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投毒结伴高歌

发表于-2008年09月15日 晚上8:09评论-1条

村里人都叫林治“秃子”。他们还没进林治的店就会喊道,秃子,买东西!这种时候,林治那一头乌黑油亮、生机勃勃的头发就显得特别尴尬。开始时,林治也抗议过这种指鹿为马、无视事实的行为,但他们解释说,这是有原因的:一,习惯了;二,从发展的角度来看。

“习惯”一说,跟林治的爷爷有关。林治的杂货店创办于他爷爷,经手他父亲,他已经是第三任老板。林治是听着“秃子,买东西”这样的吆喝长大的。不过林治不认识他爷爷。他爷爷是秃子这事实是墙上的那张照片证明的。从照片上看,他爷爷的头发只剩下耳朵附近的两撮,中间是相当得一望无垠。他父亲秃,林治倒是从小就见识到了。他看着他父亲的头发一天天变少,最后他父亲留在相框里的样子几乎跟他爷爷一模一样。村里人从林治的家族来推断林治的头发只是暂时的繁荣好像也是有道理的。一种宿命的感觉深深攫住了林治,他不再为自己的头发申辩,而且每天晨起梳洗时,都有一种“晓镜但愁云鬓改”的伤感。

林治的店开在村头,旁边有一棵年迈的榕树。平时的林治要么在柜台后面发呆,要么在榕树下闲坐,等待生意,也等待时间的过去。村里的人口不多,因此林治的杂货店虽是独家生意,但生意还是显得清淡。村里人小气,抽烟往往要把过滤海绵都烧掉一半,才恋恋不舍地丢掉。看着榕树下满地半截烧焦的海绵,林治常常会有“明珠暗投”的感慨。他感觉他简直是撞进了猪胎的天蓬元帅。

林治的杂货店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除了卖烟、酒这些常见的东西外,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甚至有卫生巾。因为去医院远,他店里还经营着一些简单的药品。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的店里还卖着花圈、纸马、纸人、纸钱这些东西。因此有人评价说,这里除了飞机、坦克,其他的一应俱全。甚至有很多人佩服林治,这么多东西,他居然能记得住价格。其实林治开始时也挺厌烦店里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特别是花圈类的丧事用品,一年难得卖几次,放着又阴森森的,有碍观瞻。但他父亲笑笑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东西赚钱,人都死了,谁还会在这东西上跟你讨价还价啊?林治当时不禁深深感叹他爷爷的创意。

很多人说林治家遗传秃发是他们家的种有问题,他爷爷跟他父亲死在壮年就是明证。特别振振有词提出这说法的是英子她爹,这个老头倔得像头牛,而且一点都不怕得罪人。他常常深吸一口烟,大声地咳嗽,吐出一颗浓痰,说,秃子,我看你的头发没几天好了。

如果不是英子问题,林治对这说法本身倒并不怎么介意。坐在榕树下,林治偶尔也会想想生命这问题。他觉得生命就像是长在树上的一朵花,即使不被人摘掉,自己也会凋落,掉在地上就像一坨屎;多开几天少开几天实在没什么区别,也许早点掉落还显得美丽。像他这样每天在榕树下看行人,编花圈也不是什么特别美的事,活着也不过多几天重复。他还想到他父亲。他父亲生前除了偶尔要去镇上进货外,几乎天天像他这样要么在柜台后,要么在榕树下,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想着他父亲,他几乎看到他自己漫长而无聊的一生。一种沮丧感常常在他心头徘徊。

林治家开的这店也让他看淡了生死。村里死了人,死者家属哭得死去活来的,但林治家热闹得过年过节似的,他父亲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花圈、纸钱,脸上是充实满足的表情。那几天,他家菜也比平时买得多,他母亲哼着歌把炒锅拍得“噔噔”响。平时吃饭,他的父母还会合计着谁家该出事了,哪个老头老太该走了,如果跟他们的预计不符,他们还挺不耐烦。从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死亡总能触发林治欣喜的神经。父亲跟母亲去世的时候,林治也没怎么难受,出出进进地张罗丧事,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他父亲走之前说,不要花圈了,也别烧纸钱。开始时,林治还以为他省钱,现在他慢慢明白了,这么多年,他父亲算是看透了这玩意儿的虚假。

因着这淡薄的生死观,坐在榕树下的林治常常会显出一种洞悉尘世的沉静,这使得他跟村里那里忙忙碌碌的村民很有点不同。村里没什么娱乐场所,林治店边的榕树下就默默充当着公园的角色。平时常常会有一些人在树下闲坐,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治编花圈、扎纸人、印纸钱,还常常开玩笑说身边的谁谁谁,该照顾他生意了。那被说的人忙着“呸呸呸”,然后又快意地把这话反击过去。那脸上的表情是又兴奋又惶恐。这种时候,林治总会很宽容地看着他们,目光慈祥得像个老头。

就像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只是源于一只砸中他脑袋的苹果一样,很多惊人的发明创造都是从不起眼的细节开始的。同样,让林治的命运发生巨大转变的起因,只不过是他从一个药贩子嘴里听说了一种叫作“马达加斯加毒树”的毒药。这是一种神奇的毒药,带有香味,作用于心脏,麻痹心脏,死亡。尸体没有可怕的中毒迹象,就像死于心脏病,或任何正常的死亡。

这“马达加斯加毒树”一下子颠覆了林治对毒药的认识。以前的他一直认为,凡中毒者必定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皮肤溃烂等等。因此他总认为投毒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谋杀,缺少一种含蓄美。金庸《飞狐外传》里的“七心海棠”倒是一种优雅的毒药,杀人于无形,但毕竟是虚构的。但现在他听说的“马达加斯加毒树”毒药,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七心海棠”。林治内心深处一直潜伏着的某种意识一下子被这毒药唤醒了。那一刻,林治热血沸腾。当时这个贩卖走私药物的药贩子被林治高昂的热情吓坏了,说,兄弟,这可是毒药啊,不是美食。林治热切地说,我知道是毒药,我对毒药一向感兴趣,兄弟,你一定要帮这个忙,帮我弄点“马达加斯加毒树”过来。

这个神通广大的药贩子考虑到跟林治往后的生意,真的给林治带来了“马达加斯加毒树”。他把药交给林治时反复交代,兄弟,这是违禁药物,我是看在咱多年的交情上才给你的,你只能看看,可别用啊!林治努力压抑自己的兴奋,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话嘛,我只是对毒药感兴趣,拿来参详参详,还真的去拿人做试验不成了?那人笑道,呵呵,是是是,对你是我放一百个心啊。

杂货店里纷繁的东西为林治的下毒提供了无数种可能,但林治几乎是没经过思考就选择了白酒跟胶囊。“马达加斯加毒树”能溶于水,而且酒浓烈的味道足以掩盖毒药的香味;加在胶囊里就更简单了,把胶囊分开,加入粉末就成了,没人会去仔细研究药物。这简直是天衣无缝。林治欣赏着组装完毕的白酒跟胶囊,激动是一阵又一阵地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下毒天才,如果活在武侠小说里,说不定能混出个不小的万儿。

林治的第一件作品是村东头的药罐子老刘。老刘多年抱病,是林治家的常客。从林治父亲在的时候,老刘就来他家买药了。不过老刘常常不便行走,他家人来代买的时候更多。都说“久病无孝子”,确实有道理,老刘的儿子儿媳们早就不耐烦了三天两头地买药,已经很自然地称呼老刘为“老不死的”了。林治觉得选择老刘下手实在是有一点慈善的味道。不过第一次下毒难免紧张,在包药时,他的手都出现了轻微的抖动,药丸、胶囊在柜台上滚来滚去。老刘的儿子付钱离开后,林治几乎是一下子就软在了椅子里,背心一阵阵冒汗。这实在是一种要命的刺激。

老刘的儿子走掉后,林治一直竖着耳朵等消息,那顿晚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一直到八点多,他突然听到一阵爆发出来的哭叫声,余音袅袅。林治一下子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一双激动的拳头在空中挥舞。他知道,他成功了。

老刘的葬礼弄得挺隆重,那几天林治折花圈都折到手酸了。林治发现这下毒实在是一石二鸟的举动,不禁丰富了精神生活,这生意也好了许多。他还觉得自己挺像一个救世主,救人于苦难。一个病人无论于人于己都是痛苦的。在送花圈去老刘家时,他分明看到了老刘家人脸上无法掩饰的快乐。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投毒给了林治很大的刺激,他常常兴奋得难以入眠,半夜了还起来折腾毒药。拿着毒药时,他就像一个江湖剑客拿着自己的剑,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充满了自信的力量。但毕竟村子太小,就那么些个人,他下手的机会并不多。林治不是一个盲目的人,他知道如果乱来,只会是自掘坟墓。因此他有自己的原则,他所选择的人都是病人。一个病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家人,都多多少少预想过他的死亡,所以他的死亡是很容易接受的。而且林治觉得让一个病人去死是仁慈的,这不是谋杀,是解脱。月光下,林治想着自己从事的秘密的事业,常常在孤芳自赏的同时还有点幽怨,他觉得该有人来欣赏他的才华。这时的他看着就像一个忧郁的诗人,对着月亮构思惊世大作。

村里人少,病人更少,林治从原则出发,一年药死一两个也就差不多了。因此,投毒并没能从根本上改变林治的生活,它只是林治生活的一个点缀、一丝亮色。平时的林治还是要么在柜台后面发呆,要么在榕树下闲坐,等着生意,也等着时间的过去。不过林治的心中还有另一个激动的期待,那就是是英子的到来。

英子比林治小两岁,长得很秀气,脸颊上的两个酒窝更是让人心碎。英子常常会来林治的店里买东西,给她爸买烟、买酒、买药,或给家里买一些零碎。林治最喜欢的是英子来买卫生巾。英子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大大咧咧地喊道,卫生巾两袋!跟买盐,买酱油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她总是在买了其它东西后,嗫嚅着说,给我两袋那个。说着脸就红了。林治会故意当作没听懂,哪个啊?英子就羞涩地白林治一眼,你这人真坏!这种时候林治总会出神地看着英子,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每个月林治都计算着那个日子,就像是他自己的月经一样。偶尔英子在那日子前后没出现,他就提心吊胆的,坐在榕树下心不在焉地看着路人,有时甚至连“秃子,买东西”都听不见。如果这两天英子他爹也来榕树下闲坐,林治就会旁敲侧击地打听英子。这老头就狐疑地看着林治说,你管我们英子干什么?其实也就是这老头子的原因,林治才不敢直接跑到英子家去看英子。这老头似乎很警惕他对英子的感觉。 

向英子提亲这事林治想了很久,最终对英子的渴慕战胜了对她爹的恐惧。林治差媒人去提亲。他反复交代媒人一定要客气,不要惹那老头发火,要把他家不为人知的财产说得夸张一点等等。媒人都不耐烦了,说,你是媒人还是我是媒人。林治殷切的目光一直追着媒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期待跟忐忑。但结果跟林治不愿承认的预想一样,果然遭到了英子他爹的拒绝。媒人愤怒地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老不死的,居然说你家的种有问题。那一刻林治如堕冰窖,浑身冰冷,连媒人走了都不知道。

英子跟电工刘产的订婚在村中传为佳话。刘产家是村中首富,刘产的工作不错,刘产长得也很帅,大家都说男才女貌啊。刘产跟英子订婚后的第三天林治看见英子从他店前走过,英子整个人就像罩上了一圈光晕,一副幸福在燃烧的样子。林治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英子打招呼,英子已梦幻般地过去了。看着英子远去的背影,林治呆若木鸡,直到手中的烟屁股烫到手指,他才回过神来,连连甩手。

刘产死于“马上风”的传言很快就在村中沸沸扬扬起来。那一天是刘产订婚后的第五天。本来像“马上风”这样的死法别人是不知道的,说起来也不风光,所以基本上只是听说,很少在身边找到具体例子。但村里人说起这件事来有声有色的,就像亲眼所见,说,那天晚上刘产喝了点酒,接下来他跟英子的卧室就“吱吱嘎嘎”地一直响,突然英子一声凄厉的惨叫,等刘产父母闯进卧室时,刘产已经赤luo裸地死在床上,那话儿还是直挺挺的,英子拉着被单在床角缩成一团,身上的肉白花花的。他们说完后,就心满意足地摇摇头说,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节制。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这充满色情味的死亡场面很让他们遐想。

这故事在几天之后变得更加丰富了。很多人都一口咬定英子是白虎,性欲旺盛,天生的克夫命。像英子这样的白虎,必须要有青龙来制服,不然她将吸干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精血。他们还说,不远处的那个村子里就出过一个白虎,嫁了十个男人死了九个,幸好最后一个是青龙,把她压住了。这个男人身上的毛发就像乌云一样,特别是经过肚脐的那条倒毛,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青龙。这些人在榕树下坐着,抽着烟,唾沫横飞地给这故事添油加醋。他们甚至问林治,秃子,你身上的毛多吗?但林治一声不吭,只管忙着手中的花圈。听着他们这样诋毁英子,林治心里很不舒服,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事对英子的打击很大,出事后林治就没看到过她的身影。没有英子代腿,英子她爹得自己来买东西了。这个倔强的老头一下子蔫了,驼着背咳嗽的样子显得特别苍老。他总是来去匆匆,买了东西就走。林治想向他打听英子,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次,林治实在忍不住了,就问,英子好吗?这老头的头一下子抬起来,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林治一惊,撞倒了身后的酱油瓶。老头默默地走了。其实英子他爹比英子更受气。英子躲在家里耳不闻心不烦,最多也只是丧夫之痛,但她爹要听到那么多无法辩驳的流言,这对一个死硬脾气的人实在残酷。

在村里,年轻人夭亡是很不祥的事,别人连他家的场院都不敢走,所以年轻人死了基本上是草草入葬。但因为刘产家有钱,又是独生子,他的葬礼还是弄得很隆重。那几天林治编花圈的手都磨破了。坐在榕树下的闲人看着林治忙忙碌碌地编花圈不无羡慕地说,秃子,这下你可发了。

刘产出殡那天发生了大事。刘产的亲族执意要把刘产的骨灰从英子家的场院捧过。很明显,他家认定是英子夺走了刘产的命。刘产的家人们铁青着脸气势汹汹地要走进英子家的场院,而英子家的亲族组成一个半圆跟他们对峙着。刘产的父亲哀号着,英子你这贱货啊!你是白虎也不能出来害人啊!我家就一个刘产啊!英子的叔叔挥舞着锄头怒吼道,放屁!刘产他自己有病也不早治,害了我们家英子。你再他妈胡说八道,老子劈了你!双方的人马都加入了舌战,场面闹哄哄的。如果不是有村干部们极力阻止,那天难免一场血战。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林治挺内疚的。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下毒,也没想到刘产死得这么不是时候让英子担上这么大的恶名。其实那天林治也只是一时冲动。那天傍晚刘产来林治店里买东西,他说,秃子,给我一斤糟烧。在柜台边坐着的闲人刘福笑着说,刘产,找了老婆可得少喝酒啊,这功能会差掉的。刘产哈哈笑着说,我可是越喝越有劲啊。刘福色色地说,这么水灵的老婆可别太使劲啊,我们都会心疼的。秃子,你说对不对?林治默不作声。刘产笑着说,秃子还是童子鸡,懂什么!哈哈。那一刻林治突然气血上涌,把加了料的白酒拿给了他。刘产拿着酒说,刘福、秃子,下次请你们喝酒啊!刘福打趣说,干吗不今天啊?刘产笑着说,刚订婚,忙啊,你不知道吗?哈哈。说着就走了。那时林治突然有点后悔,想把酒追回,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犹豫间,刘产已经走远了。

刘产下葬后,“马上风”事件也慢慢平息了。只有两家人不巧撞见时会怒目而视,或恶言相加,但打架的兴致已经很淡了。英子她爹偶尔也会到林治店边的榕树下坐坐,只是咳嗽比以前更加厉害了。有时候他的喉咙就像风箱,不断地“咕咕”响,但那口痰无论如何上不来,脸憋得猪肝一样,让人看着很害怕。这老头坐在树下常常显得意兴阑珊,但他似乎是执意要来坐似的,像在证明着什么。

英子一直都没出现。林治甚至都怀疑她是出远门了。一旦产生这念头,这念头就不断折磨着林治。梦中林治一次次看着英子泪流满面地来向他告别,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林治又想到,英子这么久没来买卫生巾,是不是怀孕了。这念头就更加折磨人了,常常让他深夜难眠,人也日见消瘦。但林治始终不敢向那老头打听英子,上次老头那喷火的眼睛他印象深刻。

一天,林治在榕树下扎花圈,英子她爹来买了包烟,也坐在了树下。没有其他人,两人默默坐着。林治突然说,叔,把英子嫁给我吧,我不介意的。说完后,林治自己都傻了,这想法一直在他心头转着,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说了出来。他甚至都不敢直视英子她爹。这老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像马上就要发作,但又慢慢地淡了下去,叹了口气说,秃子,叔知道你喜欢英子,你人也很好,不是叔故意阻拦你,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想让她早早守寡。别人怎么说英子是别人的事,我的女儿我清楚,以后你再说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秃子,听叔一句话,你的条件不错,你就不要死盯着英子了,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媳妇儿的。

林治默默听着,他知道他跟英子是没戏了。如果老头暴跳如雷的,还可以争取一下,但现在老头这么平静地劝导,他知道没戏了。风吹动他飘逸的的头发,林治觉得他头上长着的不是头发是一丛毒蛇,是命运阴险的诅咒,一种深刻的悲哀在林治心头泛滥。

英子她爹有点担心地看着林治,咳嗽了一声说,秃子,你没事吧?你别怪叔,大老爷们哪会娶不到老婆!林治勉强笑笑说,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爷爷跟我父亲都是没病没啥的突然去了,也许我家的种真的有问题,我不能耽误了英子。老头重重叹了口气,好像很是同意林治的说法。林治分了根烟给英子她爹,两个人默默地抽着。又坐了会儿,老头说,秃子,给叔打两斤酒,该回去了。林治进店把酒拿出来交给英子她爹,说,叔啊,你咳嗽这么厉害,还是少喝为好。老头说,咳了这么多年,都活腻了,早死早好。付了钱,就走了。林治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眼里尽是悲哀。

英子她爹是死在离开榕树下的那个傍晚的,当时他在喝酒,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人就扑在了桌上,就此死去。老头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大家好像都很能接受他的死亡。他们都说,这老头咳成这个样子,早就差不多了,还敢喝酒。也有人说,刘产死后,这老头明显就不行了,看他的精气神就明显不对,看来对他的打击是比较大啊。反正各种各样的说法都在指向同样的结论,英子她爹死得其所。

英子他爹脾气不好,得罪的人多,因此没有多少人给他送花圈。英子家里刚刚出了刘产的事,现在又是家里的主心骨走了,英子跟她娘是没日没夜地哭,丧事都交给英子她叔打理。英子她叔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人情世故什么的倒一窍不通,因此这丧事给弄得乱七八糟的,那气氛搞得简直就是“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不过这倒给了林治机会。林治给英子她爹送了一整套的丧礼用品,包括匾额、花圈、花篮、纸人、纸马、纸钱、香烛等等等等,叫了几个人帮忙,都搬了好几趟。林治此举对于英子家无异于雪中送炭,英子她叔拉着林治的手,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确实值得感动,林治家三代开店还没见过他家这么慷慨过。林治眼含热泪连连客气,说,叔是个好人,他就这么走了真是让人心里难受,我这点心意是应该的。英子她叔更是感动了,简直是见到了再世菩萨,拉着林治的手连连晃动。林治眼睛四处搜索着英子的身影,嘴里随便问着丧礼准备工作。林治家三代卖丧品,对于丧事几乎可以说是专家了,因此他问的问题都是节骨眼上的问题,问得英子她叔面有愧色,心起崇敬。英子她叔是个实在的人,他很真诚地跟林治说,说来丢脸,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但这样的事情还真的不懂,你能不能帮帮我?就这样,林治成了英子她叔的治丧顾问。

那天傍晚林治再来到英子家时,英子正坐在父亲的冰柜棺材旁哭着,四边一个人也没有。自上次见到英子从店前走过到现在,林治都近四个月没见到英子了,见到英子背影的那个刹那,他一阵晕眩,差点就倒了下去。从背影看,英子消瘦了很多,正在哭着,那肩胛骨一耸一耸的,很是凄楚动人。林治轻轻走近英子,在她背后默默站着。英子没察觉他的临近,还在很投入地哭着。林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拍了拍英子的后背,轻声说,英子别哭了!英子吓了一跳,转过头看是林治,就收了眼泪,抽抽噎噎地说,谢谢你,送了那么多东西。林治说,应该的,一点心意而已。英子垂着头,没说话,长长的睫毛盖着朦胧的泪眼,看着让人就心生怜爱。林治柔声说,英子,你要保重身体啊,这么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你一定要挺住啊。说着轻轻地扶住英子的肩。英子一向知道林治对自己的感觉,这段时间受尽委屈心里更是脆弱不堪,这时听到林治关切的安慰,整个人一下子就松弛了,靠在林治的肩上哭了起来。面对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场景,林治一下子傻了眼,手足无措,两手僵硬地拍着英子的背,机械地说,英子别哭,英子别哭!半晌,英子平静了下来,站直了身子,看着林治被哭湿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林治连忙摇手说,没关系,没关系!英子垂下了头,两只手绞着衣角,默默无声。林治深情地看着英子,突然拉起英子的手,说,英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你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我相信你!英子抬眼感激地看着林治,眼睛深处有一团光芒在闪烁。

英子她爹的丧事在林治的帮忙下办得相当得体,英子一家人对林治很是感激,特别是英子她叔简直把林治当成了英雄,送丧后的酒席上,一次又一次地劝林治喝酒,直到林治将近酩酊。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英子跟林治的关系已经相当微妙。因为是丧期,英子又是悲痛不已,他们的感情还不可能会明朗化,但英子偶尔看向林治的眼神是很有分量的。也许是受到老头子短命论的影响,英子的母亲对林治显得有点冷。但林治知道,英子这下是跑不了了。

林治终于要跟英子结婚了。虽然英子她娘有反对的意思,但英子她叔对林治的印象非常好,再加上英子自己也倾心于林治,这结婚还是水到渠成的。

结婚那天开头部分比较伤感。林治带着一帮人到英子家接新娘,但英子她娘迟迟不肯放行。英子她娘坐在床沿上不停地抹着眼泪,英子穿戴整齐地站在旁边陪着哭,脸上的妆都给泪水冲得沟壑四起的。林治走到岳母面前说,娘,我要把英子接走了!但英子她娘一声不吭,只管自己哭。林治讪讪地不知如何是好,反复地说,娘,我会对英子好的,您放心吧!但英子她娘还是没止住哭。旁边的人也都来安慰英子她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大了总要嫁人,林治这孩子忠厚能干,你就放心吧。英子看看时间确实差不多了,就给她娘跪下说,妈,我要走了!说着眼泪又喷涌而出。英子她娘想去扶起英子,但也许是坐久脚麻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林治赶紧去扶她,但英子她娘看着林治伸来的手,突然一阵惊恐,忙不迭地把林治的手推开。这让林治非常尴尬。英子扶起了她娘,说,妈,您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英子她娘擦着眼泪说,英子啊,我苦命的孩子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你这就去吧。哭哭闹闹中,林治总算把英子接回了家。

那个中午的结婚宴席是喝得热火朝天。林治终于如愿以偿,心情是无比痛快,酒量也空前得好,一改平日斯文内敛的形象,大口喝酒,大声说笑。英子她叔也是心情痛快,到处敬酒,酒席上的高[chao]是一个接一个。这酒是喝到下午三点左右客人才陆续散去,只剩下林治要好朋友这一桌。这时候林治舌头都大了,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但以刘福带头的兄弟们摆明了是准备不让他洞房,不停地劝酒。林治心情痛快,也不忍心扫了朋友的兴,中途去吐了两次,回来继续喝。

喝到近五点的时候,酒席上准备好的酒都喝完了。林治摇摇晃晃、昏头转向地要去拿酒,但他那帮兄弟一致要求嫂子拿酒,嘻嘻哈哈的。林治好像也是突然明白了自己是有老婆的人,就很男子气概地喊道,英子拿酒来。英子虽然已经有点厌烦林治朋友们的没完没了,但还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大家的兴致,就问,酒在哪儿啊?林治大着舌头说,在后面的那排架子底下,有一排酒缸,你拿漏斗装过来就可以了。英子找到了酒缸,但就是找不到漏斗,就在酒缸旁边翻找着。在酒缸后面她看到了四瓶装好了的白酒,心里就嘀咕着,看来林治是喝多了,有现成装好的酒还叫我打酒。她就提了两瓶酒给林治他们。

酒喝到这份上早就甜了,两瓶酒三下两下就见底了。刘福又喊道,好酒,嫂子,再拿酒!我们……这话还没说完,刘福就扑在了桌上。很快,周边的人一个个陆续扑倒,只剩下林治坐着。林治呵呵傻笑着,还说要喝死我,看看谁先醉!他伸手去推身边的刘福,刘福应手倒地。林治吓了一跳,又去推左手边的这个朋友,也应手倒地。林治的汗一下子如山洪暴发,整个人全清醒了,他大声叫道,英子,你……话没说完,身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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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文笔厚重,构思精巧,娓娓道来中惊险渐现
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读罢不禁感慨作者对人性的深刻细致描写
若非再发,当可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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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原百击-评论

问好朋友,由于系统原因,暂时无法推荐或精华,请朋友谅解,期待您的精彩首发作品!at:2008年09月15日 晚上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