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漫天飞雪好像苗条轻盈的舞蹈演员一样，随风翩翩起舞。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南……飞速飘动；一会儿旋转着身躯，向人们展示着它的轻柔、洁白。无风时，则缓缓下坠，落到地上迅速化为水，使人感到有些寒气袭人。

这天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天空开始黯淡下来，加之飞雪迷漫，天空更加显得雾濛濛的。这时，先锋村的村民刘兴正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踩着有些滑的乡村小路，向村党支部袁书记家走来。来到袁书记家门口，刘兴跺了跺脚，然后，轻轻敲了下房门。

门开了，袁书记招呼刘兴进屋坐。刘兴走进屋内，顾不上歇口气，急切地告诉袁书记说：“有人想把周志带回来的维吾尔族小孩撂到xxx火车站。”

袁书记一听急了，“怎么能这样做！”忙穿上外衣，换上鞋子，急匆匆地朝周志家赶去。

周志是先锋村的村民，常年在外跑生意。前段时间回家，在出火车站门口时，一个跪在地上的维吾尔族小孩拉住他的裤子乞讨。他生气地把脚一甩，想挣脱小孩的拉扯，可能是用劲过大，小孩一下摔到地上。正要开口骂人的周志，一看小孩被摔到地上，把想骂的话咽了回去，忙上前扶起小孩。看着一身粑软、有气无力、瑟瑟发抖的小孩，动了恻隐之心。拉上小孩来到一家快餐店，买了一碗刀削面和一笼小笼包子，招呼小孩吃。

小孩感激地看了刘兴一眼，马上迫不及待地端起刀削面“唰啦啦”一阵风卷残云。急忙又拿起小笼包子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喝刀削面汤。不一会，就把刀削面和小笼包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连汤汤水水都不剩一滴。

吃完饭后，小孩满足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显得有了几分精神。周志心想村里有不少人家没有男孩，便把小孩带回了村里。找了几家一问，都嫌小孩一副病态，而且深眼窝，高鼻梁，卷头发，以当地人迥然不同，都不愿意收养。

袁书记来到周志家，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失魂落魄地坐在堂屋靠墙角的小凳上，略带几分惶恐，正用呆滞而无助的眼神看着他。小孩上身穿着一件辨不清底色的单夹克，下身是一条薄薄的秋裤，脚上趿踏着一双塑料拖鞋，后半部已经快磨没了。袁书记问他话，他不吭声，木瞪瞪地看着袁书记，一脸可怜兮兮的窘态。

袁书记鼻子一阵发酸，泪水一涌而出，小孩太可怜了。袁书记抹了一把泪，上前拉起小孩揽入怀中，安慰道：“走吧！孩子，先住我家，等弄清你的家庭住址后，大叔再送你回去。”

袁书记把小孩带回家已经是深夜，老伴已经睡了，他叫醒老伴。老伴马上起床，捅开炉子为小孩煮了一碗面。小孩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极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碗，一脸渴望地看着袁书记夫妇。袁书记示意老伴再去煮一碗来。老伴马上又煮了一碗端过来，小孩毫不客气地端起就吃，不一会就碗见底。小孩把碗一搁，十分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后，疲惫不堪地趴在了桌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袁书记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抱到床上，为他盖上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轻轻拉上房门。

老伴抹了一把泪，找来针线、布和棉花，坐在灯下为小孩赶制棉衣棉裤。袁书记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旁，“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

第二天，小孩醒来，老伴为他穿上棉衣棉裤。然后，打来热水，拿来香皂，为小孩洗干净脸和手。让小孩坐到桌旁，端来热气腾腾的稀饭、馒头。

二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小孩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由于语言不通，小孩的家庭住址一直没发弄清楚，袁书记夫妇有些着急。有人出主意，城里有卖羊肉串的维吾尔族人，何不请他们做翻译。袁书记夫妇一听，有道理，那些跑摊匠走南闯北，不仅懂维吾尔族语言，而且汉语也精通。

次日一早，袁书记就带着小孩进城，找到一个卖羊肉串的摊位前。袁书记向摊主说明情况，摊主很乐意帮忙，他用维吾尔族语言同小孩攀谈起来。

三十多分钟后，摊主向袁书记一耸肩，两手一摊，摇了摇头。然后，告诉袁书记：“小孩是两年前在村里玩耍时，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维吾尔族男子说给他买糖吃，便把他抱走了。大胡子带着他和另外几个新疆孩子来到内地，逼着他们学偷东西。一段时间后，就叫他们上街去行窃，偷到东西要全部交给大胡子。如果没有偷到或是偷的不多，就会被饿饭，甚至毒打。大胡子带着这帮孩子在全国各地流窜作案。小孩逃过几次，都没有成功，被打得死去活来。终于有一天，小孩趁大胡子放松警惕的时候，成功地逃出了大胡子的魔掌。但是身无分文，浑身伤痛的他，只有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到处流浪，天是被，地是床，饥寒交迫度日。由于小孩离家时年龄太小，加之长期飘泊，对家的记忆已经淡忘殆尽。他只知道家在新疆，具体在哪个地方、父母叫什么都一概不知。”

袁书记谢过摊主，无可奈何地带着小孩回到家。他同老伴商量怎么办？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把小孩送到福利院去。

要送小孩到福利院去的那天一大早，袁书记的老伴就起床，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平时小孩爱吃的。然而，小孩坐到桌旁，却一直低着头。袁书记夫妇叫他吃饭了，他无动于衷，仍然低着头，既不说话，又不动筷子。袁书记夫妇不断往小孩的碗里拈菜，要小孩快吃饭。小孩突然起身走到袁书记面前，“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双手抱住袁书记的腿，泪水叭嗒叭嗒往下落，嘴里叽哩哇啦的，不知道说的啥。

尽管听不懂小孩说的话，但是袁书记夫妇心里明白，小孩是不想离开这个家。袁书记急忙俯身扶起小孩，同老伴商量道：“老伴，这孩子怪可怜的，我们就留下他吧！”

老伴点点头，表示赞成。

于是，小孩就成了袁家的一员，取名袁国强，排行老三。他上面有一个哥哥，已经成婚，自立门户；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

三

袁国强身上除了冻伤，还患有鼻窦炎、中耳炎、支气管炎等多种疾病。最严重的是脚上的伤，两只脚前半部分已经呈乌黑色，肌肉几乎坏死。医生检查后说：“再发展下去，只能截肢。即使得到有效治疗，也难保不落下残疾。”

袁书记一听急了，“医生，拜托您一定想办法医好小孩，他还是个孩子啊！”

医生两手一摊，告诉袁书记：“据我所知，目前西医中还没有治疗这种病的有效方法，你可也去找下中医试试。中国的中医博大精深，有些方子往往能够解决大问题。快去吧！不要把孩子的病耽误了。”

袁书记四处打听，听说a城有一个老中医治疗冻伤有绝招，便不辞辛劳带着袁国强去a城。老中医看后说：“要想根除，必须要有耐心，每天都要用中药泡脚。”

袁书记夫妇非常高兴，总算看到了希望，一直坚持用中药为袁国强泡脚。经过半年时间的治疗，袁国强脚上的冻伤渐渐出现了好转，脚面的颜色由乌黑转为红润。袁书记夫妇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袁书记看着袁国强一天天长大，脚也逐渐好利索，又寻思着袁国强的读书问题。他同老伴商量，说道：“孩子不小了，不能再耽搁，应该让他上学。”

老伴连连点头，笑哈哈的。

袁国强背上书包，开始读书了。他听和说汉语都非常吃力，老师知道他的情况后，不厌其烦地常常为他开“小灶”。他聪明好学，放学回到家认真复习、做作业，碰到不懂的，急得团团转。袁书记叫他吃了饭或是明天在做，他坚决不肯。袁书记就带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往老师家跑。

工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期末考试，袁国强的成绩居然排在班上的前5名，让人刮目相看。这时的袁国强，不仅能听懂汉语，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此后，袁国强的学习成绩一直就没有拉下过。

小学毕业后，袁书记把袁国强送进条件比较好的县城中学读书，嘱咐他要好好学习，今后考所好大学。

为了支持袁国强读书，他的哥哥、姐姐时不时给予一些帮助。袁书记夫妇除种好田地外，还喂养了猪、鸡、鸭、兔，既满足生活，还可也拿些去卖成钱。生活上打紧安排，在保证孩子营养的前提下，尽量简单化，节约开支。

袁国强很争气，读初中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非常顺利地考入了高中。高中成绩也一直很好，根本不用袁书记夫妇抄心。袁书记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感到十分欣慰。

四

有人举报袁书记私自收养小孩，带头破坏计划生育政策。乡里很重视，马上派人调查，根本不听袁书记的任何解释，说只相信眼前的事实。很快乡上就作出了处理决定：给予袁书记党内警告处分，并罚款8000元。

袁书记虽然感到委屈，但是没有辩解，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8000元对于一个家境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无疑是雪上加霜。袁书记为孩子治病就借了一些钱，至今还没有还清，现又冒出个罚款。一向开朗的袁书记也犯起愁来了，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袁国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在高三新学年即将开学的时候，袁国强突然对袁书记说：“爸爸，我不想上学了。”

袁书记非常吃惊，追问道：“为什么？”

“我念不进出，想去打工。”

“胡说，你还小，必须先学好本事，今后才有出路。”

“不！我坚决不读书了。”

“啪！”一记耳光打在袁国强脸上，袁书记发怒了，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他。

袁国强泪流满面，“扑通”一下跪在袁书记面前，泣不成声地乞求道：“爸爸，你就答应儿子一次吧！”

袁书记一看，袁国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劝也没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俯身把袁国强扶起，摸了摸儿子被打的脸，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原谅爸爸吧！你还小，不应该背负这些烦恼，应该安安心心地读书啊！”

袁国强点了点头，“我知道，爸爸都是为了我好，不希望我掺合进烦恼中。但是，我是这个家庭的一员，面对困难，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袁书记一把将袁国强揽入怀中，看着懂事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

袁书记托人在县城为袁国强找到了一份保安工作，袁国强很高兴，提上妈妈为他准备好的东西，告别父母，走上了打工之路。

保安工作不需要干体力劳动，对刚出校门的袁国强来说，非常适合。第一次领到工资后，袁国强只留下了买饭菜票的钱，其余的钱统统交给父亲。袁书记从中抽出一张100元的钱递给他，嗔怪道：“在城里工作，用钱的地方多。比如说牙膏、牙刷、香皂、洗衣粉，平时要买吧！没有几个钱怎么行呢？！”

袁国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接过爸爸递过来的钱，揣好。

五

袁国强在袁书记一家人地细心照顾下，生活得很开心。但是他心里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渴望着、祈祷着早日能与他们相见。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思念、渴望，就更加强烈、迫切。

袁书记看着心事重重、时不时发愣的儿子，与老伴商量了一番。然后，袁书记对袁国强说：“我同你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我们商量好了，想到新疆去看看。我们想让你陪我们一起去，顺便还可以寻找下你的亲生父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袁国强激动得一下扑到爸爸怀里，发自肺腑地说道：“爸、妈，您们真好！”

三人乘火车到了新疆乌鲁木齐，下车后顾不上休息、吃饭，直接找到维吾尔自治区民政厅。袁书记把袁国强的情况向负责接待的民政厅领导作了介绍，领导深受感动，立即指示市社会救助管理站要竭尽全力，帮助寻亲。

由于袁国强离家时太小，对孩童时的生活场景，几乎全无记忆。市社会救助管理站只好大海捞针般的在全疆展开寻找。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新闻媒体闻讯后，迅速介入。电视、报纸开始不间断地进行跟踪报道，寻亲的事情很快就家喻户晓。线索接踵而来，袁书记三人欣喜若狂。然而，半个月里，先后有60多人前来认亲，都被一一排除了，袁书记三人非常失望。

一天，一名维吾尔族妇女来到市社会救助管理站，告诉工作人员，“电视上播出的孩子与自己失踪的儿子很像。”说完，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

工作人员一看，眼前一亮，惊喜地呼叫道：“像，太像了！”为了慎重起见，市社会救助管理站为他们做了亲子鉴定。鉴定证实，二人确系母子关系，大家为之高兴。

第二天，袁书记夫妇陪同袁国强去认亲。他们乘坐的的士一进入袁国强亲生父母所在的社区，马上就感到浓浓的热烈气氛，整个社区就像过节一样。袁书记夫妇一下车，迅速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抢着与他们握手、拥抱，将手中准备好的小花帽、馕、馓子、巴丹木等礼物不停地往袁书记夫妇手里塞。热情好客的维吾尔族人，用最高的礼仪来表达他们对袁书记夫妇的尊敬。

袁国强的亲生母亲见到魂牵梦萦的儿子，喜出望外，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生怕一不留神儿子又会离自己而去。

袁国强一直处在亢奋之中，脸上阳光明媚。待大家散去后，面对着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时，袁国强高兴不起来了，一下子陷入了两难境地。成天茶饭不思，闷闷不乐。

袁书记看出了孩子的心思，小声同老伴耳语后，对袁国强说：“别这样，亲人团聚应该高兴。我知道你不好选择跟谁，我同你妈已经商量好了，你就留在你亲生父母身边，他们更需要你。”说完后，袁书记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急忙背过身去，偷偷抹去溢出的泪水。一旁的老伴却控制不住自己，呜咽了起来，袁书记赶紧扯了老伴一把，老伴马上止住了哭泣。

在新疆乌鲁木齐火车站，袁书记夫妇就要离开。袁国强依依不舍地拉着养父母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火车笛声响起，火车就要开动了，袁国强“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不停地向袁书记夫妇磕头。边磕边念道：“您们永远都是我的父母，永远都是我的父母……”

袁书记夫妇一步三回头，袁书记挥着手哽咽着对袁国强说：“孩子起来吧！你就放心，我和你妈还有你哥哥、姐姐照顾。你一定要照顾好亲生父母，弥补一下他们二十多年来的相思之苦。”

“爸、妈，您们一定要保重，我会回来看望您们的！”已哭成泪人的袁国强从地上站了起来，快步跟着已经开始徐徐行走的列车，拼命地向袁书记夫妇挥手大喊。

送行的人们，对眼前的一幕，无不为之动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