刷着米黄色油漆的破旧窗户，坚起的生锈铁栏像个牢房，透过同色窗帘掀起的一侧，我望着天空外刺眼的阳光不知怎的越来越强......

朦胧中，我看见有个穿黑衣的长发女人到花店买了两束花，一束紫莲，一束紫红色的小雏菊。接着她来到寺院下，又买了香烛冥纸，我没听见她说话，她只是拿着她想要的递上零钱就走了。太阳很猛，她慢慢地拾步而上，步伐是缓慢的，像在犹疑，像在沉思。登上寺庙，她额头已沾满了汗，喘着气，她把香烛都烧了，然后抱着花走得更慢了，她一直低着头，跨进寺里高高的门槛，我看见她的脚有点抖，她怯怯地放下睡莲后，就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却始终没有正视菩萨，她眼里有泪，我明白了，她在害怕，她是来忏悔的和祈求宽恕的。

那个女人把全寺的佛像都跪拜一遍，如此虔诚。最后在观音像前拜了三拜就一直跪了下来，里面有个老僧人从观音像后的小房走出，他停在女人前，冷冷地说：以后来束起头发，这样披头散发观音也不敢走近你。“哦，对不起，我以为......”僧人已走，我才听见她的声音如此熟悉。她慌忙胡乱地翻开随身小包，像个犯错的小孩，我想，她或许是没有心情打理自己的关系吧。之后她把系着那束雏菊的橡皮根解了下来，她熟练地束起头发，停了停，再把头发盘成髻，她的头更低了，她缓缓地走进一所安放仙人牌位的院里，打开柜，拿花瓶，盛水，把花插好，然后将花放在一个男人的牌位前，她低语，低得我完全听不见，未几，她隔着玻璃摸了摸就离开了。

从寺院的后门穿过，她停在一扇玻璃窗前，她在看窗前的自己，她看到一个一脸稚气的长发女孩，慢慢变成眼前这个盘起发髻的带泪女人，脸因炎热泛红而不再苍白，再往后望，她见着这张脸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妇人，她一惊，开始晕眩，我也跟着惊讶起来，怎么会这样？有人在叫我拍我，再睁开眼睛，我又从刚才那扇破旧的窗看见依然猛烈的太阳，一样的天空一样的疼痛。

我要坐起来，我希望知道发生什么事。

护士按着我，“不能起来。”我挣扎着扭过头，有两个护士在收拾，地上有血，我想问是不是我的，我想问刚才发生什么事，我发现我没有力气说话，有个医生进来，她望了我一眼，“她为什么哭？”其中一个护士凑近她耳边叽咕，我原来一直在抽泣，我为什么要哭呢？脑里浮起一些画面，我才想起是怎么一回事，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了。

在我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走廊里我见到迎面推着一个年轻女孩进来，她轻松得看起来嘴角像带点笑意，我想，她长大后会和我一样见到那个黑衣女人，我希望那时老天会原谅她让她原谅自己。

走出医院时，太阳已经下山，习惯性的，我连夕阳的余晖也不敢正视，我被灼痛了每一根神经，在沿路停泊的汽车窗上，我又看见那长发女人的脸，抬头望，围墙上那扇眼熟的窗，我抚着刺痛不已的胸口，我知道，有一瓣烙下烙印的心脏永远遗落在那窗里的手术床上......

本文已被编辑[川菜]于2008-8-27 18:31:4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