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四十年祭

人生瞬间就走过了四十年，也许没有了另一个四十年。时空无法再造一个失去的世界，而四十年前的记忆会留在那么一批人心里，很难被轻易抹去。

十八岁，如果放在如今的年代，可以想象他们都在干着什么呢？读书或还在父母眼前撒娇……，然而四十年前的十八岁青年，却要肩负一个责任，为民族排忧解难。也许是一种激情，也许是一个无奈。

毛泽东利用了他个人的威信，在北京紫金城发出一道道难以违背的指令，无数学生被迫中断了学习，去广阔天地去接受农民的再教育。

1968年，我初中学业已经完成两年了，依然还滞留在学校里等待着人生选择。没有怨天怨地，也许人生就是有生不逢时的时候。时世造人，时世也一样能埋没人。或许理想在那个年代里，显得那么单纯和幼稚。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人生第一个选择？也许是受了某种暗示和影响，也许是出身底气不足，也许陌生的地方能带来神秘的引力？不管父亲的反对，依然报名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父亲眼里流露出担忧和不舍，但看我去意已决，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后悔啊！”

后悔这个字眼只是心理层面上信心的飘忽，对人生走的每一步只有前进而无法倒退的。四十年的今天，我依旧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那是一次多彩的人生体验。

虽然四十年过去了，依然有许多人影在我脑海里或隐或现。车长老孟，师傅“家雀”，连长李夏林，班长张善光，同班战友王树基，卢红伟，毛洋，展“迷糊”……这是一群鲜活的生灵，是人生故事的延续。卢红伟（上海知青）早年去世了，他的家离我家不远，就隔着几条街坊。张善光（山东人），前些年他到上海出差，我还去看望了他们夫妻俩。去年去北京参加颁奖大会，还见到了王树基、毛洋等一批北京的战友们，可以说，还是那么热闹和亲切，尽管大家都是年近花甲之人了。也许大家都在享受记忆带来的快乐，追溯时空黑与白之间的色彩。

9月在北方已经是深秋了。四十年前的九月，当一艘破旧的轮船（两旁有大轮做为动力）停靠在码头的时候，晨雾弥漫着大地上，像是万里迷茫终点的尽头，回头望去，家是那么遥远。我知道苏联的西伯利亚，那是前沙皇流放革命者的地方，而这里距西伯利亚只有一江之隔。我们都是边境居民，虽然没有战争，也许会有前线的感觉。（1969年就与苏联发生了珍宝岛战争）

激情在面对现实时有时会感到困惑，忐忑不安就是当时的心里感觉。那片土地会有什么？满地的大豆高粱，还有棒打狍子瓢舀鱼的浪漫场景吗？书和电影看的太多了，脑海里总有许多幻想。也许理想在特定环境是被放大的，充满着诱惑。

地球村的土地都是一样的，一种粉末。颜色却有很多，黑黑的，黄黄的，灰灰的。它们基本功能都很雷同，养育着地球人的生命。

没有了书本学习，却有了对土地的眷念。或许这里我生命的终点，一个城市人的最后归宿。我想了很远很远……虽然我只有十八岁。

很快会忘记所有的不快，忘记离家的想念与孤单。因为那里集聚了各地来的和我一样的青年男女，几乎统治了冰凉的村落。

我没有感觉这里是遥远的北国边疆，就好像是一次来自四面八方长久的聚会，只有现在，没有将来。

夜空是那么透亮，星星是那么清晰，没有人造光的眩目。空气里有漫漫而至凉凉的牛马粪便的气息，这里就是我的家吗？不敢多去思想。也许是，也许不是。眼前的炕头热乎乎的，睡着一排战友。在没有电灯世界，那盏油灯又能照射的多远？黑暗来临时刻，却无法做更多的事情，唯有躺在炕上做着自己心情之梦。

时光逝去，记忆难灭，1968年留在了许多人的心坎。

四十年的战友们又聚在一起，品尝痛苦与快乐的回忆。不为了庆祝什么胜利，是为了曾经拥有过的友情。四十年来从青年走向老年，年轻的姑娘成了老太太，年轻的小伙子已是满头白发。但一谈起当年故事，依旧笑声不断。今天，我再一次遇见了孙旭（哈尔滨知青），当初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如今脸庞布满了岁月留下的刻痕。记得她是一个嗲嗲的姑娘，特别爱干净，有一些趣闻至今记忆犹新。她调来上海已经三十多年了，却还是分别后第一次相遇。惊奇和兴奋是我的第一感觉，天地太小，缘分太大，也许会有很多很多记忆需要一起追溯。

1968年的十年后，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故乡，理想与梦想又开始了新的旅程。1968年的四十年后，理想与梦想基本都已经结束了。为中国，我们都付出了自己生命的全部。所有的一切，没有人能给予褒奖和评价。但青春总是无悔的，因为历史与我们一代人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许没有再一次四十年的相遇，也许会有一群灵魂在百年后依然聚首，品味世间带不走的沉重记忆。

我知道，你知道，英俊和美丽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留在了北国荒原那片黑色的土地上，没有鲜花，只有野草，却依然茂盛着，生生不息……

——纪念上海知青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八团四十周年

2008年9月6日上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