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狐步西施（中）

今天上午，老板陪着一对新客人来到健身房，热情的介绍这里齐全的健身器械。正蹲在地板上擦抹的柳叶，一抬头和那男客人四目相对了，霎时双方都愣住了。怎么会是他？郭桐。他们是中学的老同学在这里，以这样的悬殊地位不期而遇了？这让柳叶慌乱的低下头，回避了对方想打招呼的热情。她心理却象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好难过。

“郭经理，您们还满意这里的条件吗？”胡老板在殷勤的等待回答。　

“可以吧，反正我和太太就住这新区里，来这里方便，怎么收费啊？”“好说，好说，您是办金卡，还是银卡……”那个叫郭经理的老同学和胡老板聊着价钱，出了健身房，柳叶这才大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了。

郭桐，二十年前，同班里那个文弱白净的小眼镜，那个曾经让柳叶少女的心狂乱和内疚过的梦中王子，这么多年没见了，现在已经是成功男人是肯定的了。旁边那个小他很多的靓女子，是他太太吗？还是情人？他要来这里健身，我要经常在这里侍候他了，天哪，这不丢死人了。我，我可怎么办？……柳叶一上午都在胡思乱想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胡老板，那个郭经理要来我们这里吗？”柳叶中午下班前，却生生的问到。

“要来的，他办好了金卡。他可是壳牌公司的中方代办啊，他和公司的一批白领都在这附近的新区买了房子，他一来会带动一批客户来的，可要招待好他啊？”胡老板高兴的眉飞色舞。

“哎，对了，郭经理还打听你是不是叫柳叶？你们认识啊？”

“认识，过去的同学，好多年不见了，也没联系过。”

“老同学，好啊，现在就同学关系铁了。你可把老同学照顾好啊。我会给你奖金的。”

“可我想不干了，就为了老同学，我们见面多别扭啊？”柳叶一付为难的样子。

“不行，不行的，你一走，老同学也跟走了，你没看见，从你来了后，这里见红火啊，好多人冲你这狐步西施来的，你没感觉？”胡老板见柳叶要走，有些着急了。

“你生意火了，我心里且很苦的，你不明白，我和这个郭经理曾经很熟识的，我现在这样，他来这儿，也会不自在的。”柳叶想起过去和现在心理酸酸的不是滋味。

“正好啊，有什么困难让老同学帮一下呀，人家拔个汗毛可比你的腿还粗呢。是不是嫌我给的工资少啊？我说了，提成还……还不行吗？”

“那好，我就在凑合几天看看吧？”见老板死留，柳叶就不好坚持走了。她昏头涨脑的走进外面一片春意的阳光里，看这街边放学回家，嬉笑打逗的学生们，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无忧无虑的中学时代……

那时的下午自习课，是柳叶最开心的时光。阳光总是从教室的窗户照进来，柳叶喜欢打开铅笔盒的盖子，就用桌上的光，反射到坐在斜后排的小眼镜的脸上，一晃他，就能看见他会心的笑，他就会主动走过来，问柳叶有什么问题了，尽管这时会有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讥笑，但眼镜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解答问题是他的职责，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的自然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心照不宣的呼唤，给他们青春年少的心灵带来多么温暖的慰籍，帮他们度过了多少枯燥紧张的中学时光。

可惜这美好的时光竟然毁在一个男生的野蛮介入。记得那天，眼镜在回答完她的数学题后，很神秘的把个折叠的小卡片放在柳叶的书里，她意识到会是美妙的东西，就夹在书里，很小心的打开看了。那是用彩色铅笔自创的小画。一个少年郎靠在一株垂柳下读书，他抬头望这天上的白云太阳，从小眼镜里飞出一串小红心，在空中划成一句话“你是我的太阳”。柳叶害羞的赶紧合上书本，感到心狂跳的厉害，脸上也火辣辣的，她感到全班同学都在看自己似的，慌忙伏在桌子上。而这一切，没能逃过柳叶身后的另一双嫉妒的目光。

临下学时，柳叶吃惊的发现那可爱的卡片没了。几天后，班主任老师找她谈话，批评她，不应该和男生谈情说爱，那年头，还是把男女爱情当作资产阶级低级趣味的时代，学生早恋更是大逆不道的。正在申请入团的柳叶，矢口否认有隐情，最后，老师拿出那张小卡片，告诉她是同学举报的，她和眼镜公开在课堂传这些肮脏的东西影响很坏的。要找双方家长的。柳叶无助的哭了，她说自己并不知情，只是郭桐自己画的，求老师不要叫家长了，她保证从此不和郭桐有私情的。

但是，关于柳叶和眼镜的谣言还是不可控制的传开了，甚至传说他们在公园夜里幽会，什么事情都干了，还被治安人员抓了。终于让柳叶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在打闹了一场后，不顾柳叶的反对，硬是给她办了转学手续。

一天下学后回家路上，柳叶又见到了郭桐，不过他是被几个男生撕扭着出现在她面前的，看出他挨打了，嘴角和鼻子有血迹。他们逼他给柳叶道歉，让他承认性侵犯的罪恶，尽管柳叶哭喊着说，眼镜是无辜的，但他们就是不信，连打带踢的让眼镜跪在了她面前，郭桐满脸泪污的瞪着柳叶喊道，“你为什么要交出那东西啊？我怎么你了？”

那是柳叶看到的青年郭桐的最后一眼，那充满哀怨不解和委屈的目光，直到多年后，依然是柳叶挥之不去的心痛。而当时在场，冲出来给了郭桐一嘴巴，还把他的眼镜踩碎的男生，正是现在柳叶的老公吴奇。这是结婚不久的一次做爱后，得意忘形的老公透露的当年的秘密。那个举报的同学也是早就垂涎柳叶，在班里很不显眼的吴奇。

“怎么样？别看他眼镜当时仗着学习好，在你们女生面前臭美一拉搭的，最后还不是让我摘了你这鲜花啊？我略施小计就让他靠边了。”吴奇还在为当年的杰作洋洋自得呢。

“姓吴的，你不是人，我恨你！呜呜……”柳叶明白一切都无可挽回后，痛心疾首的大哭了一夜。吓得吴奇小声嘟囔着“的了，都过去多年的小事了，人家眼镜早把你忘干净了，你至于还这么伤心哭给谁听呢？”

是啊，柳叶明白她这是哭自己，哭那失去的美好记忆。

柳叶一下午，都在往事回忆中。看着家里老公吃完早点后丢下的碗筷，她也懒的拾掇了。她知道吴奇这会儿，不知混哪里打牌去了。

她得承认老公当年是爱她的，命运把他们捏在一起了，中学毕业后，他们很巧的分到一个大国营厂里，吴奇就象护花使者似的，整天不离她的左右，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三班倒，吴奇总是想办法接送她上下班。尽管家人不满意这婚事，尽管知心姐妹提醒她鲜花插错了地方。可恋爱中的女人，把男人的死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在登记前夜，她对犹豫不决的父母说，“吴奇，他人是其貌不扬，还没什么大本事，可我图他对我一心一意的，女人这辈子不就求有人疼你吗？”如今，柳叶想起来这些，真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吴奇从进了新婚洞房后，就露出了大男人的本象。不仅家务活都是柳叶的，就连晚上洗脚也要她侍候。起初，柳叶觉得小两口只要恩爱，女人多干点儿，也应该的。可日子一长，看见他一付心安理得的样子，柳叶不满了，一样上班，一样拿钱，凭什么我就要当使唤丫头啊？

当她试图反抗时，换来老公一顿爆打，一盆热洗脚水浇了她个落汤鸡。“告诉你，在我们老家那疙瘩，老婆就是爷们的骡子马，不老实侍候就得抽打。跟爷们讲平等，你皮肉痒痒了吧？”

看着凶神恶叉的老公，柳叶才明白什么是后悔，好强的她，又不愿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婚姻的失败，好在老公有外人在场时还是给她些面子的。以后有了女儿，没能生个大小子，让老公在厂里弟兄们面前似乎没面子了，这也成了柳叶的不是，他的虐待升级了，经常找茬拍桌打凳的闹腾。闹的柳叶整天提心吊胆的不安生。也就在这时期，柳叶在工作时候，一个不留神，掉进铸工车间的流水线，正好被两个大铸件沙箱挤在腿上。从此，她更失去了作为女人妻子应有的尊严。老公总是在要她时，一边揪扯着她的长发，一边发狠的喊道，“骑瘸马啊!　骑瘸马啊!”而柳叶此时心理的痛苦，远胜过身体的折磨。

改革开放后，国营企业大调整，没什么学历和本事的老公又成了下岗分流人员，而柳叶早就拿了病退工资，老公的酒喝得越来越勤了，在外面自卑窝囊的老公，唯独回家后，和柳叶变本加厉的耍威风了。

做买卖不成，炒股吧没钱，摆摊他嫌丢人，就剩和人打个小牌，马路边观个棋局，养个花儿，喂个鸟的，整天游手好闲的，他说是提前退休，调整心态，颐养天年，这才四十出头，养到哪年是头啊？柳叶想起这些，就心烦意乱的。离婚吧，孩子怎么办？再说自己年老珠璜的还有残疾，找谁去啊？

当初，自己要是坚持嫁了眼镜呢……命啊！柳叶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如血夕阳，泪流满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