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梅之行分割时光

发表于-2008年09月11日 中午12:55评论-1条

时值八月,酷暑当头,正是澜沧江的涨水季节,江面浑浊,水势浩大,咆哮着奔流不止。从中排开往兰坪的客车犹如一条饱食的菜虫,在满路的尘土中缓缓前行。从窗口望出,悬崖陡壁,怪石嶙峋,不觉让人心里暗暗发怵,稍有差池,定要跌个粉身碎骨,连尸首都无处可觅。这决不是耸人听闻,就在前些日子,一辆载满乘客的面包车就跌落下谷,一行十二人有余全都葬身江底。有目击者描述“就跟落块石头进去那样简单,冒几个水泡就没动静了!”

客车里坐满了人,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汗臭,江梅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把窗户开得大大的,时不时拿手捋捋眼前的刘海,江面吹来的风把她丰满的胸脯凸显得更加惹眼,惹得后排的几个男人不住的勾头探望,那眼神分明是想把江梅本就单薄的汗衫扯个精光。

司机姓黄,和江梅是熟路人,江梅常坐他的车,混熟后他就不再收江梅的车钱了,他总想着逮个机会吃江梅一口。在他看来,江梅也绝不是那种坚守妇道的人,更何况她还是个离了婚的女人。

客车行至啦井镇照惯例是要停车吃午饭的,一行人又全下得车来三三两两步入路边的小餐馆简单的吃点便饭,也有人为了省钱宁可忍着饿或是简单的买个面包对付过去。江梅在路上是从来不吃东西的,这是她长久养成的习惯了。黄师傅总是在一家清蒸餐馆里吃饭,他站在门口招呼江梅陪他一道吃些,江梅摆摆手,说自己不饿,再说有些晕车也吃不下便转身踅上斜坡上面的厕所方便去了。

啦井镇的厕所与其他地方相比有些特别。由于镇子地势陡峭,住宅基本上沿着一条沟壑修建,腾出一块平地来建厕所是很奢侈的事情,于是人们便挨着公路从沟底矗起两根柱子,像顶火柴盒一样把厕所顶在了半空,人们所排泄的粪便便如飞鸟般从天而降直达沟底,随着水一道冲走了,倒也省去了掏粪池的麻烦。在这样的厕所拉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低头看着自己的排泄物摇摇欲坠,而后随着地心引力慢慢脱离身体由慢变快的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最后“叭”的一声在沟底或软或硬的物体表面土崩瓦解。整个过程像是在欣赏一场特别的表演,生动而有趣。江梅找了个靠边的坑位脱了裤子蹲下来,从沟底吹来的风让她感觉一阵惬意,她在想着这次进县城要办的事。先得看看自己读高二的儿子,成天惹是生非的总是让她放心不下。然后还要去找工程队的唐老板追回欠自己的钱,从去年二月份工程完工到现在已有一年多时间了,两千多块钱的余帐却始终没结到,她想想就头疼。最后还要给老人坐几件衣服……

车子又晃晃悠悠的开起来了,马达轰鸣,路途颠簸,惹得人昏昏沉沉的想睡觉。江梅一觉醒来客车已到了金顶,开始有人下车了,大包大包的东西从车顶搬了下来,人们或扛或托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有两个年轻的男人下车前还眯着看了江梅几眼,带着调笑的口吻说道:“阿姐,上家里坐坐再走嘛,晚上我送你。”说完嘿嘿的嬉笑,江梅冷冷的说自己要赶时间便没再做理会。从金顶到兰坪只有两公里的路程,十分钟左右就到站了。黄师傅帮着江梅把行李从车上提溜下来,那是一支蛇皮袋装着的火腿,是打算送给表姐家的,江梅有个表姐叫素梅,嫁在县城里,老公在县民政局上班,左腿有些残疾。每次来县里她就住在表姐家,周六周日自己儿子少不了也要打扰,时不时送点东西好顺顺别人的气。黄师傅邀江梅上自己家里吃饭,江梅笑笑回绝说自己不饿,其实黄师傅也只是礼仪式的相邀,要真带个女人回家吃饭了,他婆娘可饶不了他,一想到自己的婆娘黄师傅便再没和江梅调情的心思了。江梅扛起口袋出了车站,此时的太阳已快要落尽。

江梅花了两块钱雇了张小三轮朝表姐家赶去,车到楼下,她结过车钱便扛着火腿上楼。表姐家住五楼,这是个狭窄而有些破败的小区,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江梅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正是表姐,偏着头拿毛巾捂着头发,水还在滴答着,她正在洗头。表姐连忙招呼江梅进门,把她引到客厅的沙发后又进了洗手间洗头去了,边洗头边和江梅说话,问一些路上顺不顺利晕不晕车的事情。

吃过晚饭,江梅就上县一中找儿子去了,儿子见了江梅并没有任何表情,硬生生的问了句“你来干嘛”。江梅有些心寒,别人的孩子到了这把年纪都很懂事了,可自己儿子见到自己连声妈都不会叫。嘱咐了儿子几句后江梅便向着学校家属楼去了,她想向儿子班主任打听下孩子的情况。班主任姓吴,是个很客气的年轻人,看到有学生家长来了便连忙端茶递水热情的招呼起来,坐定后便和江梅讲起了他儿子的事。

“你儿子人很聪明,头脑反应很快,就是学习态度不太端正,还年纪轻轻的就谈起了恋爱,还在外面结识了些不三不四的人,抽烟,喝酒,打架,现在班里人都害怕他,他动不动就威胁人,我讲了他好几次,都没效果。这下子好了,您来了正好可以教育教育他,毕竟这样发展下去对他个人不好,对我们班级也不好,对学校也会有所影响……”

江梅听着班主任说完,有些无所适从,脑子里嗡嗡的响,她甚至不敢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感觉像是在大庭广众前被人剥光了衣服。她镇定住自己情绪说“吴老师啊,真是对不起你了,我儿子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也经常教育他,可他是个驴脑袋,磨破嘴皮子也不开窍。以前他爹还能治治他,但我们离婚后他就越来越不听话了……还是希望吴老师你多多担待,能帮着管管他。”江梅说完有些难过,胸口里感觉堵得慌,竟有些透不上气来,便连忙起身告辞了,逃也似的离开了家属楼。

在校门口江梅又遇见了儿子,旁边还有个女孩,小小瘦瘦的却还弄着卷发,估计就是他班主任说的恋爱对象了。“妈,再给我点钱,这个月生活费不够了!”儿子的样子有点像无赖。江梅有些气不过,恨不得给儿子一巴掌。但她却担心儿子真的吃不上饭,心一软便又给了他五十。“省着点花,我可能还要在你姨家呆几天,过两天再来看你……”江梅话还没说完儿子就跑了。看着儿子的背影,她直想哭。

江梅回到表姐家,天色已完全黑了,爬上五楼感觉有些吃力,还没进门就听见哗啦哗啦的麻将声,表姐夫爱打麻将,下班后总是邀些麻友到家中搓麻,总是半夜才散。江梅按下门铃,半天没人来应,不知道是没人听见还是故意不开,她有些犹豫了,但想想老站在门口也不是回事,便再次按响了门铃,麻将声停了下来,有人一跛一跛的走来开门,肯定是表姐夫了。表姐夫探出半个脑袋,看见是江梅便悻悻的说“哦,是大妹子来拉,快快快,别让蚊子飞进来了”说完又转身颤颤悠悠的进了屋。江梅看小小的客厅里乌烟瘴气,满地的烟头,几个人都涨红了脸,把麻将子敲得铮响,却不见表姐,看表姐夫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她也不好多问,只好进了自己房间。进房间后江梅发现房里又多出一张钢丝床来,上面已铺好了被褥,莫不是表姐和自己睡吧?江梅有些纳闷,犹豫了半天只好再次出来问表姐夫,“表姐夫,表姐出去了吗?”表姐夫并不回头,拿手指指自己的卧室,“在里面呢”。门被表姐反锁,敲了半天表姐才开了门,却发现表姐哭红了眼,待江梅进来后又气鼓鼓的把门关上反锁,沉默了半天江梅才开了口,“他又打你啦?为啥啊?”表姐深深吐了口气说“他说他朋友今晚没地方睡,要在家里睡,我说那就睡沙发把,另外的屋子江梅要睡,可他说他不是让朋友睡沙发的人,便在你屋里又支了个钢丝床,我再想说,她就一巴掌扇过来了……”表姐说完又哭起来,江梅心里更是难受,让个男人和自己睡,这不是明摆着要赶自己走吗?

江梅安慰起表姐,“这不碍事,我出去找个旅馆睡就行了”。表姐眼泪汪汪的望着江梅,“江梅,表姐对不住你啊,你姐夫就是这样个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等明天他朋友走了你再回来住吧”。江梅点点头便起身出了房间。表姐夫见江梅出来便说“大妹子,今晚就委屈一下,我这个朋友从镇里来的,大半夜的也不好找地方住,只能和你拼一起了,大家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嘛。”说完四个男人便都笑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又说“妹子,没事,哥哥不会欺负你的”。说完便笑了起来,那样子有些猥亵,江梅强忍怒火,勉强挤出一些笑来,“不了,我出去随便找个地方住。”便径直走出了表姐家门。

街道上,灯火通明,大部分店面都还没关门,路边还有卖水果和卖烧烤的小贩。江梅失落极了,略去自己所受的侮辱不谈,想想表姐那样子她就替她难受。表姐夫不止爱赌,还爱嫖,去年表姐就跟着染上了花柳病,表姐夫却反过来嫌弃她脏,这是个什么男人嘛!江梅边走边想,不觉已走过了两条街,在一个十字路口,几个男人在背后喊她,“喂!多少钱?”显然他们是把她当成妓女了!想想自己都三十老几的人了,竟还有人误解,便觉有些可笑。

总算是找了一家还算便宜的旅社,江梅和老板讲好价钱便跟着上楼了,房间很小,还有一股很浓的脚臭味,床单和被褥很久都没换洗过,甚至还有鞋印子。看了会儿电视,江梅便和衣睡下了,可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又替表姐素梅难过起来。想想十几年前如果表姐不嫁到县城,那她就会嫁给自己的前夫赵广田了。

正是,素梅当年其实是先和江梅的前夫赵广田相好的,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赵广田很爱素梅,什么事情都顺着她,成天帮着素梅家里干农活,用农村的话说就是“出姑爷工”,好讨丈母娘的欢心,心甘情愿的把女儿嫁给他。起初事情都很顺利,两个年轻人也很相爱,素梅以为找到赵广田这样的男人这辈子就安稳了,可不想后来事情却发生了变数。

原来素梅舅舅在县农业局工作,和局长关系非常好,但局长却一直有块心病,就是自己儿子的婚姻问题,虽然在他的斡旋下儿子顺利的进了县民政局,可由于儿子是先天的小儿麻痹,左腿便一直落下了残疾,年轻的女同志看着他的位置倒还踊跃,可一看自己儿子是个残疾便都打起了退堂鼓。是啊,毕竟自己也不会在局长的位置上干一辈子,日子终究还是得和儿子过嘛。素梅舅舅了解了这样的情况后便和局长说起了自己在农村的侄女,虽说是个农村人,可为人勤劳善良,人才也是数一数二的,只要局长愿意,这门亲事倒是可以撮合撮合,再说要以局长的关系,在县里的工厂给儿媳谋个差事也不是难事。不想两人一拍即合,于是素梅舅舅便把消息带回了村里,说让素梅准备准备,嫁个当官的人家,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素梅母亲听了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他赵广田人再好,再能干终究还是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那头可是个局长儿子,国家干部呢!她基本上是立马同意了这门姻亲。就这样,素梅和赵广田被活生生拆散了。江梅想到这不由得叹起了气。

赵广田曾到素梅家闹过,一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哭得死去活来,甚至跪下来哀求素梅母亲,那场景着实让人伤感。素梅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含着泪对江梅说:“妹子,赵广田是个好男人,可惜我没了福分,姐姐走后你要好好把握!”一席话竟把江梅说得有些害羞,的确,他赵广田无论人才人品都是数一数二的,自己又何尝不羡慕表姐呢?表姐这般懂得自己心思,却让江梅感动起来,两个人便抱着哭作一团。

素梅出嫁那天,局长派了车来接,把素梅装进车后,素梅母亲笑得像花。赵广田那天喝得烂醉,一个人在屋里躺了七天七夜。江梅便天天去敲他的房门,说些贴心的话安慰他,不想一晚赵广田却开了门,把江梅一把拉进屋里占有了她的身体,自此江梅便和赵广田好上了,半年后便草草结了婚。江梅想到这,便簌簌的流起泪来,这本是一场孽缘啊!

素梅的婚礼举办得空前浩大,人人都是冲着林业局长的面子来的,背地里却议论开来,“可惜了多好的闺女啊!嫁给一个瘸子,虽说老爹有点本事,可终究是要吃苦头的啊!”不想素梅的命运竟被众人轻易的言中。结婚的当晚,等客人都走光后,素梅怯生生缩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个刚认识没几天的跛子迫不及待的脱光了衣服露出丑陋的生殖器时,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竟不顾素梅的感受,粗野的占有了她的身体,完事后他喘着粗气说:“真他妈爽!只可惜不是个[ch*]女!”那天起,素梅的心就已经死了,她沦为了世俗的牺牲品。不想到了年底,公公局长的位置也被人拿掉了,素梅工作的事情也就化作了泡影。

赵广田开始变得沉默寡语,还爱上了喝酒,吃完晚饭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口一口的灌着白酒,眼睛里饱含忧郁,江梅只能在一旁悄悄抹泪。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赵广田从来不和江梅在白天亲热,到了晚上也要把所有的亮光遮掉,这让江梅不禁疑惑,十几年的夫妻生活他赵广田到底见没见过自己的luo体?赵广田的生殖器她倒是见过,但那也只是在他洗澡的时候见过,在晚上亲热的时候摸过而已。

半夜不知睡到几点,江梅被一阵动静惊醒,醒来仔细一听竟是隔壁一对男女亲热的声音,女的好像是个妓女,说了些“大哥你的东西好大,我好害怕”之类的职业用语,然后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声唤了。江梅摸了摸自己的挺起的ru*房,想想自从和赵广田离婚后竟有三年多时间没有和男人睡过了,不由叹了口气,翻过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江梅醒得很早,她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唐老板欠自己的钱给要回来,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帮工程队做饭的工钱,想起工程队江梅不觉有些后怕。

去年国家要修一条从中排到河西的公路,全长五十多公里,唐老板的一下子就承包了二十公里的路程,工程队要雇几个做饭的女工,江梅便去了,和她一行的还有下村的两个女人。给工程队做饭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大清早天刚泛起鱼肚白就得起来生火,烧水下面,一天到晚尽是忙些洗菜淘米切肉之类的杂事。有时候由于下雨,木柴都浸了水,怎么点都不会燃,干冒一些浓烟。民工们不能按时吃上饭就只会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也正好借此机会朝女人撒气。其他两个女人由于受不起委屈,只干了一个月就走人了,可江梅却咬咬牙坚持了下来。后来唐老板就从乡里买了液化灶回来,专门应付下雨的情况,又雇了另外两个女人来,情况才有些好转。

给工程队做饭还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路挖到哪窝棚就得挪到哪,有的地方缺水,就只能靠人背,从山底背桶水上山多给十块钱,有时候江梅一天就得背五六桶水,唐老板见她这么辛苦,总是笑嘻嘻的说“妹子,你放心,工程完工我第一个结你的帐!”不想却是句空话。

工程队的民工多半是四川人,也有河南、福建的,可以说是龙蛇混杂,经常有人因为结不到工资就砸老板场子,有一次几个福建的民工要结账回家,唐老板是个人精,当晚就溜回了乡里,说他得先找到替他们的人,结果那几个福建民工一等就是一星期,最后忍无可忍就开始乱打乱砸,把推土机的玻璃砸得稀巴烂,零件也扯得七零八落,还把江梅她们的工棚一把火给烧了,锅碗瓢盆愣没一个是好的,泄愤后便到乡里找唐老板算账去了,当晚唐老板被几个人在一家歌舞厅门口截住,拿刀子顶着他的脖子硬是逼他结了工钱。唐老板第二天才知道自己工地被砸的事情,便向派出所报了警,可那几个福建人早就跑没影了,他连个屁都没抓着。

工程队的民工一天的工作都很繁重,大家挣的都是血汗钱,劳累了一天,到了晚上便抓紧时间打打牌,喝喝酒,消遣时光。也有的专门找江梅和另外两个女人寻开心,开些下流的玩笑,讲些不堪入耳的故事,并以此为乐,女人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谁也不会动气,有时候说到好笑的事情便和男人笑作一团。

在工程队群体性的械斗是很难避免的事情,尽管各个工程队之间倒是能保持一种和平的氛围,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背井离乡只为了养家糊口。但和当地居民的冲突就在所难免了,老唐的工程曾埋掉当地一家姓赵的祖坟,由于事先缺乏沟通,赵家人便屡屡上山滋事,要唐老板拿出三万元的赔偿款,面对这样的情况,唐老板又玩起了故伎,躲在乡里就是不出来。农民没有法制意识,只会拿锄头把说话,赵家人找不到老唐便打他的民工出气,那天整整来了两车人,个个手持木棒、刀斧,那是在中午,工程队正在吃饭,两辆车一停,一群人不由分说下车就打,打得民工满山乱跑,有的招架不及就被打翻在地,只好抱着头任人殴打。江梅和另外两个女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躲在边上瑟瑟的发抖。殴打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大部分的民工都被打得不省人事,滚在地上,满是哀号。打完后赵家人甩下一句话:“告诉那狗日的,让他爬着进我家门把钱乖乖送到,要不下次就要死人!”

这次事件最终在乡派出所的调解下平息下来,唐老板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十几个民工的医药费、营养费,另外还得给赵家人迁坟树碑。赵家则派了个代表到派出所蹲了十五天的狗窝。这次事件后,江梅母亲劝了她好几次,让她辞工回家,可江梅想想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副业可做,儿子上高中每年也要花去几千块钱,赵广田成天喝酒几乎等于废人一个,对前妻和儿子也是不闻不问……想到这些,江梅只好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二日,这是个让江梅永生难忘的日子,也是让大半个中排乡人民永生难忘的日子。晚上九点,随着一声巨响另一个工程队的炸药库被人引爆,库存炸药竟有二十四吨多,紧挨着炸药库的碧玉河村被炸死炸伤的人不计其数。江梅离爆炸地虽然隔了一座山,但爆炸的声响和爆炸所引起的剧烈震动还是让江梅至今心有余悸。当时只感觉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耳朵嗡的一声便再没了反应,栽倒在地上便久久不能起身……

想起这段经历江梅的心酸不言自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气,遭受那么多的惊吓,目睹过那么多血腥……她再次暗暗下了决心,这钱一定得要回来!江梅起床胡乱洗了把脸便出门了,她打算吃完早点就去找唐老板。

江梅出门走了没多远,却在十字路口碰见了表姐素梅,素梅迎上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家里走,江梅看表姐的眼睛还红肿着,就知道她昨晚又没有睡好。到了素梅家里却不见表姐夫和那几个男人,“他们昨晚打了通宵的麻将,今天一大早又出去了,说是要血战到底,我估计又是去哪个山庄喝酒找小姐去了”素梅无奈的说。对于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学会了隐忍。江梅开始帮表姐打扫起客厅来,足足扫出了一簸箕的烟头,还有左一滩右一坨的痰渍,在清早的阳光里泛着污秽,看的人直想作呕。两姐妹又用洗衣粉拖了半天才总算弄得有些清爽,表姐拉江梅坐下,打开电视,自己又去厨房下面去了。江梅看着表姐忙里忙外的背影鼻子一酸忍不住又落起泪来。

其实江梅和表姐之间有一个禁闭的话题,也是一块共同的暗伤,那便是赵广田。十几年来两姐妹就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关于赵广田的话,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名字,没有这个人。虽然不说,但彼此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江梅多少还是能体会到表姐对赵广田仍旧是有感情的,前年江梅送儿子来县里上高中的时候,表姐一见到自己侄子就紧紧的抱着他痛哭起来,江梅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儿子长得实在太像赵广田!那眼睛是赵广田的眼睛,鼻子是赵广田的鼻子,就连眉角的一颗痣都和赵广田长在了同一个位置。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表姐嫁到县城十几年来,一直没有生过孩子。

其实在素梅结婚后一年不到她就怀上了小孩,可表姐夫认为那是别人的种,死活逼着素梅把怀了四个月之久的小孩拿掉了,由于手术过程中出了些问题,便留下了后遗症,直到现在素梅的肚子都再没了任何反应。表姐夫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他愣说是由于素梅婚前行为不检点,和很多男人搞过才失去了生育能力。真是可悲!可笑!

吃过早点,江梅和表姐提起了去讨债的事情,表姐也想跟着去,“就算是和人骂架也多张嘴嘛!”她说。两姐妹便一起来到了唐老板家门口,门紧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当当当”江梅拉响了门环,想想这已是第四次登唐家门了。

没人应门,这让江梅心里沉了一下,唐老板莫不是又想耍赖吧。头两次江梅都吃了闭门羹,第三次唐老板又死抵活赖说自己手头没有余钱,下次无论如何会给江梅,江梅历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但他唐老板也太欺负人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和他耗到底!“莫不是没有人在家吧?”素梅讲,“应该是,表姐你先回家吧,我再等等,你去菜场买点菜回去做午饭吧。”江梅其实是另有打算,她知道唐老板人就在家里。等表姐走后,江梅就在唐老板家大门口坐了下来。

唐老板确实是在家里,只是昨晚喝得宿醉,本想好好睡一觉,不想大清早就有人敲门,他从窗户角猫了一眼发现是江梅便倒头又睡,就让她慢慢等吧,他想。可没过多久唐老板就再也睡不着了。

江梅在门口坐着坐着就开始抹起泪来,她当然不是真哭,她这是表演给来来回回的路人看的。一个买菜回来的老太太看见江梅,便问“侄女儿,你在老唐家门口哭什么呢?是咋回事啊?”江梅故意扯高嗓门,“我在等老唐呢!”便哇哇的又哭起来,来往的人越来越多,问的人也越来越多,江梅都只说是在等老唐,哭了又停,停了还哭。人们纷纷议论起来,“听说唐老板在乡下还有个女人,看这姑娘长得挺俊的,该不会是找上门来了吧,还好老唐媳妇这几天不在家,要不可够他家闹一阵子的了……”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奇,越说越精彩,只听得江梅一个劲想笑,想笑却还不敢笑,只好把头别在两腿之间一动不动了。

唐老板听了街坊邻居的议论哪里还睡得着啊!一骨碌爬起来,从抽屉里拿了三千块钱就跑下楼来开了门,对围观议论的人说,“各位叔叔婶婶,你们可别瞎猜啊,我和这女人可没那层子关系,我是欠了她钱,钱!知道啵。”唐老板对着众人抖抖手里的票子,便递给江梅。“江梅,钱给你了,我求求你赶快走,再别让人看我的笑话了!”江梅拿过钱数了一遍,又抽出三张还给唐老板,揉揉眼睛就走了。身后唐老板还在门口一个劲的解释……

回到家,江梅和表姐讲起了刚才的事情,直把表姐笑得直不起腰来。江梅和表姐吃过了早饭都还不见表姐夫回家来,两姐妹便一起去逛街去了,江梅买了些菜种,打算来年开春就另外整理块菜畦,又给父母和赵广田父母一人买了几尺上好的老人布,打算拿到乡里的李裁缝那里做几件衣服。还给儿子买了双皮鞋,虽然儿子不听话,可自己要不疼他就更没有人疼了,江梅想起儿子,又忍不住的叹起气来。买完东西,江梅松了口气,她想明天一早就坐黄师傅的客车回去。

吃过晚饭,江梅又去学校给儿子送皮鞋,可他宿舍的同学说吃过饭就没见他回来,看着儿子乱糟糟的床铺她只得忍住性子帮儿子整理起来,整理完把皮鞋放在床头就走了。回到表姐家,两姐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还没到九点江梅就睡下了,明早还得早起赶车呢。

第二天表姐送江梅上了车,买了几个水果嘱咐江梅在路上吃,车子一颠一颠又是大半天,到了中排,江梅拿了一百块钱塞给黄师傅,说这是几次欠下的车钱,还不等黄师傅推让江梅便转身走了,黄师傅看着江梅的背影,不断的抽自己的嘴巴,“我呸,你老黄是个什么东西,还想打人家主意!”江梅正要找车回村里,却在邮政局门口碰见了赵广田的父亲。

原来就在江梅去县城那天的当晚,赵广田吃过晚饭就哇哇的吐了起来,还带着血丝,这着实把两个老人吓了一跳,赵广田却只一个劲的说没事没事,不想到了半夜他又再次吐血,感觉胸口疼得像被石头砸了一般,好容易捱到了天亮,只得让父亲陪着上乡里检查检查是怎么回事。医生说是由于长期饮酒引起的胃出血,还伴有严重的肝损伤,必须马上戒酒。一听到戒酒两字,赵广田的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最终还是让酒要了自己的命。

江梅跟着公公火烧火燎的往病房赶,心揪的厉害。赵广田毕竟是自己前夫,虽说现在各顾各,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赵广田见了江梅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从鼻孔里冒出几个字“喔,你来干啥。”“我来看你死了没有!”江梅有点恨铁不成钢,“喝喝喝!总有一天你连命都要喝没了”说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赵广田感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动。是啊,对自己前妻他可以说是关心得很少,其实在和江梅结婚之前的那场大醉开始他的心就已经死了,命运无情的把素梅从他身边夺走,却又把江梅扔给了他。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想过要好好待江梅,毕竟事情已成定局,可无论他赵广田怎么努力,甚至强颜欢笑,这心里感觉都是空落落的,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脑子里住的还是素梅,心里想的还是素梅,就连和江梅亲热他都要熄了灯闭着眼想象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就是素梅。他一直以为江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需要,一种生活的需要,一种身体的需要,于是当他对这样的需要习以为常了,感觉已经可以轻描淡写了的时候,他便提出了离婚。江梅要儿子跟着自己,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他想,就连儿子都是虚无的,除了素梅和酒精,他对任何东西都可有可无。

离了婚后的赵广田饱受指责,都说他赵广田是丢了个宝。一方面是长辈的压力,毕竟很难再找出像江梅这样孝顺的儿媳了,虽说离了婚,可平时老人有个大病小灾的她都来照顾,在人前也从不使坏,虽说是赵广田有负于她,可江梅从来没有一句抱怨。另一方面是源于自身的压力,他赵广田毕竟正当年,对于性的需求还很强烈,特别是夜深人静的夜里,常常想着女人的身体辗转反侧卧不安席。再一方面,便是出于反思和愧疚,看着江梅一人负担起儿子的学费生活费,为了筹钱东奔西跑,甚至和民工住起了工棚……这一切的一切开始像慢性毒药般在他的身体内发生了效应,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挽回江梅,挽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正好,老天给了他赵广田这个机会,却也给了他另一个信号——他还能活多久!

江梅把东西带给公公,让他先回,毕竟没有年近古稀的老人还要照顾儿子的说法,自己则留下照顾前夫。江梅在赵广田的旁边又支了张小床,夜里就睡在他的边上。为了避免穿孔,赵广田被严格的限制了饮食以及活动时间,起初几天,他几乎天天在吐血,由于不能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体征,才几天下来,赵广田就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还好随着治疗的继续,赵广田可以吃些流食了,江梅总是把稀饭吹得温度适中在喂给他,简直就像照顾婴儿般的细心,连医生们都开始羡慕起赵广田来,每次来查房都要开上几句玩笑,后来听说他俩已离过婚便都张大了嘴巴。

赵广田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开始试探着和江梅提起复婚的念头,江梅却总是打哈哈,每次到了关键时刻都要岔开话题,这就让赵广田摸不着边了。其实这是江梅故意使的小心机,她就是想调调赵广田的胃口。江梅其实也想复婚,只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毕竟她还是深爱赵广田的,更何况儿子也都那么大了,再过上几年她也就青春散尽美人迟暮了。她希望这场变故和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一样,会引领她走向另外一种生活。

到了赵广田出院的前一晚,两人躺在床上聊天,江梅问他以后还喝酒吗?他挠了挠头说喝!杂不喝,要明天死,今天也得喝!江梅气得半天没说话,不想那边伸过一只手来,一把搂过江梅,赵广田看着江梅的眼睛说今晚和我亲热我就不喝,江梅眼里开始汩汩的流起了泪珠。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分割时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乾坤指点评:

文章的小说味道浓厚,人物心理描述十分到位。
建议作者下次投稿时注意排版,感谢您对小说版面的支持!

文章评论共[1]个
乾坤指-评论

本想帮您把排版问题修改一下的,可惜因为系统不完善改不了。问好了!at:2008年09月11日 中午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