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荒凉村落。
万籁俱寂。
老杨家矮小的茅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光源是一盏15瓦的电灯泡,经年未擦,上面覆盖了一层黑色的灰尘,把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光线遮掩了一半。
灯下,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杨和同样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杨婆在认真的数钱。
炕上散落着大小各异颜色不一的纸包和布包,里面的钱都已经倒了出来,全是1块及以下的小票。
老两口念大学的儿子又来信要钱了,说是进行毕业实习,需要一笔钱。
数了大约半个钟头,总钱数出来了:205·3元。
这505·3元包括了卖鸡的钱、卖鸡蛋的钱、卖水桶的钱、卖水缸的钱,甚至还有卖结婚戒指的钱,被卖掉的铜戒指曾经在老杨婆、老杨婆的婆婆、老杨婆的婆婆的婆婆手上戴了一个半世纪。因为不能把戒指传给自己将来的儿媳,从手下摘下戒指给老杨后,老杨婆狠狠的伤心了一阵。可一看见土墙上那放大了照片里儿子年轻英俊的身影以及后面那宏伟的建筑,老杨婆紧锁的眉头立刻就舒展开了。
505·3元,距离儿子的要求还有494·7元。老两口陷入了沉思……
一只狗叫了一声,接着村子里所有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公鸡也跟着凑热闹,吓得昏睡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半个小时后,鸡鸣狗吠停止了。伸手不见五指。
老杨在口袋里拿出了儿子的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边看边回忆邻居小孩念信时的童音,虽然他不认识字,可却非常准确地感受到了字里行间传达的急切。收好信,老杨又把码好的钱数了一遍,还是505·3元。
老杨的儿子小杨是自己家里,也是族里,甚至整个山村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读书娃。他是杨家的骄傲,也是老杨家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从儿子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老杨就暗暗发誓,砸锅卖铁也要让儿子顺利毕业!
儿子远赴省城求学时,村里面破天荒的奖励了儿子100元,老杨和老杨婆多年来也攒下10000多元钱,这些钱让儿子在大学里的坚持了1年半。可接下来的2年,却是痛苦难熬的。为了供儿子念书,老杨经常去卖血。后来不让卖了,就卖树、卖家具、卖猪,卖一切可以卖的东西。为了凑钱,昨天把本来就空空荡荡的屋子又扫荡了一遍。现在,家里面死物除了搬不走的房子和盛水的石槽(水缸卖了),活物除了老杨老杨婆和种地用的一头老驴(原来是牛,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杨皱着眉头抽了几袋旱烟,然后拉灭了灯。
黑暗统治了一切。
第二天大清早,老杨就牵着家里面的老驴出发了。
再次回家的老杨卖了种地的牲口,也顺便卖了地——因为没有牲口也就种不了地了。
这样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最大的经济来源——农业收入,年景好的时候可以净赚3000左右呢。
老杨是这样想的:儿子已经上学3年半了,距离毕业还有4个月,这4个月里,他们老两口只需要40元左右的钱用来买盐和交水费,电可以不用了。按照儿子以前花钱的速度,卖驴和卖地所得的5000元钱再加上原来的505·3元再减去他们需要的40元钱,剩下的足够儿子用到毕业了。
他坚信作为天之骄子的儿子一毕业一定就可以补贴家用了,估计他一个月赚的钱比自己一年赚得都要多。想到此处,老杨的心里就踏实了。
下午,他步行去县里给儿子汇去了4463·3元。
3个月后,又一封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信躺在了老杨的兜里,信里要2000元,说是用来进行毕业设计和找工作。
老杨和老杨婆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
第三天早上,从来不求人的老两口开始挨家挨户的借钱,借了整整一天,借了1023元,老杨本来想叫村委会再赞助一下儿子,可走到了村委大院,没好意思进。
就这样,破天荒的第一次,老杨没能满足儿子的要求。
2个月后,当老杨对儿子的愧疚感刚刚消失、对儿子的挂念之情和殷切希望刚刚升起时,儿子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儿子痛苦的解释说,由于没有足够的钱来制作引人注目的简历,由于父母没有给自己一个好的仪表,由于没有超强的推销自己的能力,由于没有熟人引荐,自己没有找到工作,也失去了找工作的动力,想回来当农民。
听完他的话,老杨当场吐了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小杨背着老杨走了一晚上才赶到县里的医院,可是由于没有钱,无论小杨怎么哀求,医生也不肯医治。自尊心极强的小杨甚至给医生下跪,遗憾的是,他的努力仍然没有打动白衣天使。
无奈的小杨又把老杨背回了家。回家后,病重的老杨不吃不喝,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儿子是大学生,我儿子是大学生。小杨看着父亲那枯萎的脸庞和恐怖的表情,号啕大哭。老杨婆也在一旁默默流泪。
半个月后,老杨去世了。
老杨婆和小杨在村民们同情的目光中草草掩埋了老杨,然后离开了深山,离开了这片养育了他们却没有给他们幸福的土地……
老杨家没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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