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初]
我叫落暖,落暖的落,落暖的暖,他们都叫我落落,不叫我暖暖,因为他们说在我身上找不到温暖的感觉。
[落小暖]
落暖一点也不相信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比如算命,比如看相。
那天的落暖依偎在窝窝的身边,坐在偌大的教室里,上的是专业英语课,他们是一群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孩子,班上一个同样是来自北方的孩子,拿着落暖的手,看着凌乱的掌纹,说她是旺夫命,谁取了她,会“钱途无量”,窝窝笑她是聚宝盆说以后一定要取她。他还说她的事业会有一次转折,落暖大笑道,是不是我会破产,然后一穷二白。他又说,她的生命也会有一次转折,逃过这个劫,就能活很久,她哈哈的笑起来,是不是逃不过我就死翘翘了。
这毕竟只是娱乐,她不相信,宁可不相信。
落暖扳着自己的手掌研究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到那些凌乱的掌纹,大人说,她从小就是个操心的命,心事很多,落暖才不相信,她说她学过生物,这只是基因的遗传,也许这样的掌纹还是显性基因,所以遗传的几率大的很,这只跟dna有关。
可是,在某个时刻,落暖还是无法逃避的想到,也许,世界上真的有宿命这么一说,想到了某个人。
[2005年,熟夏]
那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忘记的经历,高考,2005的熟夏。
在考完第一门的时候,落暖和同学结伴,笑着从大门走出来,人流中,她被一只手拉了过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落暖,考的怎么样啊,现在回家吗?有人来接你吗?要不跟我回去吃饭吧!落暖就那样站在那里,6月的阳光刺的人无法睁开眼,她望着眼前的这个只跟他只有着血缘关系的老人,她微笑道,有人来接我呢,在那边。落暖用手指指街边的车。老人有点失望的看着来接她的男人,哦,哦,有人来接阿,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好好考阿,我就走了。老人满眼的失望。落暖站在那里,看着老人的背影,突然就怎么都恨不起来了,那么些的仇恨和愤怒,就悄然的化成一抹风尘,在炽烈的阳光下,融在落暖的心底。
直到落暖两天的考试都结束了,她也没再见到老人出现,沉浸在解放的喜悦中,忘记了曾经得这一幕,这在后来老人不再了以后,成为落暖经常想起的一幕,当然这是后话了。
[2006年,深冬]
这一年的夏天,是距离那个老人开刀有三年之久了,老人得的是肺癌,晚期,切除了一半的肺叶后,老人还算健康的度过了这3年,在这年,老人又一次住进了医院,落暖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走进了那个消毒水气味很浓的医院,看到病床上的老人,没由来的伤感起来,他是个跟自己只有血缘关系的老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可是心底的颤动,让落暖措手不及,她发短信给朋友,朋友说,多去看看他吧!不要到了人不在了,在后悔,虽然都是他们的错,但是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能说什么呢。落暖是个固执的孩子,一直认为,他们给予的伤痛,是死亡都无法弥补的,所以,一直都没有再去过那个医院。
[2006年,闷夏]
这个夏天,是落暖记忆深刻的假期,再一次被迫到那个医院,看到本来壮实的老人,变得骨瘦如柴,心,就那么莫名的抽搐起来,压抑的气氛,屋子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落暖眼前的这个老人,早已不如前一年到考场接她的那么精神了,痛,她愣愣的站在门口,看着老人胳膊上插着的针管,吊瓶里的液体一点点地流进他的身体,看着他只能用微小的声音与周围的人说话,看着他只能吃点流食,看着他因为化疗而掉光头发的头顶,看着他干瘪的手,血管和筋都暴出来,看着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了。
这个假期,多半时间,落暖都是一个人在家里,这个夏天比以往的炎热许多,气温飙到40度,她窝在家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个小战士为了救困在被大水冲垮的屋子里的人,自己被塌陷的水泥房屋掩埋,被同事救出来时,嘴里堆满了泥巴和草,周围哭声一片,落暖窝在沙发里,哭得一塌糊涂,这时候朋友打电话过来,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朋友赶到她家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怀里还抱着靠背垫,咬着垫子的一角,以便不发出声音,眼泪婆娑,满脸的泪痕,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心就痛的好像自己的亲人去了一样,她就那样突然害怕起来,想到躺在医院里的老人,第一次害怕他就离去,抱着朋友抽泣,不知哭到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朋友坐在边上,自己还抱着朋友的胳膊,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自己不知道睡了多久,朋友说要走了,来之前本来还有事情要办的,她起身送朋友出门,洗把脸,重新坐在电视跟前,从这以后,落暖的心就变得如此脆弱。
落暖开学了,要走了,在走之前,她又去了一次医院,看了依旧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她微弱的笑,没想到,这真的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2006年,深秋]
这是让落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个星期,星期一的早上,因为短信箱满了,无法收到短信,她却不知道。下午的时候,窝窝打电话过来说,为什么不回短信阿,她说没收到,一看,是信箱满了,急忙删掉多余的短信,滴滴滴的,一下子收到了4条,一条是妈妈发来的,一条是爸爸发来的,两条是窝窝发来的,妈妈和爸爸说的是同一件事情,老人去了,短信时间是在上午11点某刻。正在上课的落暖,感觉时间似乎就那样的定格了,她拒绝说话,从那个下午开始。晚上的时候,落暖洗过澡,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算是祭奠老人,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说话,火化定在那个星期五,妈妈告诉落暖这个消息的时候,落暖一言不发,星期五,是她们班和音乐系某班的联谊,那么欢乐的日子,居然要在那样的日子里进行,她依旧什么都不说,沉浸在一片漆黑的氛围中。
落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或许这真的是宿命吧!谁也无法逃避。
[2008年,初夏]
落暖时常在想,那样的仇恨,是不是真的应该记一辈子,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这家人,毫无顾忌的践踏了落暖和妈妈的尊严,虽然那时落暖尚未记事,那是太久的事情了。
[1984年,初冬]
那是落暖出生前两年的日子,奶奶讨厌妈妈,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给爸爸找到了一个女人,老女人中意的女人,可是爸爸固执的取了妈妈,之后,奶奶就百般的刁难妈妈,过年叫妈妈给她干活不说,还要边骂,说妈妈是扫把星,还问妈妈要钱,给自己做了一件红色的棉袄,只在妈妈来家里的时候穿,爸爸的姐姐也不放过妈妈,年三十,妈妈第一次在爸爸家过年,下午下班了就急忙赶回家给他们一家子包饺子,收拾房子,他们一家人都坐在电视跟前,没有一个人说帮一把,爸爸的姐姐嫌妈妈干活慢,一脚踢了一个凳子过来,砸到妈妈身上,妈妈忍气吞声了好久,就那样爆发了,拿了外套就出门了,北方的冬天好冷,大雪风飞,晚上路好黑,没有车,妈妈就那样走路回到了外婆家,哭。
[1986年,初冬]
两年后,本来好学的妈妈是不准备要孩子的,但在承受不了周围舆论压力的情况下,还是生了落暖,奶奶深受封建迷信的迫害,恨妈妈生了个女孩儿,天天骂,妈妈在医院的时候,奶奶来了,扔下一只死的鸡就走了,此后,妈妈再也没有进过那个家门。
[2008年,初夏]
落暖坐在大学阳光明媚的教室里,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心还是隐隐作痛,那个走了的老人是她的爷爷,落暖自记事起,每年都温习一遍这电视剧般的故事,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落暖的身上,她不去奶奶家,恨他们,甚至在气愤至极的时候,还会恶毒的诅咒他们,落暖管他们叫“那边的人”。
当然,那些仇恨不仅仅是这一点点组合出来的,还有太多让人心痛的情节。
落暖看着掌心的纹路,开始有点相信大人说的话了,她是个从小操心的孩子,因为这个故事,她从7岁起,就深深的烙在心底,时常拿出来警戒自己,他们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手心里的生命线真的就那么长,所有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走掉,她自己也无法排除。
死亡让她开始思考,是否该放下这些仇恨和愤慨,人的生命终究是过不了手掌里生命线的长度,还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是否对他们的恨真的用死亡都无法补救?
在2008年的这个夏天,落暖又重新温习了一遍这个故事,因为她的奶奶住院了,一个虚弱的老人,也许根本撑不过这个奥运年。
[2008年,落暖的后记篇]
我就是落暖,他们都叫我落落,他们说在我身上找不到温暖的感觉。
我们都是无法跨越掌心生命线的长度的。
这话。
我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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