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皇历疏山梅影

发表于-2008年09月10日 晚上11:18评论-0条

真奇怪,20年之久的老房内,竟然闯进渺渺的佛音来,拉开窗子仔细听,原来是左幢楼“衍散”出来的,或许在做佛事,浑厚的男中音,模模糊糊而又快速的唱着,有些飘虚,有些神秘;或许,应该还有几柱香吧?

是的,应该有几柱香。想起我的姑姥姥,她是善于做佛事的,也是十里八村颇受尊敬的“仙者”。每逢吉日,便有大量的人去“请”,备好香烛,供好果品,烟雾袅袅,悠悠绕绕,便是一天。拜了八仙,拜了菩萨,心里便得着神的护佑了。于是一年不再惊惧,平平安安,四季宁然。姑姥姥的佛事做得如此之好,以至于与她如此相近的亲戚,都挨不上号,每每隔十天半月就得预约。也有匆匆的,做完这场赶去那场,弓似的背,阻挡不了民国捏就的小脚。在人们心里,她就是灵通的“半仙”。

当然,我是不迷信这个的,之所以记得清,完全因为母亲虔诚翻日历的情景。母亲,飘着微微泛白的发,身子钉在墙壁前,目光专注,有些苍老的手指一页页翻着老皇历,边念念的絮叨:“明天不行,忌祈福呀;后天也不可,…大后天…哦,”终于,敲定了一个宜于佛事,诸神皆喜的日子。母亲说:“佛是有天目的,他知道我们地上人的作为;祸害无处逃,善人自有天报,所以,我们都应做好事呢!”敲定了吉日,母亲便忙活去了。买来上好的天纸,去集市挑选又大又甜又新鲜的水果,做上几个好菜,当然要有鱼有肉……佛品完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才可以吃。母亲很愿意我们吃,因为那是菩萨“开过光”的,吃了会善佑我们。小孩子家自顾不得这些,惟其新鲜而已,往往一抢而光。母亲在一旁笑,慈祥而满足。

我对老皇历也是有所期待的。那时的书少,日子又空闲,便去看那老皇历上的释解:有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和各种生活小常识。一页页的翻看,薄涩的历纸被捏得肮而不规,也渐渐的知晓了芒种“东风染尽三千顷,折鹭飞来无处行”,田野一片辉丽,该收获了;“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白露天气晴,谷米白如银”,天气要凉,候鸟该南归了;小雪时节“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别看现在地上无碎琼乱玉,可是过不几天,就更冷了,就会有大雪飘飞了……现在想来,好多有益的诗,就是在那本老皇历上学到的。当然,也有受损的时候。我是从小生惯冻疮的,冬天一来,手脚就冻,一片红,而后转紫,溃烂,穿多厚的棉衣都不管用。一天在老皇历上看到一治冻疮的小窍门:将大蒜捣碎,成泥状,糊在冻处,过不几日,就好了。那是我正被严寒折磨得够呛,此时如得了救星,匆匆的甚至欢跳的寻来十把蒜,用臼捣碎了,厚厚一层敷在手上。半天下来,肿是消了,整个手面却起了一个个连成片的水泡,好不雅观。于是,我上课都戴着手套。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母亲翻着日历数我们考试的日子。这时的母亲又多了一项内容,那就是每天早起为我们冲鸡蛋。先烧开滚烫的水,将平时买来的桃酥泡进去,再打上俩个新取的鸡蛋,用勺子搅匀了,递到我们床头,我和弟弟一人一杯,父亲是享受不到的。喝了鸡蛋,我俩再起床,洗漱,母亲给我们整好衣服,就出门了。热气腾腾的蛋汤喝下去,一路上星子明晰,空气朔寒,也不觉得冷。然而现在想来,那时我们七点多早自习,母亲五点就起,一个人在冰冷的厨房里,得受多大的寒凉,可她从来不抱怨。还有那只最能下蛋的白杨鸡,每次快考试时,我刚回到家它就追着啄我,因为它亲眼见我去收它刚下的蛋。

老皇历,也是孩子们魂不守舍的牵盼。最喜各种节日,比如中秋。家里收完玉米,堆了满满一院子。十五的暮色,我们一家坐着蒲团,围在院子里剥玉米。将皮一层层剥开,玉米就露出了灿黄的牙齿。那是一张最令人振奋的笑脸,预示着今年的好收成,和明年缴学费的希望。玉米皮绢软,晰白,堆在一边,柔软的玉米缨子,触着人的腿脚,有些痒。剥着剥着,月亮快上来了。于是停工,一家人锅碗瓢盆,做好几个小菜,取出珍藏多年的红酒,一人倒上一杯,父亲将月饼切好,放在桌子角。我们一家人欢快的吃着,笑言笑语。父亲说,看:月亮上槐树了。我和弟弟便睁大眼睛跑到门楣去看月亮。果然,月亮银银的,灿灿的,面色温柔,似乎含笑,将门前的水缸盈满了,将满院的玉米上新妆了。我和弟弟惊叹着,回到小座位。父亲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苹果、桔子,和各种平时不常吃到的水果。我和弟弟嘻嘻的笑。

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可是日子走得太慢,盼望的心情有些焦切,于是便恨起皇历来。一看日历还有二十几天呢。想着爱吃的糖块,想着欢笑的嬉闹,想着噼啪的鞭炮,想着大红的灯笼,双手就不自主的行动起来,愤愤的将日历一页页的撕去,惟其剩下小年之后的几天。可是日子终归是日子,它那么准时,又那么严谨,我们提前过年了,可它却拒不给面子,依旧的依旧,不为我们有丝毫改变。倒是父亲,抿着嘴儿,递给我们几串小鞭炮,嘱咐:“小心点。”母亲也加快了缝制新衣的步伐,二十年的缝纫机不停的嗒嗒嗒。

…… ……

老皇历,随着时代的进步已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但那份独有的期待,母亲仰头望日子时的情景,却深深印在我心里。虽则现在条件好了,办公桌上放上了镶有金边的精美台历,而我心,已褪不出那旧时的晕轮,并且,我愿将这晕轮永久的保留在心里,岁月风烟,永不蚀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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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季锋点评:

旧日黄历,其实是我们缅怀过去的一种凭借。只是当它淡出人们的视野,我们的怀念也就愈发深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