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转系白云鄂博

发表于-2004年02月25日 晚上8:59评论-0条

转系

撩人的歌声在黑夜里响起

黑夜笼罩下的教学楼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人流稀少的时刻

我独占一间可容百人的教室

思考着一个早知结论的问题

正如此刻,我将《模拟电子技术》这本厚厚的教材摊开在课桌上,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我的日子是不可遏止地瘫痪了。类似的情形还有早晨起床时梦瘫痪在床上,上课时大脑瘫痪在教室里,夜色降临时脚步瘫痪在夜色中。其实这样的情形多不胜数,再比如吃饭时手和嘴瘫痪在食堂里,手yin时阴茎瘫痪在空虚的手心里……本来这些是不雅之事,不好意思启齿,但它们真实而亲切,说出来更加令人信服,不会有矫揉造作之感。

遗憾的是我不能跟校领导讲这些,主要原因是他们是领导。众所周知,领导都是愚蠢而不切实际的。典型的例子有,领导总是强迫我们清晨天一亮就起床去跑步,并美其名曰“锻炼身体”。其实,大家知道,植物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制造氧气,而晚上则进行呼吸作用排放二氧化碳,后者正如人的屙屎放屁。领导们让我们天一亮就去呼吸植物夜里屙下的屎放下的屁,足见其愚蠢;而我们的多半不去,足见其不切实际。

因此,我不能把真实的细节展示给他们看,我只说我不适合学工科,我说我现在学习很痛苦,仅仅如此。我并没有说我上《复变函数》时像挨皮鞭抽打,上《大学物理》时像坐老虎凳,上《模拟电子技术》则像遭受炮烙之刑。这些都没有说。不是不想说,是没机会。因为领导并没有问我现在痛苦到何种程度,他只说转系需要交一万五千块钱,问我家里有没有准备。

我当时是浑身水淋淋地拎着一把同样水淋淋的雨伞站在领导面前。领导问完话,我猛地打了个冷战,身上和雨伞上就有水珠簌簌地滴落在暗红的木质地板上,惹得领导皱了一下眉头。

我上牙咬着下唇,愣了一阵,声音开始抖起来。我说没,没……我说,可……可不可以缓交。

领导笑了,突然间变得无比和善。他竟然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你的痛苦我很理解。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安心地在本系学习。你们专业还挺不错的嘛!再说了,其实本科阶段是无所谓专业不专业的,将来还可以跨专业考研嘛!我相信你能在本专业学得好好的,就这样吧。

领导拍了拍我的肩,坐了下去。

我的日子大概就是完全瘫痪于那一个雨天。那个雨天,领导以截然不同于“众所周知”的面貌直接导致了我的日子的瘫痪,从此,我开始了忠贞不渝的麻木生活,就像现在一样。

事实上,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完全麻木,或者说是有意怀疑也可。主要是因为我会偶而写一点狗屁不通的诗句,并且在夜晚降临之后,就开始一种无法遏制的心神不宁。一如此刻,我虽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心底却腾起一股汹涌的浪潮,要将我推出教室,走向黑夜。其实,每个夜晚都是如此,我背了书包到教室里呆坐,继而起身于黑夜的校园里游荡。游荡已成为我生存的一种方式,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游荡在黑夜里,我才不至于太过孤苦无依。

夜晚的南湖大体上是漆黑一片的。只因为湖边间或有一两盏灯,湖面上才会有一条或两条粼粼的光带。这对我来说,并不值得欣喜,我更喜欢纯粹的黑夜。戴上眼镜,湖对面的那些灯光就变得尖锐,不再是模糊的一团,黑夜也从此棱角分明。

站得久了,地面开始随着湖面旋转,人也慢慢地像消融在了夜里。猛然想到一句诗:“我走在夜里,我是黑人。”我对诗是敏感的,于是稍稍清醒,竟有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有泪流出的感觉是痛快的。于是我继续想一些沉痛的事并努力虚构一种哀伤的气氛,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无论怎么努力,泪腺的门像是被突然堵死,泪水很不争气地不流了,只剩下一团不快卡在那里。而后,是一如既往的呆立。

如果不是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我没准会在这湖边呆立一宿,这可是有前例的。因为声音实在是很重,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看见一个黑影伏在地上,静止的。我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摔倒,仅仅是因为天黑么?但我顾不了想许多,本能地拉他起来了。拉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个女的。她说了声“谢谢”就一瘸一拐地走了。她的声音很清脆,像咬碎“红富士”苹果的声音,并且充满了“沙沙”的磁音。我很想追上去,但想想追上去说点什么呢。于是放弃了。

慢慢挪回寝室,大家竟已熄灯睡下了。就不停地拍门。里面此起彼伏地叫嚷:“口令!”“口令!”

“fuck and shit!”我大吼。fuck和shit是我们在美片上学到的最熟练的两个词,含义想必大家都知道。我说完狂笑一通,笑过后心里愈发空荡起来。好一会儿,才有人起来开门。一位仁兄正在背诵朱自清的《匆匆》:洗脸的时候,日子从脸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拉屎的时候,日子从屁眼里过去……大家都笑得厉害,几架床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那位仁兄又接着说今天上网时改了个网名叫“鸡巴插豆腐”。大家又一阵狂笑。我也很想笑一下,可笑到一半却猛地打了个冷战,就将笑咽下去了。我不知怎的想到了“扁担长,板凳宽”的饶口令,就脱口而出说:鸡巴长,豆腐宽,鸡巴没有豆腐宽,豆腐没有鸡巴长,鸡巴插在豆腐上,豆腐不让鸡巴插在豆腐上,鸡巴偏要鸡巴插在豆腐上。

钢丝床晃得更猛烈了。室友们开始一种类似狼叫的干嚎。我却再无半点想笑的意思,并且有一点后悔,想这是我说的话吗?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迷迷糊糊地睡去,整夜里一个梦接一个梦,荒诞而怪异。

﹡﹡﹡﹡﹡﹡﹡﹡﹡﹡﹡﹡﹡﹡﹡﹡﹡﹡

﹡﹡﹡﹡﹡﹡﹡﹡﹡﹡﹡﹡﹡﹡﹡﹡﹡﹡

假如生活就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一切都会很快归于平静,痛苦和彷徨都会随着麻木的加剧而彻底消失,只不过留下几个丑陋的疤痕而已。事实上,我身边的人们大多正是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们的所谓理想,只是追求一种自己被迫想要的生活,被迫的。我本来已在努力适应这种日子了,并且眼看就要成功。可现实总有点阻挠人的意思,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一件并不好的事。

我遇到那天晚上跌倒的姑娘了。她出现在我们的教室里。我起初很奇怪有如此漂亮的女生出现在那里,我想她肯定走错了。没想到她竟径直走到我身边,叫我让一让,她好进去坐。在此说明一下,我一向是坐后几排最靠边的位子的,这样点完名后就很容易从后门溜走。我很顺从地让她进去,她说“谢谢”。她的声音像是咬碎“红富士”苹果的声音,“沙沙”地带着磁性。我顿时愣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失态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像是被风吹走了灵魂。

在后来的回忆中,我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事实上并不那么美丽的邂逅冲昏了头,在下意识地拉拢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我在那个瞬间很不负责地将她和我定为一类人,虽然事后确定这个结论不至于错得一无是处,但从当时我个人思想的角度来说,这是我这个溺水者对岸上过者的想入非非。

我竟然很大胆地跟这个漂亮女生说话了,并且没有脸红。我说了那天晚上的事,她笑了,没有解释也没有掩饰,只是说“谢谢”。她的声音又让我想起“红富士”苹果。交谈中我了解到她叫白玲,也是02级的,会计专业。她说自己不喜欢成天跟枯燥的数字打交道,她喜欢物理,喜欢电子学,所以会来这里听课。我难以自控,跟她说了我的种种苦闷。她说她理解我,她说她从前也是。但她又说这些苦闷跟有些事相比是算不得什么的。她说到这里就笑笑。她的笑柔弱无力,然而很真实。我很不识趣地问她为什么现在不再想转专业了,是不是钱的问题。她笑笑说不是,继而沉默。空气变得有一点苦涩。

这天我很意外地没有逃课。夜里,躺在床上久难成眠。我突然发现自己连日来对生活的适应都消失了,我明确感觉到自己第二天会难以走入《模拟电子技术》的课堂。我不知道这跟白天的邂逅有多大关系,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点因素导致了我思想的失控。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呆在图书馆看书。平时很喜欢的,就连抚摸着封面都会感到愉悦的书,这时看起来却都令人烦躁不安,只想寻求一点刺激。于是跑去上网。

阅览室里人很稀少,我大肆登录着黄色网站,并保持窗口的最大化。其实那些图片大多很恶心,而我也早已见识过多遍。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刺激的呢?不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下班时间,管理员开始催了。我四周望望,发现竟然只剩我一个人了,于是匆忙下机。下机后才觉得尿憋得紧,就去了洗手间。由于刚才上网的缘故,小便时一起勃起。便完后冲动依然未消,听听四下无人,便关好门自己动作起来,弄得蓝白相间的地板一片污蚀。拿纸轻手轻脚地擦干净,又仔仔细细地洗过手,照照镜子看看脸上没有刚手yin过的蛛丝马迹,才头重脚轻地走出去。心里空荡荡的像内脏被狼掏空了一样。

令人难以启齿的是,我后来竟养成了在图书馆的卫生间里手yin的习惯。如前文所述,我时常背着书包无所归属地游荡,一不小心就游荡到了图书馆,上网或者看小说。继而会下意识地去洗手间。洗手间蓝白相间的地板及墙壁使我觉得十分暧昧,往往从中看到性的信息。即便没有欲望冲动,我一走进去,也会像面对一个渴求的情人,忍不住要主动给予。尽管很多时候会走神,会力不人心,那么就让阴茎像孩子一样温柔地躺在手中吧,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白玲产生了一点什么感情。不发呆的时候,我老是想她。我固执地将她和我定为一类人,认为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同病相怜。她来听课的时候,我亲口告诉她这些,她开始很友善地笑。我知道她也拿我当朋友了。课堂上,她不说一句话,听得极其认真。倒是在网上我们聊很多东西。她说她的家庭很幸福,爸爸妈妈和蔼友善。她说她本来是与我同病相怜的。说到这里往往没了下文,我再问时,她就打一个笑脸搪塞过去。

有一个晚上,因为有白玲在的缘故,我坚持上完了三节《大学物理》。下课已是9:00,我和她一起走在灯光朦胧的林荫道上。林荫道幽暗地延伸往前,宛如一条狭长的小巷。我想到戴望舒的《雨巷》。我说我给你朗诵一首诗吧,就大声朗诵起来:“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幽长幽长又寂聊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当诵到“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的时候。我一时控制不住,声音开始哽咽。透过泪眼去看她时,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她说:“你朗诵得真好,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诗人”,说着就像要站不住的样子,开始往下瘫软。我慌忙将她扶住,惊恐万分。还好她并没有昏过去,她努力睁开眼睛,缓缓站直起来。我连问“怎么了,怎么了?”她很疲惫地笑笑——事实上只是咧了咧嘴角。她说没什么,她说我很快会知道的。

我从此很勤地去上课,希望有白玲的到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她们系里找她,而是代之以焦急地等待。坚持了整整一个星期,仍然没有等到。焦虑中跑去上网,竟然有她的留言:

白云,你好。

我知道你拿我当最好的朋友,尽管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很遗憾我明天就要走了,回家看病。我的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良性脑瘤,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手术会导致失明,医生说的。其实我以前也像你现在一样想着转系,但得知病情后就不再想了——没法想。明天我会去听最后一次模电课,听完就走。再见了。

12月5日

我开始剧烈的头晕,踉踉跄跄下了机,东撞西撞竟然半分钟没能找到出口。我拖着腿到了洗手间,用冷水狠浇了头和脸,镜子里的自己已颓废得不成人形。

透过洗手间的窗户向外望去,太阳刚好被风吹进云里。湖水有点儿疯,使劲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可远远望去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岸上已枯落的柳树横枝乱飞,旁边工地上电锯的嘶叫追着风,窜到很远的地方。黄土被一阵阵风卷起,弥漫在整个工地上空。由上往下看去,工地上像笼了一层重重的雾。

心里堵得有些难受。我转过身,靠在蓝白相间的墙壁上,有气无力地勾着头,盯着蓝白相间的地板。这纯洁的蓝和白组和在一起,并不给人胡思乱想的余地,可我此刻却想在上面涂点什么。我很耐心地让自己进入状态,只是身体并不那么听话。我极暴力地对待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尽快拿出一点东西来涂抹这蓝与白的组合。

终于要成功了。我有一点留恋,有一点惋惜。这时候,突然一声巨响,我感到地面在摇晃。我的将要的成功就这样被轻易击碎了,以至于那天晚上的非自然遗精。

窗外变得更加模糊,沙土从窗子缝隙里涌入,砸在脸上,有一点隐隐的痛。我沿着沙土来的方向望去,发现五号教学楼已变成一座废墟。那是我们平时上《模拟电子技术》的地方。怎么说倒就倒了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上课。上课?我一抬手腕,清清楚楚看见竟然是:12月6号 星期一!!!

等我跑到躺倒的五号楼前时,保安已将其团团围住了。我想硬冲进去,结果被人拖到十几米外丢掉……

后来,我有幸看到了白玲完整的身躯——至少头部是完整的吧。她静静地躺在白净的床单下面,平静而安祥。她的脸上有轻微的擦伤,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我头痛欲裂,泪流满面。我想,我是真的爱过她吗?我只是确信我从此会深深地爱她。

系里的同学都像白玲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我这个逃课者站在场外凝视他们,像一个逃兵凝视阵亡的战友。

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上课。后来,系里居然通知我说可以选择留级或者转系,免费。我很想高兴起来,可是怎么也不能遂愿。只是木然地挪着步子,去办理了转系手续。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白云鄂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