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莲迷迷糊糊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触感,好象是很多根手指在身体各处挤按,鬼鬼祟祟地摸索她的衣服。回忆起来这种感觉似乎也只是刚刚才开始出现。
[可能是快要醒了吧,意识处在朦胧和清醒的边缘,彻底醒过来这些感觉就会消失了。]
她这么自我安慰地想着,就又沉入了浅浅的睡眠。她看见明亮的光线,有鸟儿在远处飞翔,灰白的水泥地面一直延展到草地的边缘,烈日照得自己闷热,就想是睡在露天一样。在浅睡眠的状态下,她隐隐察觉到自己在思考。
[我在思考,又或者说是我发现我在思考,而我并非真的在思考。]
[这在意识里轻轻流淌的画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呢?宽阔的沥青地面,走棋格子一样的标记线。如果我在清醒地思考的话,一定会断定这是某个机场的停机坪。但我现在浅睡眠状态下吧,就连自己是不是在主动的思考也不能分辨清楚,也许只是一个回顾思考过程的梦而已。]
她把薄被子盖过头顶,灼烈的阳光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的麻木感,身体像是在轻而薄的丝绸上滑动。这种畅快的感觉没持续多久,那种被手指头密麻挤压的知觉又出现了,更演变为一阵阵刺痛,好象是身上挤满了啄肉的鸟喙。
[真疼啊,不过这只是脑海中的幻觉而已,倒不可能感觉到真切的疼痛。]
这么一想,她猛地从浅睡眠中惊醒过来,手脚颤抖着坐起在床上。这一刻,她好象能听到无数鸟儿受惊扑腾翅膀的声音。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描淡写,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疼痛由身体各处的具体位置发生,经过神经的传导到达大脑皮层的全过程。汗水肆意滴淌着的感觉和不祥的痛感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麻木。
[怎么会这样?]
以前也听生物老师说起过,人体内的痛感是由敏感的神经末梢发出神经信号,通过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的神经元,从而让人产生疼痛的感觉,以躲避危险规避伤害。但神经信号有时候也会出错,在本不应该感觉到疼痛的地方或时间产生异常痛感,比如一个人把左手放在火上,过了几秒后右手却突然产生了灼烧感。这往往是由于人得了某种生理或心理上的疾病,造成神经系统紊乱所出现的症状。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得什么奇怪的病。
[痛感从惊醒的那一刻开始就逐步减轻了,但心中还残留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感觉让我觉得异常呢?]
[刚才醒来的瞬间,感觉那些在幻觉中啄我身体的鸟,受到惊吓而四散飞逃,疼痛的感觉就是在那时候开始消退的。这样想来似乎很合理,只不过是梦镜中的幻觉,梦醒了感觉也随之消失,但这种幻觉下好象还潜藏着另一种更真实的体验。]
她喘着粗气开始在大脑的意识中,寻找那种体验残留的记忆。
[好象是有个什么东西,从侧面非常亲密地贴近我,可能是一个脸,似乎还轻轻唱着什么歌谣,是什么歌谣那?一时候又想不起来,只是觉得气氛温馨又诡异,对了,刚才感到鸟儿四散飞逃,其实是表层意识的幻觉,更真实的体验是在我突然惊醒时,那个贴近我的脸孔本能地向后猛然畏缩了一下。我可以感到那种近在咫尺的气息。]
英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微风拂过窗帘发出轻柔的声音。天已经全亮了,凭光线的亮度来判断大概是早上8点左右。
突然,一团棕色的东西跳上床来,她的心猛地一下抽紧,“啊”地尖叫了声。
[啊,原来是山贝啊,我真是神经错乱了,可能是太过寂寞的缘故吧。]
她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她饲养的小狗山贝看她醒了,跑过来和她亲热。“刚才我好害怕啊,你是不是来安慰我的?”她抱起小狗亲了又亲。
忽然,她恶心地干呕了一下。
[什么味道啊?]
她觉得口腔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味道在扩散,她用手掰开小狗的嘴巴往里面看,“你吃了什么啊,叫你不要乱吃东西。不知道吃了什么,味道这么恶心。”说着,她厌恶地把小狗丢下床去,小狗晃着头委屈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她跑去卫生间里刷牙,路过门口的时候又生气地踢了小狗一脚。
想到这小狗,倒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礼物。很早以前也就是两三年前她就一直想要只小狗作为宠物。因为父亲的去世,她变得非常怜爱那些孤单寂寞的小动物,也许她自己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安慰吧。可是父亲去世后,母亲就要靠一个人的力量来抚养她,经济上的拮据是不可避免的。那一年母亲为了能赚更多的钱,就辞掉了原来图书馆的工作,下海经商。也不知道是时运帮忙,还是生意头脑好,母亲的生意很快就上了轨道,在短时间内赚了不少钱。在去年生日的时候,终于给她买一只名犬红贵宾。那个生日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愉快的一个,母亲带她逛商店,看见什么中意的就给她买,带她去高级餐厅吃喜欢的食物,下午还陪她去游乐场玩了一圈。不过那次之后,母女两就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了。母亲的生意蒸蒸日上,越来越繁忙,到来就有点骑虎难下了,平日里是很难看见母亲的身影。有时候更是要出差去外地谈生意而几个星期不回家。英莲忽然意识到,今天又是自己的生日,而母亲已经出差快半个月了。她觉得寂寞的要命,就无精打采地坐在浴室的地上,手抱着膝盖眼泪汪汪想哭出来。
小狗“呜呜”叫着走到她身边,她怜爱地把它抱起来放在怀中。忽然胃部紧紧抽了几下,肚子里所有的肠子像是橡皮筋一样绷得直直的了,又恶心的想呕吐。“这么臭,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啊?”她赶忙把小狗拿到水池里,用水给它漱口。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呢?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不,也可能是闻到过,但绝没有达到这种浓烈程度。不管是什么气味,总之是不好的东西,肯定和那些阴暗恐怖的事情脱不了干系。比方什么核废料,核泄露事故后的畸形死胎,支解人体后的血肉,因车祸而撞暴脑袋后迸出的脑浆,腐烂穿孔的性器等等。若真的要形容的话,恐怕只有称其为邪恶的糜烂脏器的味道才比较合适。这种恶臭的气味因其浓烈无比,有时候已经超越了单一嗅觉的范围,更能从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多个通道的中央陡然袭来,好象是自己体里的脏器全都开始腐烂,接着恶臭从残破不堪的肺脏内部,回逆而上弥漫整个鼻腔。]
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现在会是谁呢?难道是妈妈回来了?说不定就是她,她是想给我一个惊喜那。]
英莲急切地跑到客厅里去开门。
可开门后看见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穿西点店制服的女人。
[不是妈妈,她是谁啊?]
“请问你是英莲吗?”
“是啊,你是谁啊。”
“你好,这是你妈妈在我们西点屋订购的生日蛋糕。你妈妈要我们务必在今天送来。”
英莲签收完了就赶忙关上了门,那个女店员最后隔着门对里面说,“你妈妈让我代她对你说声——生日快乐。”
英莲无力地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肩膀抖动嘤嘤地哭了起来。
“生日大蛋糕,生日大蛋糕,我才不在乎那。”
她抱起蛋糕冲到阳台上,很很地朝楼下的花坛砸去。瞬间塑料盒里装着的奶油蛋糕就像一朵诡异的花,绽裂开来。
糜烂脏器的味道又出现了,这次随着绽开的白色奶油蛋糕,是从视野的中央最先升起的。英莲感觉到快要透不过气来了。马上把阳台上的窗户关上,跑进浴室对着马桶呕吐起来。吐完以后还是觉得难受,她昏沉地趴在马桶边缘上,看着自己的呕吐的秽物随着小旋涡被吸进下水管。
[这个时候,也许洗个冷水澡会舒服点吧。]
她开始脱身上的衣服,从洗脸台上的镜子里,她可以看见自己一条充满青春活力的大腿。她转过身看见自己屁股上的脂肪也在逐渐丰满,用力绷紧的时候皮肤就像是一层半透明薄膜,隐约可以看见下面布满青色的血管。最近她越来越多地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身体,这也许是进入了青春期了的缘故吧。
当她伸手去开水龙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在角落,瓷砖与瓷砖拼合的缝隙里,有一排排整齐的黑点在移动。
[原来是蚂蚁,家可是住在7层楼那,怎么会有蚂蚁,它们是从哪里爬上来的?]
她赶紧用杀虫喷雾狠命碰了一通,蚂蚁先开始是四散而逃,接着不知所措地到处乱撞,最后终于腿脚抽动着倒下。她隐隐看见纷乱的蚂蚁尸体周围还有一些散落的碎屑。应该是蚂蚁所要搬运的东西吧。蚂蚁们把找到的食物切割成小碎屑,排成一条条直线,有条不紊地在往蚁穴里搬运,储藏起来以备日后使用。然而中途死亡的话,所办运的东西就会掉在地上,等待其他同伴赶来继续搬运工作。这也像是人类社会里的分工,由中央调度工作,空缺的位置因此很快会有后继者填补上。
英莲凑近那些碎屑,想仔细看看,它们搬运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散落的零食?当她把头凑近到足够看清那些碎屑的时候,就一下子虚弱地跪在了地上,一口吐了出来。吐出来的秽物淹没了那些奇怪的碎屑和蚂蚁们的尸体。
[这就是那糜烂脏器的味道,就是这些碎屑散发出来的。]
她立刻逃到厨房里,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往嘴巴里灌。一连灌了好几口,才让她缓过神来。
[想从细小的碎屑分辨出是什么物质,也是徒劳。但蚂蚁应该不会搬运离蚁穴太远的东西,它们一定是从附近的什么地方弄到这些碎屑的。]
“是那里呢?”她一边在嘴巴里嘟囔着,一边在屋里的各个角落翻查。“一定就在附近的。”
她用浴巾包住身体,趴在地板上寻找,屁股翘的很高,从后面可以看见已经比较浓密的毛丛。这出现青春迹象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被母亲看到过了。每次洗澡或是上厕所英莲都要把门锁好,生怕母亲会突然进来看见这样的自己。虽然从道理上讲,她也明白这到不是丢人的事情,但进入青春期后总会有一种焦躁的羞涩。以前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经常会和母亲一起洗澡。因为父亲的早逝,和母亲的亲密似乎就成了唯一慰藉心灵创伤的途径。可最近半年里和母亲也开始疏远,不管是身体上的接触,还是心灵上的沟通,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无形的力量越拉越大。
她继续在各个角落搜寻,滋润的皮肤接触到地板,就流下潮湿的印痕。找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英莲发现墙角还有很多蚂蚁在爬动,他就跟着其中一只往阳台的方向走。那蚂蚁畏畏缩缩地沿着墙爬过窗户,来到阳台,然后用触角四下打探几次,继续朝阳台左侧的窗户爬动。英莲听见了窗外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马上直起腰,隔着窗户玻璃往外看。
糜烂脏器的味道异常浓烈地翻卷过来。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悬挂着的空调外机的雨棚上堆了厚厚的一层焦黑的物质。一只受惊的黑鸟扑腾着翅膀,睁着血红的眼睛,它的嘴里分明还叼着一块黑乎乎如同腐肉般的东西。看见英莲后,那只黑鸟警觉地把那块腐肉似的东西吐在雨棚上,然后纵身扑向昏暗的远天。
[原来这些腐肉似的东西都是它们弄来的,为什么它们要留这些东西下来呢?]
她忍受着恶臭定睛观察那层物质,很像是火山爆发后沉积的火山灰,不过却只有她家的雨棚上有。再仔细观察,里面还有一些较大的条状物,像是冬天里家里挂着风干的咸猪肉。忽然,七八只黑鸟带着沙哑的嘶鸣,落在了窗台上,它们的嘴里无一不是叼着一块“咸猪肉”。
英莲转身想要逃,但手脚却不听使唤。突然,她有了一种莫名的挤压感,仿佛有一双胳膊在她的体腔内,把五脏六腑拢了一下。
[这感觉好象是自己的身体往内部又长出了一双手臂。]
[不要啊,不要啊。]
她感到呼吸困难,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意识随之逐渐模糊。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反面贴在了胸腔腹腔的内壁上那。]
她由内而外地感到彻底的疲惫。
[如果把眼球朝里翻进去的话,就可以看见体内的那个东西了吧!]
她的精神恍惚,表情痴迷而狂热,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伸出手指去扣动自己的眼球,身体器官的断离对英莲来说应该是不可想象的疼痛把,不过当她的手指抠进眼窝的瞬间,并没有马上产生那种预想的痛感。直到她把整只眼球微拉离了眼眶,这个动作停留的半秒里,她忽然意识到,“再也不能恢复原样了,再也不能了。”
“啊——”她绝望地悲号起来。
英莲疼得狠命地眨动眼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就像高频率连续开合的照相机快门,温热的眼泪顺着脸夹往下流。但眼球转动的方向已经比原来偏离了不少,虹膜只是偶尔才从裂开的眼皮边缘露出一点黑色。
[我看到它了,我好想看到它了。它是一种阴暗的东西吧,死命地从内部攀附着我的体腔,如果我一刀扎进自己的身体,它也会受伤的吧,不,它躲在这么漆黑的里面,一定是畏惧阳光的东西,只要我在自己的身体上剖开一道足够大的口子,让阳光照射进来,它就马上会死掉的吧。]
她努力朝客厅爬过去,想寻找尖刀之类的器物。但越来越吃力,爬得越来越慢。她在幻想里看见自己用剪刀,像裁剪布料一样,轻易地把自己的身体整齐裁开,发出很响亮的吱吱声。为此她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奸笑。
[不行啊,一定要镇定,不能这么胡思乱想,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崩溃的,会发疯地把自己杀死。]
她感到恐惧又无助,爬着爬着,突然触到了一个个散乱的纸盒子。这是母亲电话订购,昨天派人送来的生日礼物。母亲让她今天自己打开,但是昨天她知道母亲不能回来陪她后,就生气地用剪刀把那些礼物包装都戳破,把盒子里昂贵的名牌衣服剪碎。
母亲昨天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是这么告诉她的:“我正在谈一笔生意,正洽谈到最关键的时候,这笔生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关乎生意日后的趋势。所以明天我没办法赶回来陪你过生日了,希望你能谅解妈妈。”
电话那头还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好象是喝醉了酒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会有男人声音。”
“这是大人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人?”
“生意上的朋友,谈生意对女人来说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需要很多应酬和交际。”
“哦,那你可是更喜欢应酬男人,而不愿理睬我喽。”
“英莲,你也该懂事了,你爸爸丢下我们走了,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我是为了你才开始努力赚钱的,要不然我拿什么抚养你,怎么给你买漂亮的衣服。你要学会体谅妈妈。我要趁现在经济气候好,多赚点钱,今后还要供你上大学。还要让你出国。这些都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妈妈今天不能回来,过几天一定回来补偿你”
“衣服可是都被我剪掉丢掉了,都是些垃圾东西,在我来看没有丝毫价值。”
“什么叫没有价值呢,那你觉得什么有价值?”
“什么都没有价值,我的生活,你的生活,这个世界,通通都没有意义——总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我从今往后不会再过生日了。”
“不过拉倒,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于我是没有什么损失的。你爱过不过,那样最好,我就省心了,不用再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恨死你了。”
“我有事情了,不说了。”说了这句母亲就把电话挂了。
此刻,她非常怀念母亲在身边的日子,她鼓励自己继续朝前爬,一直爬到了母亲的房间。她想打开母亲衣柜的抽屉闻闻母亲的气味。但抽屉里面的衣服全是凌乱破碎的布条,触目惊心。
[这难道都是我做的?]
她想起昨天和母亲通完电话后,一时堵气就把母亲衣柜里的衣服全用剪刀毁坏了一遍,里面有母亲少女时代外婆亲手做的少女裙,也有结婚时候穿的礼服,还有几件是母亲怀孕时候穿的孕妇装。母亲认为这些衣服都是她人生中的重要标记,死活不肯丢掉一直保存着。
英莲把泪流满面的脸埋在那堆破碎的衣服里,全身心地沉浸在母亲温馨的气味中。她想起了糜烂脏器。这次不是真的闻到恶臭,而是突然什么东西刺激她的神经,让她没来由地联想到了那恶心的气味,只是出现在想象里。
[怎么又会想到到那种气味呢?是阳台上窗户没关好被风吹进来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起来。
她用一件母亲的破碎毛衣捂着口鼻爬去客厅接电话。直到这电话铃声响起,她才觉得自己振作了一点。
“喂,是英莲吗?”是一个粗糙的男声在焦急地呼喊。
“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妈妈出事情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紧张过度,一时间不能连贯起来。
“出什么事拉?”
“飞机。”
“什么飞机?”
“起火,在降落的时候。”
“怎么会——她不是不回来嘛,她不是留在那里谈生意吗?”
“你妈妈在最后时刻,放弃了那笔生意,连夜坐飞机回去了。我今天早上看到新闻才知道,你妈妈坐的那架飞机在着陆的时候,一侧发动机突然起火,烧死了几十个人。我现在正在赶往出事地点那,据已经到现场的朋友说,幸存者的名单中没有你妈妈的名字,但现场也没找到你妈妈的尸体。我想有可能是弄错了,你妈妈也许被安排在其他——”
英莲没有听完就挂了电话。她无措地看着前方,一方面是因为她得知母亲的飞机出事的消息,另一方面是因为她逐渐开始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并且开始出现连贯的迹象。
[是怎么一回事情呢——那样——不是——完全是那样——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死了吗?]
她在心里这样问道。她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在心里这样默默问自己那?
她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我死了吗?]
她又下意识地在脑海中问了一遍自己。
[怎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呢?自己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嘛,现在有危险的是妈妈,心里要有疑问也是问妈妈到底会不会死。可刚才那明明是无法控制地在脑海中向自己发问——问自己死了没有。]
“怎么可能,这是我在想什么那?”
她发现大脑中有很多意识流并非是她自己的,一些记忆中的答案也并非是她自己思考的结果。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进行了这些胡思乱想,而后被自己的大脑记录了下来。
她歇斯底里地抱着头跪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了,体腔内那个反过来攀附的东西,开始节律地抽动起来,仿佛是在里面拼尽全力做着什么费力的动作。
[是什么动作呢?这么费力这么惊慌。]
英莲快要崩溃了,她拼命朝门口爬去,因为慌张过度,动作已经无法协调起来。爬动的动作更像是来回地在原地摩擦地板。她茫然地停了下来,她的脑海突然清醒地意识到,那个东西在拼命做的动作就是自己现在这样的爬动,千真万确,自己每爬一步,那种东西也爬一步,自己朝这个方向,那东西就朝反方向,所以自己等于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她的精神状态癫狂,但意识深处却像是破了一个黑洞一样越来越清晰,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闻到母亲衣柜里的气息,会马上联想到了糜烂脏器的味道。之前闻到恶臭,又会情不自禁地爬来寻找母亲衣服上气味。那从所有知觉的中央升起的腐烂脏器的味道,正是母亲体香死后的状态。
英莲彻底崩溃了,感到有一张脸孔在后部贴近,有一个视线在观察她,那个视线里好象带着幽怨,却又无限温柔。她看见那场意外的情景,虽然模糊的像老电视里放出来的,但有一种记录片般的真实感。飞机着陆的时候还算平稳,然后一直平稳了几秒,直觉得机身好象突然笨重了点,但有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此外还是一片平静祥和。突然,远远地发现机身上圆形的窗户里,有忙乱舞动的手脚,似乎还有一些扭曲变形的脸贴在玻璃上。等燃起的黑烟打破机身外面的平静,里面的人已经和闪动的火光交缠在一起了,不变的是那种慌乱的节奏。就看见那些人的身影渐渐发黑,最后像烧过的火柴杆一样,焦黑地弯曲起来。她看了她的妈妈,那是多可怕的事情啊,飞机爆炸了,妈妈的全身都在熔化,不断向下滴着油状液体。低头看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肚子熔化开一个洞,手直直地挂在身体两边,像插上去的焦黑僵直的脆树枝。
英莲幻觉中出现了蛋糕,上面插着代表她年龄的蜡烛。此外又有声音在她耳边轻声歌唱,虽然听不懂唱的是什么,但那种温馨的气氛却非常熟悉,早上刚醒来的时候也感觉到过这种气氛,不光是早上,在她之前的人生中这个气氛和旋律反复地出现过很多次。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她忽然在脑海里对自己唱起了生日祝福歌,她闭着鲜血淋漓的眼睛,表情诡异地陶醉在温馨又凄厉的旋律中。
“叮铃铃”电话铃又想了起来。
“你刚才为什么挂电话啊,你不要慌张啊,我这就来你家看你,只要还没找到你妈妈的尸体,她就还有活的希望。”还是那个粗糙的男声。
“你不用过来,她已经回来了。”英莲冷冷地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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