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 叫 师 占 圈狂树

发表于-2008年09月07日 上午11:04评论-0条

2001年新年过后,村里的男女青年纷纷打工出门。我本是一个有点儿作为的青年,创办了一个手工作坊,手下有六七个工人。但由于家庭的不和睦以及生意惨淡经营,我的生意每况愈下。手下的几个工人因挣不到钱,也陆续离开。那一段日子里,我精神崩溃意志消沉,无颜面对街坊邻人,整日闭门不出,每日躲在屋里看电视。面对停滞的几台车床,暗暗悲伤,怨天尤人,也想出门打工,逃避一切是非烦恼。 

愁绪中,许昌市电视频道打出的一串飞波信息吸引了我。许昌市劳动路金凯信息中心受广东省某厂家委托,现在我市招收工人100名,咨询电话2627×××。我心中一亮,忙拨打电话询问。接电话人正是金凯先生,他简明扼要地向我说明了有关厂家的用工意向。

由于我的身份证已过期限,我向金凯说明了原委。也许是招工处报名的人额不足,金凯让我只管去。

2月2日(农历的正月初十)早上,天气乍暖还寒。四处一片寂静,街上偶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二里多地的南席镇早市上,已是熙熙攘攘地热闹非凡。我坐上206路直达许昌市的城乡公交客车,于上午8点赶到了许昌。金凯信息部办公室门前已站着等待报名的人员有十余人。和他们攀谈了几句,便认识了周口地区扶沟县白潭乡的几个青年。大部分青年都是许昌地区周边近距离的,我未免感到有一些亲切。我们虽不相识,但两县交界我们相距仅有二十余里,甚至有的距离更近些。闲聊中,我们都明白了彼此的意向。谈笑中我们畅所欲言,似曾相识,又好似今生约定,看来我们大家都有一颗炽热难耐的心。

上午9时许,大家伙儿都已登记完毕。

金凯对我们说:“哎!大家听着,回去准备好两张照片,黑白、彩色的都行,正月十六日也就是2月8号上午十点,大家准时赶到这里集合,11点多的火车,可别耽搁了啊!”

2月8 日上午10点,我准时赶到了许昌市金凯信息部。信息部门前,走廊门边散落着一些简易行李,已有数十人或坐或站在那里。金凯点名后,发现还有三个人没有到,十分着急。焦急中,金凯跟看门的人交代,有人来后,让他火速到火车站聚齐。我们到火车站时已是10时50分了,金凯将预定的火车票一一发给我们,嘱咐我们拿好。11时15分,掉队的三个青年总算赶到。清点人数好像是二十余人,不足三十。

坐上火车后,我看到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活跃。也许是为自己庆幸,似乎自己找到了一个人生奋斗的舞台。尽管大家还不知道去南方的哪一个地方,哪一家工厂,干什么工作。我和几个扶沟县的青年已俨然成了老相识,早就与人换了位置坐到了一起,相互谈论着各自的隐私信息和人生乐趣。就餐时,这个买这,那个买那,大家不分你我。爱喝酒的来一瓶白酒,拿矿泉水瓶子用小刀割开当杯子,倒上酒。大家你一口,他一口,共用一个杯子,谁也不嫌弃谁,整个儿就是一个朋友聚会一样的场面。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缘分,那种欢乐无愁的气氛,让人留恋怀念。

几多欢乐几多愁,烦恼偶尔还停留在睡梦中。在火车车轮飞进的“哐当”声中,我回到现实。一路上的景色怡人,让我心绪开阔起来,明亮开来。我这是去南方,去努力、去奋斗、去开创,去寻找一个空间、一个梦想、一个未来,也是在逃避中去找寻一份心理安慰。

两天两夜过后,我们到达了广州,既而上了开往东莞的大轿子客车。到东莞后我们跟着领队的地奔儿了好几里路程,找了几家旅馆都没有找到能容下我们这么多人的地方。领队的打了几个电话,又领着我们转了几道街,终于走到了一个叫万家招待所的旅馆的门前。此时已是傍晚六点多了,街上随处可见手抱玫瑰花篓卖花的少年男孩女孩,间或会看见有人买花。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才知道那天刚好是情人节,我心中不免生出几丝伤感:人家都在度浪漫节日,我却不远几千里到这里为生计奔波。

“先生,买一束鲜花吧!”一句卖花的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但绝对不是招呼我。

只见卖花的男孩女孩,朝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点头哈腰地打招呼,不失时机地向行人兜售鲜花,不肯放过一个。我们一行人经过时,却没有一人向我们兜售鲜花。卖花的自然会看出扛行李拿包的我们是“另一类”人,傻逼才会理我们呢!

我们中有好事的向小姑娘打招呼:“喂,小妞儿!鲜花卖多少钱一支呀?”

小姑娘用眼狠狠地乜斜了他一下,眼睛又向刀子似地剜了我们一圈儿,理都没有理一声,就转过了身去。我们一阵轰笑。

领队忙走过来批评我们:“干啥,干啥?这儿可不是在家,这里可是乱(治安)得很,小心挨了打还不知道因为啥哩!”

领队的进了万家旅馆跟老板谈价钱,大家伙儿在门外横七竖八地靠在行李包上。我是又累又饿又困又乏,将行李也堆放到门边坐上就斜靠在了老乡的身上。

领队的进去约有十多分钟才出来,招呼我们说:“今晚上大家先在这儿将就一夜,明天咱们再进厂。”

一个中年男子过来扫视了我们一下,便领着我们进去了。在三楼的一个大厅里,旅店里的服务员从一间仓库里拉出许多草席和铺盖,铺展在地板上。

随后,中年男子抱来两箱方便面说:“大家先点点饥,开水在这儿门口,喝了就自己倒吧。”

大家伙儿躺下后,一个个很快进入了梦乡,墙角边不时传出一阵打“呼噜”的声音。我眼睛盯着天花板胡乱思想着往事,窗外谁家的音乐声音随风飘进我的耳内,伴随着邓丽君的歌“何日君再来”和“甜蜜蜜”让我感慨,说不出的感慨,也不知道感慨什么,心里隐隐萌生出一阵阵颤动,在想念家乡想念妻儿家小、想念过去的纷争中惭惭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七点,领队的便喊我们起床。大家匆匆起床匆匆洗涮,匆匆打理行装,整装待发。旅店老板已打电话给我们喊来了一辆中型面包车,在领队的指引下我们辗转来到城北北郊一家工厂。只见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东莞上圣鞋业有限公司”。厂门外还有约百十人的队伍在列队等侯着,我们随着队伍排在后面。8点30分,我们整个列队的群体由领队的领着排成一队,进入厂内。厂区很大,最引人注目的是空旷的篮球场,能容纳几千人。我们随着前面排头的站住,后面的人便跟着停下来,并听从领队的口令面向南边。

这时走过来四五个老、中、青年龄不等的男子,几个人分头开始对人群里的人逐个询问。我心里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提问啥问题。

我听见前面的中年男子问队里的一个人:“7加74等于多少?53减9等于多少?”

哦!原来是这问题,我略松了一口气。到了我面前却没有再问,估计他以为他后面的人问过了,紧接着那几个人都走了,只剩那个中年男子。他个子高高的,脸黑黑的,有些严厉,我猜测他肯定是个小领导。

只见他一声口令:“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队伍乱七八糟的乱转,转错的不少,人群一阵骚动,好多人窃笑。唯中年男子面目冷酷,冷眼横扫着人群。这震慑力还相当强,人群迅疾安静下来。

随后又叫我们向左转面向他,他用锐利的目光从头到尾横扫了大家一遍,抬手指着人群:“你、出来,你、出来……”

我心里惊慌:指我出来干啥?

走出来的人已经有四个,我装着未听到,只管不动。

他又伸手指着我严厉地说:“你、你,说你的!你出来!”

我只得走将出来,打量了一下人群。呵!他妈的一个个都比我年轻许多。被挑出来的人加上我是五个人,大家表情都很沮丧。我心里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领队的过来安慰我们说:“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你进厂的,这个厂不中咱去那个厂,这儿厂多哩,这一家是第一站,都别担心,既然叫你们过来,我们就有把握!”

听领队的这么一说,我的心才有点儿释然了。

那边的队伍被人分成了两队,排队进入一个空闲的大库房。几张桌子上摆放着几个鞋底样子,鞋底是由多个不规则的图样拼成。库房里的工作人员用手将鞋底一拽拉,便搞成了乱七八槽的碎图状,然后让排队的人一个一个地过来拼兑成鞋底的样子,一分钟时间,拼成的过关,拼错的则站到我们这儿一块儿。一会儿工夫,我们的队伍里就增加了多人。

大约十多分钟左右,领队的从库房里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张身份证说:“赶快背下来,姓名、年龄、地址、身份证号码,一会儿有人问你,你就照这个答。”

我接过一看,哦!这脸型跟我倒有点儿相像。急忙展开背诵架式,他娘的,还不敢背出声音,像做了贼一样,心儿“咚咚”跳得飞快,简直让我难以进入状态,脑子里“嗡嗡”地响,耳朵“唧唧”地鸣叫。

领队的一会儿催我记住没有,让我心里堵得发慌,静不下来。他妈的还真背不下来,名字倒好记,特别是这身份证号码难记死了,我坦白告诉他。

领队的快步走进库房拿了一支圆珠笔,又从兜里掏出烟盒纸递过来说:“快把上面的家庭地址、身份证号码抄下来,记住你就叫这个名字。”

当然,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名字——师占圈。这名字太好记了,他妈的我现在叫师占圈。

人们陆续进厂里了,领队的在库房跟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那个人向我这边看了我一眼,又不知对登记的人说了些什么。

只见领队的向我招手喊道:“师占圈,你过来。”

这个名字好陌生,真别扭,我只能应承着走过去。

领队的说:“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在这儿登记一下。”

我心里很不安,生怕那个登记的看出什么破绽。没想到那个登记的连瞧都没有瞧我一眼,就接过我的身份证登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老的是河南人,我被他开了后门。

登记后,领队的在库房外把身份证跟我要了过去,递给一个小伙子。我一看,耶!这小子,你才是货真价实地地道道的师占圈。这小子椭圆形脸,大眼睛,精神着哩!咋就被涮掉了呢?

随后他们出厂,我则跟着一个女保安去领服装。领过席子和绿军被,而后被安排到三楼306房间。

女保安临走时对我说:“中午11点30分到前面排队去餐厅吃饭,下午两点准时到操场集合。”

早上还是冷冷天,这阵子太阳出来毒辣辣的。也许是天气热、也许是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身上早已汗渍渍的。我脱掉毛衣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寻找老乡。因我的耽搁没能跟他们分在一个屋里,不过这三楼有我们一起来的三个人,即许昌县丁庄乡洪山庙村的李建峰;许昌县将官池镇谷徐王村的许利峰。我一出门便瞧见了许利峰和李建峰,我们止不住一阵欢喜。他俩告诉我扶沟的那几个老乡在四楼。他们分别是庄富超、弯志国、吴志豪、张军峰、朱发亮等人,还有一个尉氏县的老乡叫马国勇(蜜蜂赵马家村),他分到了五楼。我们在四楼见到了一起来的老乡,大家一见我,忍不住围上来一阵欢呼。那阵子,有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我因侥幸而高兴、而心酸、而感动,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是激动得吧!

我们一起下楼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一切都很新奇,一切又都是那么陌生。在厂门口,把门的保安却不放我们出去,说出厂必须得佩带胸卡(上岗证),要不然出去了进不来。他妈的,还挺严格,我们只好在厂凉亭一角休息。说话间,便有厂里的老员工告诉我们要去餐厅吃饭了。

我们顺着人群向餐厅走去,餐厅门前已排满了两排队伍。在隔道栏杆里面,厂区车间的员工们也在那边排着队进入餐厅。很快随着队伍的前移到了一个车子面前,车子上放着一个不锈钢大桶,里面盛着蒸大米饭,桶一边的个竹筐里放着不锈钢碗,另一个竹筐里竖放着筷子。每个人自己拿筷取碗,从桶里拿着一个竹子制的竹木勺盛米饭。再随人流到一个大柜子前,大柜子是不锈钢的,里面冒着热气。一个戴白布帽子的厨工站在那里,从里面取出一个不锈钢的自助餐盘子,递给身边排队等候的人。盘子隔槽中分别盛着的是青菜、肉丝、干鱼块(逢上节假日,还会有鸡腿、鱼头、西红柿炒鸡蛋等)。伙食还可以,只是没有粥和稀饭,清一色的咸肉汤水或咸清汤。

下午14时,几声哨子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勿勿洗把脸就跑到操场上集合。教官是一个年长的保安头,简单的列队稍息后,便命令我们围着操场跑步。跑了约有十多圈时,有几个女孩气喘吁吁地跟不上队了。教官便命令我们停下昂首挺胸站立。在太阳光的照射上,每个人脸上都淌着汗水,衣服与身子粘连在一起了。几个女孩子的脸被晒得红彤彤的,有个胖女孩早已经蹲坐在地上,哪里还管得教官的口令。一片乌云随风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大家感到温度下降了许多。阵阵凉风吹来,沾在衣服上的汗水贴着身子,有一丝丝的凉,令人不爽。毕竟是早春的天气,太阳光忽隐忽现温差不定。穿着单薄的人这阵子直打冷颤,喷嚏连连。二十多分钟过后,教官开始指挥我们练习正步走,左右转。特别是口令我们向后转的转法,与我们上学时期体育老师教的大不一样。他喊“向后……”时,教我们右腿须向后移小半步,喊“转”时,再随着整体转。嘿!有点儿轻松,有点儿正规,不像我们原来学的向后转那么死板、扭筋着“麻花”腿。课后,我听人议论才知道这是台湾人的军事训练方式,因为老板的台湾人。周围三个厂都是台湾人办的,听说是三个哥们儿。我所在的这个厂专生产鞋底,另一个厂专生产鞋包面,那个将鞋底、鞋面合在一起生产成品的,自然就是大老板了。每一个员工进厂都要接受他们的军事化训练,听说还是美国式的军事训练呢!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教官便领着我们列队到厂区进车间参观学习。车间厂房大约有十几米宽、二百余米长,里面的气温很高,每个窗户都敞开着。大吊扇在屋子上空呼呼作响,高温热压机被操作师傅们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四处的模具都在机床上被师傅撬开,整理加料合上,再推进热压机台中,伴随着发出“喀嚓”、“喀嚓”的乱响。一个机器两个人对着脸一起开。每人身边的机台上都有一把剪刀,一台计量台称和加工后的生橡胶及有色橡胶毛料。我们分别被安排到一台机器上,在旁边看师傅操作。只见师傅在模具热压时,握着剪刀,拿着生胶料在台称上称重量,而后关掉热压机将模具拉出来,用撬杆撬开,拿一个小型罗丝刀,只是前面的形状被削成尖尖的了,然后将模具的鞋底槽该挑的挑出来成空,再放上有色胶料,合上后再推进去热压,热压机对面两个人同时开。如果那个操作员操作模具中手头慢了,只能等下一双再一起做活儿了。也有人准备好后等待对面一起开,听说他们是计做鞋子的数量多少发工资的,所以不怕你手头慢。

看了不久,开饭的铃声响了,我们随着工人们一起排着队去餐厅吃饭。厂区餐厅连接口处站着多名保安警卫,我看他们的眼神儿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样子,死盯着排队的人群的胸前,那架式像审视谁偷了东西一样。果然,我们新来的就被保安拦住询问胸卡的事儿。我们解释说是刚进来的新员工,保安便放行了。在吃饭中我听老员工解释才明白,没有胸卡(上岗证)要罚款二十元。

那老员工还说:“打的米饭要吃完,你看还餐厅里保安的眼睛,谁要是吃不完想走,嘿!罚你二十元钱,所以你吃米吃多少要打多少,菜吃不完或不吃都不多大要紧,还有在排队吃饭不要嬉笑打闹,不好好排队,插队什么的,嘿嘿!那保安眼刁着哩!他妈的,罚你没商量。”

“像未戴上岗证或者丢了咋办?”我问。

“未戴罚款二十元,丢了赶快补,补证费也是二十元。”

“报假名不行啊,这么多人他认得清谁?”

“哈哈!有车间主管和领班的人跟着,你报谁的名,报错了名,主管和领班的肯定不会依你的,不然挨罚的是他们!”

呵!还有这规矩,他妈的这儿厂里的保安比员工还吃香。级别比员工高,高人一等。那身份与我们相比,他妈的,真他妈的警察和小偷一样。员工们在保安面前就是犯罪嫌疑人,看他们那不屑一顾又趾气高扬的样子,他妈的——憋形!

饭后,到宿舍楼下,门口保安室的保安给我们发上岗证,保安拿着上岗证上的照片与领证的人对照发证签名。轮到我了,啊!我一眼认出了“我”——师占圈。

保安喊了“我”一声:“师占圈,来签名。”

听到保安叫“我”的名字,我们一起来的老乡们相视一笑。咱许昌的,许昌周边的,都知道许昌演艺界有个名人叫“侯圈儿”。就是豫剧《倒霉大叔的婚事》里的那个饰演“侯圈儿”的滑稽演员,人们都叫他侯圈儿,大名倒记不住了。鉴于此因,大家开始改口叫我圈儿了,时间久了,大家都忘记了我原来的名字。在日常工作中,人们都叫我“圈儿”。我也自然的应承,竟也习惯了,似乎忘记我原来是谁了,原来的名字也离我愈来愈远、愈来愈陌生了,以至于我向家里写信再三嘱咐,给我写信时一定要写师占圈。生活当中,我自然而然地伴演着师占圈的角色。 

“三八”妇女节那天,在餐厅吃饭,女员工每人发一提卫生纸和一袋洗衣粉,外加半把香蕉。男员工们只有半把香蕉,香蕉可以不吃,放在餐桌上,饭后拿走。我看着桌子上的香蕉和餐具里的鸡腿,觉得能钻空子。我与老乡李建峰几个一嘀咕,便有人将米饭拨到别人碗里装作去盛米。走到饭后放碗的地方,把碗扔进娄子里,从出口出去再去那边进口排队,自然又领了一份香蕉,又去领了一份菜把菜倒进桌子上的另一个餐具里,两个餐具放在一起重叠保安看不出来。当然,我们都是在保安不注意的时候干的。况且餐厅里千余人吃饭,熙熙攘攘的,那贼保安就是长四只眼也注意不到我们少吃了米,而多吃一根或两根鸡腿。回宿舍的路上,我们每人掂了两三串香蕉,还有的人把鸡腿用纸包住装进兜里捎出来了。

几个扶沟老乡问:“哇,我操!是谁舍不得吃给了你们?”

我们几个笑了,跟他们讲了怎么搞的小动作。

扶沟的庄富超笑着说风凉话:“看你们几个能哩!你们许昌黑社会多,你们那儿的人就是能,钻个空子就是行,来!弟兄们抢啊!” 

南方这里很重视传统节日,每逢过节,厂里都会改善伙食。“五一”劳动节那天除了放假以外,在餐厅吃饭时每人还发了八宝粥罐头和果茶(其中一次发的还是我们河南新郑的土特产——枣茶。在那里看到家乡特产倍感亲切)。我们几个自然又是“收获”多份了,包括扶沟的几个老乡。

二十天后,我们这些新员工被分配到车间各个岗位上,一起来的老乡被打乱班,宿舍也重新分配了。有干出料的,有倒杂的,有白班的,有夜班的,见面的机会很少,偶尔在换班时或在餐厅就餐中碰到。逢上过节日休息,几个老乡才能聚在一起出去玩。

我被安排到开热压机机床的岗位上,属于学徒工,由一个师傅帮带着。我开始的工作就是帮他剪料,将毛料称好重量。从热压机里拉模具出来,跟着师傅学“挑刺”。热压机器旁很热,熏得人汗水直流。风扇在上面“呜呜”地转,扇出来的也是热风。操作过中得时时留神,特别是那鞋模具,一不小心胳膊碰上就会烫得起了泡。那烫伤的滋味恐怕大家都尝过吧,痛得很呢!要是再破了口,在汗水的滋润下,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初上机器难免出差错,一不留神,一双鞋底就被我搞坏了。师傅面露难色,满脸的不高兴,把鞋底从模具里拽出来,藏到垃圾(边角料)底下。质检员在检查鞋子质量时,也很严格,次品就打x不计产品数量,等于你给老板白做了一双。收垃圾毛边料的,发现里面有做坏的鞋底便拿出来,还放到你身边娄子里,不敢收走当垃圾。询问师傅才知道,做坏鞋底一双要扣工资十元,优等品超过五十双的奖五十元,二等品的只作记件,三等品的勉强计量,但不可太多,做坏的罚款。所以一旦做坏都要想法藏起来,或趁收边角料的不注意,偷偷塞进他的车子里,而没有想到想法子销毁掉。看这些师傅们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我拿起剪刀将做坏的鞋底子剪得零零碎碎,在边角料里一掺和就蒙混过去了。

师傅马上露出笑容,伸出大拇指夸我道:“师占圈,你这家伙真聪明,会弄事儿!”

看到师傅脸色多云转晴,我也感到释然。也难怪,那收边角料的不敢收。有一次我替他送毛边料到废料堆。那里的保安手拿一铁钩子,在我倒掉在料堆上的边角料上撕拉乱拽,挑钩得很仔细。

我问:“喂,哥们儿!你找什么呀?”

“找鞋底!”他说。

“干吗要找?”我又问。

“一双鞋底奖十元钱,不然拉走这堆料时,监工的发现遗留有鞋底,那倒霉的就是我们这班儿的我们两个人啦!那可不是罚十元,是罚一百啊!”

这个保安是陕西人,很面善,不像其他保安那样冷眼看人。

他说:“谁做坏了鞋底要罚十元钱,做好的多的有奖,我们这儿也一样,送边料的人不收仔细,要罚他款的,我看不仔细将来要罚我,奖罚很分明的!”

知道这些情况,我不敢再麻痹大意地干活了,不久就能独立操作机器了。当然,胳膊上也为此付出了很多烫伤的代价。手上没事,因为戴有手套,手不会烫伤。

有一天晚上,大约是十点左右(我刚能独立操作机器没几天)。车间主管匆匆走过来喊我:“师占圈,你把机器停了,赶快跟我走。”

我看他脸色表情严肃,不知道出了啥事。难道是我用师占圈的名字露了陷?不,这不可能,这也不是啥大事。我心里没有感到一丝的不安,肯定是有别的啥事情。我跟着他来到了三区车间办公室,只见老乡许利峰捂着手,脸色蜡黄,斜靠沙发上,神色疲倦。

我忙走过去问他:“利峰,你这是咋啦?”

他咬了一下牙,一副难受的样子,没有说出话。

他领班的对我说:“许利峰操作机器操作不当,手指头夹断了。”

我的妈呀!我心里一惊:想起我操作机器时,有几次都险些被模具上下合时的把手夹了手,以后可真得加倍小心些。我坐在许利峰身边,搂住他肩膀,让我靠着我,那一颗我们的心很贴近。

不多时,外面开来一辆三菱面包汽车,主管忙招呼我们上车。主管没有上车,我看到除司机外,厂医务室的那个小女医也一同跟着上了车。三菱轿车迅速载着我们向市中心疾驰而去,东莞市的夜景很迷人,我却无心观看,紧紧地握扶着利峰的手。虽然我没有受伤,但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和利峰的伤一样的痛。在市中心医院急救室,医生用手术剪剪掉许利峰手上的手套。

啊!是右手星指的上一截被夹断了,那断指头血肉模糊黑红,真不忍心看。

医生问:“断指在哪里?”

许利峰有气无力对我说:“圈儿,你找找我兜里。”

我急忙掏他的工作衣兜,还好,在他右插兜里找到那截断在手套里的断指。我将断指递给医生,医生用手术钳子夹住,又拿剪子将指上的残留手套剪掉,用酒精清洗了一下颜色发青的断指。随后,那医生拿出一个装一次性针管的医用塑料袋子,又从一水箱里拿出两块略小于冰糕形状大小的冰块和断指一并放进塑料袋里,将袋子递给了我。

我心里纳闷:这是干啥?

我们上车后,我问小厂医:“这是去哪儿?咋不住这家医院呢?”

厂医说:“这里手术条件不行,咱这是去虎门。”

车在路上极速奔驰着,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车辆也较少。路灯栏杆急速向后退着,大地上一片昏黄。我分不清东西南北,迷迷糊糊中我有点儿睡着了,但似睡非睡。心里有一种沉重,唉!出门在外,打工不易啊!还好,台湾的老板能够尽心为员工治病,心里不免又生出几分感叹!

到虎门医院后,我们直接被领到了四楼手术室门口。医生拿着手术单子递过来让我签字,他妈的!我又不是家属叫我签啥字?我有点儿迟疑,看了看厂医,又看了看许利峰。

许利峰向我点点头:“签吧!”

我只好在单子上签上了“我”的大名——师占圈。随后,利峰就跟着几个医生进了手术室。我和厂医坐在外面的连椅上等。我由衷地感慨:这儿的医院办事效率真高,有钱真好啊!许利峰被直接送进了四楼手术室我和厂医则在外面等。

大约四十分钟过后,许利峰被护士扶着走了出来,护士一手高高举着输液的瓶子。我迎上去,接住输液瓶跟随着护士下了三楼病房。哟,我操!进病房我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厂里的员工,有六七个,都是被夹断了手指的。有的已经病愈,在等着出院。此时,天色灰蒙蒙的有点儿发白,把外面的屋里的灯光衬托得惨淡失去颜色,天快亮了。

厂医对我说:“师占圈,你歪到床边休息一下吧,咱得等过了八点再走,顺便接该出院的回去。”

听那几个断指人问厂里情况的话,以及几天来这里发生的新闻,我哪里还有睡意。听他们几个讲,厂里差不多每月里都有几个夹断了指头的,每逢新员工进车间是夹断手指的高峰期。厂里在这家帐户上预存有几十万的现金,根本不需要厂里的病号挂号、缴费呀等麻烦事儿,出院时只需厂医在住院管理部签个名就行了,真省事儿。那像我们内地医院,排队等候、看病等候、划价等候、缴费等候、抓药等候的等等,一切麻烦得很。这里就是金钱社会,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大家都有同感。

上午八点三十分左右,厂医给厂里的两个员工办好出院手续。

走时,厂医问许利峰:“要不要师占圈在这里照顾你?”

“不用吧!”许利峰又对我说,“圈儿,你回去吧,这儿也没啥事儿。” 

这个傻逼孩儿,大概怕耽误我干活挣钱,真是傻逼青年一个。在这里不干活照样可以计工资(我们当时都不知晓),我也省得回去受热流汗了。在这里还可以看看虎门景色,看看虎门炮台,林则徐禁烟纪念馆。唉!没治,话已出口我只得走人。许利峰在医院也没呆多少天,拆线后不几天就出院了。

回厂后,我就投入了工作,又开始了汗流夹背的日子。有了许利峰夹断指头的例子,往热压机器里推模具的时候,我更是倍加小心,一手扶把手,一手拿着撬杠顶住往热压机里面送。我看大部分老员工都是这样往里推模具,怪不得呢?却没有人提醒我们新来的,也许他们巴不得天天有人夹了手,他们好在无形中提高身价,也许就是吧!看工资表贴出来啦,谁被奖了多少钱,谁被罚了多少钱,做了多少双鞋底,奖励了多少,罚了什么,一目了然。

呵!看那老员工的工资单,好家伙!都拿他妈的1800元以上,也有近3000元的。一个主管的工资才3000元钱。不过,听说主管年底有分红。而我们新来的工资才600元左右。那老员工的基本工资都在八九百元以上呢!真让人羡慕又眼馋,唉!也不能眼气,都是人家干过来的,干出来的。

一天,我那师傅专一被开一台机器做活儿,专人专料,专模具。和师傅一同做活儿的还有三四个。我看他们都是不急着赶时间做活儿,都是不紧不慢地干,还抽起了烟。车间里是不准吸烟的,保安看见是要罚款的。搁以往抽烟,首先要眼观四方瞅四下无保安,忙从兜里摸出一支烟,迅速点着猛吸几口,将烟气低头往机器下方吐出来,再将烟掐灭。还有的师傅吸烟,让徒弟给他望风。按说车间里抽烟也不影响啥,但这是规矩。师傅他们这次可长脸了,明目张胆地吸,保安看见也只是笑笑,是讨好的地笑笑。原来,这活儿是三个厂的大老总接了国外特定的订单,有特大号码的,有中号码的,也有小号码的。几位师傅各做各的鞋码型号。听师傅们议论这鞋子,还真长了见识:一般的成品鞋能卖八九百元,就这些特定的鞋码都要卖一两千元钱呢,甚至更多。当然,他们都是从主管那里知道的。这订单要是多的话,师傅他们的月工资恐怕要比原来高许多呢!难怪他们这么牛气地吸烟。那小保安也狗眼看人低,绝对不敢罚款,他可得罪不起这些员老。万一这些员老们一闹工,说他败了兴,老板还不得炒他鱿鱼。

就这普通的成品鞋,也都几百元的,上千元的很平常,咱这平常人谁买得起。唉!谁让咱们穷啊,咱们就是这打工的命啊!贫富差距太大了,你不甘心吧!眼下也只能好好地干。

晚上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想念家中的妻儿老小。回想生意的不顺,家庭的不和睦,在这里却想得开了,甚至已想到解决的办法,对自己的生意又多了几分想象。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跳出圈外才会想明白。但眼下,太需要钱了,还得好好干下去。下定决心在这里干他几年,也像师傅他们那样,有条件了,把家人接过来一起打拼,干他个十年八年的,挣足了钱回家养老。想象中,有一种动力,一种感受,灵感突发,借着窗外的灯光写下了一首有感而发的奋斗诗:

喜鹊尾巴太长

人生的道路很长很长,

谁都有二老爹娘。

是爹娘从小把我抚养,

十八年的恩情今生不忘。

当我孤单远走在他乡,

爹娘总把我牵挂心上。

自从我她成婚以后,

爹娘与她说短道长没商量。

捕风捉影加上无端的猜忌,

丑得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爹娘的心仪损了我形象,

妻儿的诉怨亦令我感伤。

怪都怪那花喜鹊尾巴太长,

娶上媳妇的人儿忘了爹娘。

家庭的矛盾烦恼困绕着我,

生意的不幸人们论短道长。

崩溃的心我意志消沉,

倍感世态如此炎凉。

生活的不愉快叹命运悲哀,

便选择了逃避打工奋斗上南方。

立雄心起壮志,

下火海我也要把那刀山上。

工作的不对口无端的劳累,

面对亲人的召唤与继续工作左右掂量。

我也曾拥有辉煌,

生活的重担我挑起大梁。

家和万事兴和气能生财,

我的家在此迷失了方向。

恶梦醒来是早晨黑暗过去是黎明,

升起锚撑起舵要重新启航。

不用祝福不必祝愿该来的就来,

不该来的任你空想无望。

树立目标勇往直前为自己加油,

生命起点由此开创。

征途的坎坷成功与失败,

我定要闯荡闯荡……

在旧伤未好,新伤又添的工作中,我下了决心,似乎力气增添了许多,手头也快起来了,成熟了许多,老练了许多。领班的也对我赞许了许多。但我没有被罚过款,是我没有做坏过鞋底吗?不是,差不多做坏十好几双呢,不过都被我用剪刀消化掉了。每天都有被罚的人,但我绝对不敢教人家学我销毁方法的,这可不敢发扬光大。宁可少做几双鞋底,也不能被罚款,大不了比人少做数量,对工资影响不大。有的人做坏了鞋子,不敢藏在蒌子里,而掖在工作衣里,下班时捎出去扔进垃圾堆里。但那要是被逮着了是要处罚一百元的,风险太大。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子都有。还真有人冒这个险的,也有被逮住罚了款的,真是得不偿失。当然,做坏鞋子的基本上都是新手,罚款也是为了督促他们操点儿心努点儿力,认真做好鞋子的。

这期间我的身体开始感觉不适,大便干结,有时解不下来。时常头晕目眩,四肢疲惫无力。这毛病我以前在家有过,医生说是我体质差,营养不良引起的。也有过血压偏低的症状,我明白这跟饮食过度劳累有些关联。这里吃饭没有稀饭,而只有咸汤水,顿顿吃大米干饭,整天大汉淋淋地干活,咋会不会出问题。我下班后急忙跑到超市里买黑芝麻糊、玉米粥粉,回来用开水冲着喝。又买些看蕉放在宿舍里,还去药店买了一瓶果导片(泄药),还有首乌片(治头晕目眩)、杞菊地黄丸等。

吃饭时尽量少吃或者不吃大米,但半响时肚子老是饿得慌,只能冲喝芝麻糊或玉米粉救急,好在热水器就在门边,二十四小时供应。尽管这样,除了大便症状有所缓解,但身体状况还是没有多大好转。由于当初便秘的缘故,已出现了肛裂、便血的症状,那些日子里我最担心问题的就是上厕所。头晕目眩得更严重了,两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没办法,我只得准备休几天假。他妈的休假非得有医院处方证明不可,休假还不得超过七天。我只得跟主管这说了我的情况,主管先让我去厂医务室检查检查。还是那厂医,她还认得我,对我态度挺好,给我量了量血压。开了一些药不过也是锣旋霉素,吉他霉素之类的。随后,主管领着我到厂务办签了个字,我被暂时准了一天假。

我去跟师傅打了一声招呼。

师傅嘱咐我说:“师占圈,你一个人出去可小心点儿,去医院坐交车车,或摩的,可别为了省俩钱儿,地奔儿着去!你没有身份证,那街上那些穿迷彩服的胳膊上戴着红袖箍的,你可悠着点儿,那些人可孬种呢!逮住你没有身份证、暂住证的,二话不说就把你送进收容站当盲流处理了。”

妈的!说得还真让我心怯。好在那天许利峰、李建峰那天歇班,我们仨就一块儿去了。我们坐了公交又过了天桥,来到了市人民医院。医生给我检查了一下,说我肛裂的问题,是内痔,手术治疗的话,手术费一千多元,加上用药住院,差不多的三千元钱。妈的,吓我一跳,我还没有挣够一千元呢!头晕目眩的毛病,要我多休息,多营养。那医生看我没有治疗的意思都懒得理我了,还好他照着我说的,开了方子,建议休息七天的证明。

回厂后,主管看了我拿回来的医院证明,立时就在休假单子上签了字。

当时主管问我:“师占圈,给你批几天?”

本想休一星期的假,到此时心中却有些不忍了:我是出来挣钱的不是来休息的。

“三天吧!”说这话时,我底气不足,像自己做了亏心事儿还想跟人论理一样,甚至有些后悔,干吗要请假,多大的病啊,挺一挺不就过去了嘛!

唉!就这样犯贱,心里有一种失落感。

刚到宿舍楼下,门口的保安叫我:“师占圈,有你一封信。”

我一看是笔迹就知道是老婆寄来的信,我边上楼边拆开了信。信上无非是些说她在家里操劳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还劳叨了一些家庭里的琐事……

唉!真有点儿怨天忧人,我在外面你怎么还讲家里的事,给我增添烦恼,我在这里的状况已经很差劲儿了。幽幽回到宿舍,提笔写下了这外一首:

喜 鹊 子

花喜鹊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非是儿子不孝顺,

媳妇也想自主张。

爹娘有错不是错,

儿子只能装窝囊。

爹啊娘啊别犯傻,

咱家的后代全靠她。

亲爱的老婆你受屈怨,

甘心嫁给我师占圈。

赶明儿俺老丈人吃寿面,

咱把礼物多买点。

在走廊里我看一个年龄稍长于我的人,他正扶在窗台上向外观望,他身后的房间是310号开着门。我们当中隔着三个门,我向他打了招呼,攀淡起来。哦!听口音是河南人,我们彼此都感到亲切。他说他是许昌禹县火龙乡的,我说我是许昌长葛边界的。我们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手紧紧地握了握,心里都很激动。

闲聊中得知他们夫妻俩双双出来打工,他老婆也在这家厂里。虽说夫妻俩都在厂里,一个白班,一个夜班,难得见面。只有间隔一周时间,才有机会相聚。厂里没有夫妻房间,过夫妻生活还得到外面旅馆开房。唉,真是不容易啊!他们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儿丢在老家,由父母养着,不是家里困难那个舍得出来。他也是休了病假的,他是因为腿痛,痛得不能站立长久。他说他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是啥病我没记清,只知道是缺钾。医生除给他开了药以外,还嘱咐他多吃香蕉。我心里一动,难道我也是这病?不过我的腿不痛,只是无力。我们又互相询问描述各自的症状,我给自己定论,就是他得的那种病,只是我比他轻。他拿出他买的香蕉,让我吃。同病相怜,我们俩又一块儿出去各买了一些香蕉。三天的病假期限眨眼间就过去了,领了两次工资加到一块儿还不到一千元钱,给家里寄回去四百元,我看病买药买这买那剩下钱也花差不多了。

我时常暗自感叹:我这样干下去,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挣不住钱不说,身体再搞成一身病,太不划算了。我感到一切都太难了,暗暗后悔当初上学时怎么不好好学习,只知道贪玩儿,虚荣心太强,到头来吃这么大的苦。想起我这个心眼儿太实,与人共事吃了亏还说不出来。唉,窝囊啊!有时候,想到痛处忍不住就掴自己的脸。唉,还不是因为穷啊!人穷志短呐!想想这想想那,唉!怪谁呢?

老年人常挂嘴边的话——这就是命啊!

我不甘心,我也不能甘心。我不太相信命运,我觉得还得拼搏、拼搏。我只是相信时运还未到,有时还妄想、幻想着发达的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一方面拖着疲备的身体干活,一边搜寻更有利于现实状况的时机。有了这种想法便想着法子跳槽,我试着去了个信息部。信息部里的服务人员,热情地向我提供着各种诱人的工作。我天真地以为,找工作原来这么容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交劳务费,还得活受累。

但交了一百元报名费就遥无音讯了,免强打通了电话,却被告知:“你年龄有点儿大,还没有身份证,人家不用,等其他厂家招人了我们再通知你。”

我说:“你也别找了,把钱退给我吧。”

“钱是不会退的,我们又不是不给你找工作,至于你干不干那是你的事。”

他娘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在人们的议论下,我明白我被忽悠了。

真正招工的厂家,那是一定要身份证的。街头小巷、路边电线杆上到处张贴着快速办理身份证、毕业证书、资格证书等小广告。有些办证的还讲信用,但好多都是骗人的,你分不清哪个是不骗人的。假证毕竟是假的,那办证的人也有假的嘛,你交了钱后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当然,你花了几次冤枉钱就知道那个是真正的办证联系电话啦!我见过有人办假身份证和假毕业证,费用分别是三十元,五十元,花百八十元或二百元高价不等办的证倒还有点儿正点。但身份证跟真的比起来,假的颜色发黄,有的发暗,咱都能看出来是假的。我所处的弱势就是没有身份证,也曾向家里询问办理身份证的事儿。但当时地方的公安机关办证的效率太低了,一个身份证差不多要等三五个月,甚至等一年多的也很平常。

我的心彻底凉了,只能面对现实,在每天的工作流程中作垂死挣扎。我曾经立下的豪迈决心,也只能面对现实的残酷而泡汤。我不再觉得我骨子里高人一等了,彻底地沦落为地地道道的俗人了,本身就是俗人一个。我加入嬉笑怒骂的行列,心安理得的活在自暴自弃之中。我在煎熬中无奈而努力地工作。有一种思想在左右着我:干吧、干吧、干到身体干不动为止,累死去球!思想着自己也把手指头夹断,像许利峰那样从医院回来后,被安排了个让人眼气的技术活儿,整天没啥事,还能拿高工资。他的技术活儿就是修模具,那模具有啥修的,就是鞋底模具外边缘有手感的小疙瘩点点儿,由于经常做鞋底磨得有些不明显了。拿一个钢棍家伙儿,钢棍的一头有凸出的有小点点儿,照着模具鞋槽边用锤擂擂,用锤敲敲,就成了。哪个模具拉手开焊了,他们用推车拉到工具修理房里焊焊。难度再大点儿的技术活儿就是将模具模槽磨深一点儿,但那又都是大师傅干的活。啥狗屁技术活儿啊!用的全是些有关“痛痒”的人。想着自己也把手指头夹断捞个轻活儿干干,但真的到了操作机器推拉模具时,却也下不了狠手。

在这无所谓快无所谓慢的工作中,我不急也不慢地做活儿。跟不上对面人家做活儿时,我就停下来,等待着对面伙计做下一双时再一起开模具,显而已见我做出的鞋底双数就少。奖金自然就少了,一个月也就少个百八十元的。已经无所谓了,我觉得总比累死累活把人使得骨头像散了架子似的强得多。领班的早看出了我的怠工状态,来我身边帮我拉模挑塑胶毛边儿,赶做鞋子的时间。但他不帮忙倒好,这一帮忙,我就做坏鞋子。他自己单独做一次也难免做坏,却不能罚我的款。只能请技术工来瞎胡捣鼓一下模具,捣鼓了半天耽搁了不少时间,模具温度下降了,还得将空模具推到热压机预热十多分钟。勉强好了,却说不出啥毛病。殊不知在称料时,我偷梁换柱将不同型的生料加进去,颜色不注意看是觉察不出来的。领班的不知道啥原因,不但没有帮得了我,反而在给我帮倒忙。我自己慢慢做时,却又正常了。他只好对我歉意地笑笑,默许了我慢慢地“怠工”。

不久,一个负责清理毛边脚料的四川人请假回老家奔丧去了,领班的便让我接替他的活儿。这个活儿真是高兴死我了,虽比不上“技术工”许利峰拿钱多,但跟我拉模做活儿的工资差不多,还能四处游转。将清理的边角料用推车推出去在厂区随意游走,对各车间的操作流程看了个够。外面的环境比车间内凉爽透了,再也不用站在热压机旁边挨热气熏蒸了。虽然活儿轻松多了,但腿的感觉还是觉得越来越沉重。我吃了不少香蕉和药品,效果也不明显,自以为是疲劳以及身体虚弱的缘故,还能有啥办法。唉!也只能硬撑着。这期间,许昌禹县火龙的那个老乡因腿不能站立,这里的医院又进不得,夫妻俩只得辞工回河南了。我心里很沉重,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大脑里产生了很严重的思想病,似乎在无奈的煎熬中等待着回家的那一天,心理状况的因素与来时的雄心壮志已经大相径庭了。

也许心中动了思乡的念头,我的思想在不断地左右着。人常说:人逢佳节倍思亲。我看人逢有病是倍思家了。我的思想开始动摇了,甚至盼望家里赶快来信、来电,给我带来好消息。心里在胡乱地思想着,思想着回家后干些啥活儿。

在这无奈的思绪里,心里企盼着这传呼机铃声响起。那些天里,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家里该给我好消息了,我不大相信这第六感觉,但是这一天还真的来了。在这煎熬中的一天傍晚,传呼机真的想起来了。我一看便知时我的老婆打来的,其实我不看也能知道。因为我这传呼机号码,家里只有我老婆一人知道。我急忙跑到厂区边道上的ip电话机旁,心里胡乱猜测着是什么好消息。

拨通电话,果然是我老婆的声音:“喂,你在那边咋样啊?”

“唉!还能咋样,还这样呗!”

“回来吧!家里给你找了个活儿。”

“啥活儿?哪儿的活?”

“还不太清楚,好像是许昌的!” 

还好,上个月的工资刚领了没几天,我立即就停了工,这一个月零几天的工资注定要打水漂了。这里每个厂都是这样,压员工一个月的工资,辞职了这一个月的工资就不说了。我将传呼机160元钱贱卖了,就打点行装。一旦动了回家的念头,在厂里就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第二天就离了厂。赶巧,厂外有两个尉氏县小陈乡的老乡,我们结伴一块回家。谁知有一个老乡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他原来也是在我干的那个厂里做活儿,因嫌活儿太累,调皮捣蛋,被厂里开除了。四处找厂做活儿,也没有找到,花光了所有的钱。看他落魄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在路上他抢着帮我们两个扛行李拿包的。唉!都是出门人挺不容易的,我们俩凑份子给他拿了路费,管他一路吃喝。其中另一个老乡说他不回尉氏,直接去新疆,他说他的钱也不多,让我路上多担待点儿。我多出了份子钱不说,还得管他俩一路吃喝。那个没钱的老乡口口声声承诺说,你借给我了二百块钱,还有这路上吃的,回家我还你三百。唉!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得肠子都烂了。他妈的这人呐!出门真得多留个心眼儿,我眼睁睁地看着被他俩耍了。到许昌后,他妈的那个说是去新疆的老乡又说去新疆的路费不够了,看我能不能借给他点儿。他妈的,我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那里还有钱借给他!

他妈的他还挺无奈地说:“我只好先回尉氏啦,到家拿了钱再去新疆吧!”

那个没钱的臭小子还说:“谢谢你呀!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回家了我就把钱给你送去!”

在许昌市长途汽车站,他俩坐上了许昌至开封的汽车。我虽然也是尉氏县人,但我却不能坐开封的车,我的家与长葛市临边,只能坐发往长葛市南席镇的汽车。也就是乘坐206路到达终点站,再步行二里路过河堤就到家了。

坐上车后,我心里愈想愈不是滋味,感觉脸上像被人抽了耳光。他妈的这两个老乡骗了我,还让我说不出口,我简直是窝囊透顶了。看来世上真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啊!

别说还我钱了,想都别想。他妈的他们装模作样地记了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甭说还钱,他娘的连个电话也没有打过。

我除了骂几声他妈的,还能怎样。还怪自己心眼儿太实,心太善良,能说什么,只能说是交成学费啦!

到家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还好,路上没有碰到人。我这不是荣归故里,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我是雄心而走落魄而归,是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啦!几天里,我自觉无颜见人,呆在家中我更是闭门不出。也暗暗再下决心,这次去许昌工作,一定好好干,珍惜这工作的来之不易。

一星期后,我便去了许昌。在新工作单位报到处,我写上了我原来的大名。随着岁月的流失,师占圈这个代号渐渐离我远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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