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先坐五站公共汽车，再坐一段地铁穿过一条马路，才能到达我上班的地方。　

除了休息天，每一天，从7点到8点，我都在公车上，这段时间是上班的高峰期，公车上大都是拥挤的，每天我都会和不同的女孩相遇，然后各自下车，不用道别离。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一年多了，我的生活中总是重复这样一个情节。　

记得金城武在堕落天使中说过一句话：每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所以我从不错过任何一个与人发生磨擦的机会。我想我应该把这句话改成：每一个与你在公车上相遇的的女孩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恋人，所以我从不错过任何一个在公车车上和女孩相遇的机会。　

我和那些在公车上相遇的女孩，通常只有17.8厘米的距离，17.8厘米的距离一切都很清楚，我能看清她们嘴角上扬和裙角飞扬的弧度，还有脸上消不完的青春痘和延续不断的青春期。　

可是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一个女孩成为我的恋人，但是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会和一个人相遇，然后相爱。　

这是一个周末，公司要求加班，我不得不与往常一样，要先坐五站公共汽车，再坐一段地铁穿过一条马路，才能到达我上班的地方。到第三个站的时候，一下子上来了很多人，公车显得更加拥挤，一个女孩被挤到我的旁边，是个很自我的女子，即使在如此拥挤的空间里，仍然能感到她张扬的样子。我想我们的距离不够17.8厘米，我可以看到她脸上淡淡的小雀斑和脸角细微的皱纹，还有她的眼睛是深褐色的，锐利的，却是直指人心的纯粹，也许温暖，也许冰冷。　

我看着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到眼睛最深处某种我所期待的东西。公车在转弯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她的头撞在我的肩上，我轻轻的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一瞬间，我发现了她眼睛里有温柔的东西在闪烁，然后她转开头去。她就是这样温柔的击中了我的心，就是这样真实的距离，传达这样的温暖，一时之间，让人突然发现，春天，好象真的来了。　

再过一个站我就要下车了，这个时候，我只希望她可以转过头来，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看我一眼。她没有。我有点不能抑止冲动，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为了一次相遇而感到彷徨，同时还有点无措，怎么同她打招呼搭讪呢？想着想着车子就停下了。　

下车的时候，我有些微微紧张，忍不住手心发汗，我希望那个女孩会在同一站下车。我转过身等候，然后她也下了车，走了过来，我们彼此凝视着对方，我微笑。　

我叫乔麦，你呢？我向她搭讪。　

舒离。她简短的回答，然后礼貌地说再见。　

然后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穿过一条马路，消失在一个游泳馆的玻璃门后面。　

她是来游泳吗？　

（二）　

我发觉自己开始想念舒离，希望再一次的不期而遇，公共汽车到第三站的时候或者游泳馆门口，这是我知道可以遇见舒离的唯一线索。我常常在下车的时候远远的望着游泳馆的玻璃门，偶尔会有一股进去找她的冲动，可是总是有刹那的犹疑，我知道我男性的自尊心在偷偷的作祟，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我想我愿意等，等着我和她的再次相遇。　

这一等，又是一个月。　

我终于向自己投降了，我不能让机会白白的从我身边走开。　

后来我去游泳馆打听过舒离，她是那个游泳馆少儿培训班的教练。那里的负责人告诉我，每个周末她都会在游泳馆呆上一个上午。　

与往常一样，我先坐公共汽车，在第五站的时候下车，不同的是不用再坐一段地铁，而直接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游泳馆。虽然天气还是有点微微的凉意，可是游泳馆里却充满着孩子们快乐的嬉闹声，还有舒离的讲话声。远远的看着，池水碧绿的铺展在那里，阳光漫不经心的印在她和那些孩子的身上，那一刻，真是一副美丽的画面。　

我坐在游泳池边的白色沙滩椅上，静静的看着舒离耐心的教那些孩子怎样才能在水中自由的畅游，我并没有下去游泳的准备，其实多年以来我与水并无多少缘分，如果不是由于舒离的关系，我不会在这种天气来这里，以往即使在暑热的季节，我也不常光顾泳池。我觉得很惬意，看着碧绿的池水和金色的阳光在舒离的肌肤上轻轻的游移着，眼睛不禁有些恍惚不定。　

休息的时候舒离看到了我，她沿着池水向我这边慢慢的游过来，然后顺着梯子上来坐在我旁边的沙滩椅子上。　

你来游泳吗？乔麦。她用一种朋友的口气问我，她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心中狂喜。她坐在我的身边，修长的身材，乳白色的面孔如一副图画。　

不，舒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想我首先得承认我对她存有好奇和好感。　

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有相似的渴望，像似交往多年的挚交。　

（三）　

我们开始约会，周末的早上，我去游泳馆看舒离教孩子们游泳，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舒离说乔麦你平时工作这么忙应该在周末的时候好好的睡一觉不用这么早就来陪我，我说舒离我喜欢看着你和孩子们把一池的碧水扯得粉碎我觉得心中沉实。　

乔麦，你真是个体贴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舒离的眼睛里，有着最温柔的神色。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舒离为会什么要在周末的一大清早坐几站的公共汽车来游泳馆教孩子游泳，她有一份稳定而且收入不菲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游泳馆的那份微薄的报酬。她说从小就喜欢水，在水中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变成一条鱼，自由自在，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孩子，这份工作让她一举两得。她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她要让他们在水中的时候变成自由自在的鱼。　

我发现外表张扬的舒离其实有一颗娇柔天真的心，除了周末一上午要教那些可爱的孩子游泳外，她几乎不太喜欢外出，她喜欢穿棉质的衣服，喜欢光着脚跟我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租来的碟，我们会一起随着剧情心情起伏。累得时候喜欢把头枕在我的腿上，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不知不觉得的睡着了。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一脸的幸福，偶尔还会在梦中微笑，轻轻的吻她的唇，她的呼吸像柠檬一样清新，那时我才知道看着一个人枕着你脚安心的睡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四）　

半年来，我一直以为舒离是个快乐的人，她从不曾在我面前流露出阴郁的一面。而且我发现她从来不向我提及她的家庭，我只知道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有着一份养活自己绰绰有余的工作，周末的早上去游泳馆教那些可爱的孩子游泳。　

那天下午，我们租了一张碟在家里看，片子很长，二个多小时，舒离看着看着就又枕着我的腿睡着了，影片讲的是一个女人在丈夫死后独自扶养女儿，女儿十八岁那年，她的生命中又有了一个男人，女儿因为不喜欢有一个陌生人进入她们的生活跟她有了种种的误会而离家出走，没有再回来。后来那个女人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女儿才回来看她，在病床前女儿和母亲终于拥抱在一起，然后镜头切到多年以前，一对母女坐在家门口，小女孩的头枕在母亲的腿上，母亲用手轻轻的梳理着她的头发，女孩脸上溢着慵懒的幸福。故事有点沉闷，我伸了一个懒腰，低头发现舒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的脸上汹涌的流着泪，脸上尽是无助的悲伤。　

舒离突然的哭泣和悲伤，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只能紧紧的抱着她。后来她告诉我，她母亲生她的时候因为难产而死，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怜爱，后来父亲又有了妻子，那个女人对她也一直不错，可是就是缺少那种骨肉亲情的亲昵和依恋。后来她父亲带着他的妻子去了国外，她拒绝跟着他们一起去，从此一个人生活。她说她希望有一个相爱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最重要的是要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如果一个家里没有孩子，那么这个家也不会温暖。我说亲爱的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我们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们的家一定会很温暖。我得承认我也是一个很喜欢小孩的男人，在和舒离相处的这些时间里，这种喜欢变得更甚。　

我俯下身注视着舒离，她的脸泪痕末干，我说我们现在的距离不够17.8厘米，我能看清楚你脸上的泪水分子，就好象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们的距离不够17.8厘米，我能看清你脸上淡淡的雀斑。她突然笑了，说我们的距离只有7厘米，7厘米的距离一切都很清楚。我说为什么是7厘米而不是8厘米或者9厘米呢，她说因为7是她的幸运数字，然后她的唇紧紧的贴上我的唇。　

（五）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舒离辞去了工作，也不再去游泳馆教孩子们游泳了，一心一意的准备我们结婚的事宜。那段时间我们像两个快乐的孩子一样，经常在午夜的时候醒来，舒离会一脸认真的问我以后我们生几个孩子，问我到底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笑着说我都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　

这个时候舒离的父亲从国外回来，希望能接舒离出国一起生活，她坚决的拒绝了，就像当初她拒绝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一样。她父亲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我会回来接你。舒离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我曾经为即将到来的幸福而深深的感谢上帝，可是就在我们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的刹那，突来的绝望像潮水一样的向我们笼罩过来，我猝然看见上帝像个孩子一样淘气的作弄了我们然后躲在一旁偷偷的笑。　

婚前检查的结果是舒离一个人去拿，那天她高高兴兴的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沉郁，看见我的时候突然扑到怀里紧紧的抱着我。我说怎么啦？她拿出那份检查结果对我说，医生说她有先天性的遗传疾病，她这一辈子将不能要孩子，如果真的想要孩子，结果就跟她母亲一样。她说也许她该自私的对我隐瞒这个事实，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只有7厘米米的距离，7厘米的距离，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她说眼睛会出卖谎言，就算说了谎鼻子会变长，也照样会刺伤我们彼此。　

检查结果从我手中慢慢的滑落下来，舒离的眼泪也一滴滴的滑落下来，我很想告诉她我爱她，我并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孩子，可是我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舒离转身离开。　

我知道生活总是在不停的变化，任何人都没法逃过这一个规律，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也知道我们是相爱的，这种感觉是从我们第一次见到彼此的那一瞬间就产生的。可是我不能说谎，我在家里是独子，父母早就想抱孙子，更何况我和舒离是那么的喜欢孩子，我没有办法承诺自己以后不会介意这个，我无法保证以后我们不会因为这个而发生冲突。我不能对着舒离说谎，因为我们只有七厘米的距离。　

（六）　

一个月后舒离来电话说明天就要跟随着她父亲出国了。她说谢谢你，乔麦。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感觉很幸福。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记得，有一个人曾经爱过我，愿意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可惜有些东西是我永远不能给你的。她说一个女人，其实只要记着，曾经有一个人那么爱过她，那么对她好过，便不会有遗憾。　

我并不知道舒离那天离开后就给在国外的父亲打了电话，表示愿意出去跟他一块儿生活。很快的，他父亲就帮她办妥了一切出国的手续。这时候我才想起她父亲曾经意味深长的那句话，原来他早就知道舒离的病。　

舒离走得那天，我是去了机场送她。　

她明显的消瘦了，看到我的时候眼睛有温暖的东西闪过随后又消逝的无影无踪。　

乔麦，再抱抱我。她说。　

我拥着她没有说话，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我们之间只有7厘米的距离，她把手放在我的唇边，没有吻别。　

然后转身。离开。默然。　

我们的分别我听不到她说再见。　

相遇时，我们之间只有七厘米的距离。　

分别时，七厘米的距离把我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七厘米的距离，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真的很清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