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千峰竞秀,万壑从流,淙淙流水,辗转泠泠,集汇成溪。一湾新月,环抱小城,妩媚金柳,腰肢飘摇,映月弄妆。
日未沾头,朝霞万里,柳岸金堤,绸带寒冬。一辆小车从金阳小区出来,金堤岸边慢悠缓行,云从车里伸出头来,遥望金阳小区,挥手作别。金阳小区路口,阿凤裹了裹衣服,花棉大衣颈下的扣子尚未扣实,里面的衣物也没整齐,阿凤拉了拉内衣的衣领,又整了整花棉大衣,睡眼朦胧飘望着那辆小车,头微微侧着,似乎还在聆听云的枕边蜜语。小车远去了,阿凤还在路口站着,抬起头,崇山上,白雪皑皑,寒风从山谷外袭来,阿凤打了个寒颤,纤纤细手翻开毛衣领贴在小脸上。透过衣领:嫩白的小脸上微泛桃红,真个美啊,柳眉凤眼,小嘴微动,露出两个小酒窝,花棉大衣罩不住窈窕身姿。
送走了云,回到了住所,阿凤一头栽倒在床,抱紧棉被,整个身子徜徉着,像河边静水旁掉落的枯柳枝,不再伸展,不再卷缩,不再飘摇。许久许久,诺大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大厅的梅花顾自傲放,牡丹依旧灿烂;玻璃桌上两杯茶水还完好,一本《围城》似乎从未打开。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空隙,两三方斜斜的太阳打破不了这里的寂静。阿凤更是紧紧地抱住了棉被,许是真累了,许是云走了,许是屋空了。渐渐地,渐渐地,阿凤的眼角湿了,棉被一角跟着润湿了。
阿凤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有阳光照进自己的屋子,更忘记了云什么时候走,她全然忘记了,只记得还有身边的棉被跟自己的身体一样暖和,他依然抱着棉被,继续睡,继续着她的梦,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梦到了哪里,每一次醒来,梦就全消失了,就跟云一样,梦里见了,梦醒了,飘走了,留下一丝涟漪,不带走半片云彩。为了啥?她不知道,也说不清楚。但是,梦还是得继续,即便是醒来什么都没有。
……
“嘟嘟嘟……嘟嘟嘟……”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梦的寂静。
阿凤被手机铃声惊醒,她接起电话,习惯性地坐了起来,并打起了精神。“喂,您好!我是阿凤。”“您好!我是瑞,请你喝茶是否有空?”“哦,好!哪里?”“就你家隔壁金阳茶庄吧!”
挂了电话,看了看手机,已经5点多,阿凤,起床,洗澡。站在镜子旁梳妆,一头秀发直垂披肩,对着镜子发现容颜未改,秀色如初,甚感安慰。她披上了云给她买来的花棉大衣,出门。
一会功夫就来到了金阳茶庄。金阳茶庄,地道的茶庄,装饰典雅古朴大方。瑞跟两位友人喝茶闲聊,阿凤到了,瑞站起来迎坐,阿凤坐在瑞旁边的位置。瑞是最了解阿凤的,起来给大家作介绍:阿凤,是我的同学,读书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校花,大学毕业多年了,如今秀色如初。她还是我们学校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行,到现在我还保存着她的作品呢!别看她娇滴滴,写诗作画那才叫豪放。瑞的介绍让阿凤几近无地自容。看看瑞,年纪轻轻就是县里的土管局局长,如今土地恁般贵,土管可是富得流油。而自己呢?大学毕业,找工作四处碰壁:先是碰上了县里的人事局长,他客话迢迢,眼里却只有阿凤如花的脸颊,高耸的双峰,阿凤只能作罢;后来碰上的人就更是粗鲁,要工作得先吃酒,k歌,缠脖贴胸就不在话下,阿凤哪能得惯……最终,阿凤寻得一个老实老板,找到了一份比较辛苦的工作,还算好,工资也按时发放,曾为自己的工作而愤愤不平,但是想着先前的遭遇,也平心了许多。遂不为工作的艰辛而放弃,后也因这工作而骄傲,那还是刚刚参加工作,领第一份薪水的时候,把工资化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那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快活,村里人见着了,那是多么的羡慕,村里的第一名女大学生,更是一种荣耀,一种骄傲。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往,如今,又能奈几何?所幸的是,当年的什么局长啊,科长啊,老板啊,包括瑞,如今都成为了阿凤的滚滚财源。她得感谢瑞,瑞虽是有家的人,但对阿凤却体贴入微,阿凤就是自己的事,但,很多时候瑞也很无奈,自己给予的总是那么有限。瑞又说话了:他是我们金阳小区老总的儿子,叫阳,他父亲25年前就相中了这块地皮,那时候就把儿子取名叫阳。说话间,阳携瑞带上阿凤碰杯饮酒。
酒至半酣,一女借故开溜,瑞亦不知所去,只留下凤阳。阳虽算小生,各式场合却不见生疏。瑞走后,邀凤茶酒。凤是何等人物,玉衣红裳柳岸来,金凤花银红尘取。花茶绿酒,均可应承。不知过了多久,阳醉:付钱打起花腔调,走起路来摆花轿;手缠阿凤屋藏娇,烂醉飞颠票银飘。凤臣服多少英雄豪杰,何惧此等俊后生,但阿凤也清楚,又是一个不眠夜。
空夜星云稀,冬日山骨寒。只留下阿凤小屋粉烛银光,炽热骄阳炙烤着冷艳冰凤。无论几多冰寒,怎奈炽阳焦烤,几令阿凤神魂背离,咿啊连连。酥骨芬芳,软麻喘息,激起阳无穷能量,阳怎会怜惜阿凤的娇弱,烈日一次次焦烤,阿凤一次次飞魂。……
阿凤终于瘫了,瘫软在骄阳下。闭上双眼,有如横亘沟壑之断木,任由激流翻滚咆哮,她自顾小潭旋回。弗知烈焰燃烧焦灼几多年,弗知峡壑奔流肆虐几春秋。……
太阳出来了,小城一如往日,小溪依旧流水潺潺,金柳依然妩媚娇艳。只是金阳小区路口不见阿凤,凤屋还是和昨日一样粉烛金光,不一样的是屋子里没有了熊熊烈焰,没有了翻滚咆哮,阿凤把她的整个身子躲进红棉被,把头紧紧地塞在了里面,不留一丝缝隙。
久久,阿凤才苏动了僵硬的身躯,转了个身,压着了一个东西,阿凤睁开了眼睛,用手梳了一下蓬乱的头发,把眼睛从乱发中腾出来:充了一丝坚毅。她把头转了过来:原是一叠钞票。阿凤拿起钱,眼睛闪烁着,她用手支起身子,挪移到床头柜边,她没有数多少钱,直接把钱放进了柜子,看着柜子,微微一笑,又转了个大身子,抱起了红棉被,依旧把整个身子塞在了被子里,整个头也躲在了里面,一动不再动,活像一跟木桩披着一块红布。
没有人知道她会什么时候醒来,没有人知道凤屋里什么时候还会照进太阳,没有人知道……
【中】
不知地有多久,天有多长;不知有金光柳堤,不知有潺潺溪水。阿凤依然直亘在红棉心中,没有一丝动响。
“嘟嘟……嘟嘟……”绵长的铃声震响了整个小城,阿凤习惯性的抖擞起精神,端坐接听。
“喂!阿凤吗?我是瑞,山子现在情况紧急,你马上过来一下。”阿凤早先抖擞起来的丁点兴奋忽然间消散。手机滑溜在床上,整个人木木地跪立在那,眼神呆滞。好一会,阿凤像是一根冰钟,重重地砸在了床上,整根冰钟硬邦邦,经过敲砸,筋骨断裂,一动不能再动。只留下手机还在那里呼叫:
“喂……我是瑞……喂……你在听吗?……喂……”
声音断了,凤屋里又是一片寂静,静得可怕。寂静的可怕的时间总是那么的漫长,即便是片刻。
阿凤又醒来了,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跟往常一样,从床头柜里拿出所有的钱,塞进提包,夺门而出,乘上一辆的车,向人民医院驶去。
冬日的小城,寒风刺骨;四围的山上,银装素裹。阿凤到了医院门口,下了车,寒风袭着她的小脸,阿凤有些颤抖。
付了车钱,阿凤急忙向403病房奔去。未到403,瑞已经在走廊上等候,阿凤也停住了脚步,问瑞怎么样了,瑞匆忙回答:“现在在急救室里!”抬望眼,急救室的红灯忽闪忽闪的。
阿凤忽地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走廊上疾步徘徊,双手拿着小提包,上下祈拜,嘴里念叨着:“山子!……山子……”忽然,急救室里走出了一名医生,阿凤飞步向前,拔高了调子,似乎又极为敬畏,声音有些颤抖:“医生,我家的山子怎么样了?”医生没有作答,只是微微摇头。“多少钱我都愿意付……求求您……医生,想尽一切办法救救山子……我求您了。”“我们会尽力的,但请你做好心里准备。”医生答道。“求求您,医生,请您一定得救救山子,他是我的惟一……医生,求您了……”阿凤的嘴角在那里抖动,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医生走了,整条走廊只剩下阿凤和瑞,特别寂静,又静又冷,阿凤虽然穿着了许多的衣服,可衣服怎能挡住很冰寒的侵袭!?
阿凤近乎绝望,她也知道,山子是不可能有重生的机会的,但是,她绝不能让山子离开自己。渐渐地阿凤的身体开始发抖,身体开始变寒,眼前开始变黑,身体似乎逝去了支撑点。瑞赶到阿凤的身旁,一把抱住了阿凤,紧紧地抱住了她,阿凤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窝在瑞的手心里。阿凤也只能从瑞的温暖身躯里感受到一丝的暖意。
“山子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以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放心好了。”瑞的话特别的流畅,就像是准备了n次的台词。
“嗯!”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没有人能听得见,又好像很响很响,好像整个世界都能听到阿凤的声音。泪水悄悄滑落,飘到了瑞的衣服上。渐渐地,凤的脸贴在了瑞的怀里,冰冷,冰冷……
瑞是阿凤大学同学,长得英俊,时常抱着一把吉他在校园的公园里,在小溪边,在柳树下歌唱,唱得起劲的时候,一头长发随着音乐的节奏飘摇。引得多少少女为之情动,喜看书好文章的阿凤也为之倾情。那时候起,阿凤的文章里有了瑞的神采;瑞的吉他里有了凤的彩文。毕业后,瑞在县里找到了工作,凤去了w城。每逢周末,瑞都要去w城找凤,凤一有空也回到县里看瑞。见不到的时候,总要在电话里听到对方的声音,晚上睡觉也要在电话里亲吻许久才能入睡,弗知几多快活。
春去冬来,一年过去了,在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里,阿凤照常上班,走进办公室,桌子上有一封信,阿凤顺手撕开,忽然呆住了,鼻子听不到呼吸,眼睛不见闪动。信封里装着什么?里面是瑞的结婚请柬,旁边有一张小纸条:“对不起,没有时间送来。”阿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请柬,更不敢相信请柬上的男人是昨天晚上还抱着自己的瑞,旁边的名字不是自己。
阿凤必须找瑞问个清楚,抓起电话便打,关机,关机,还是关机。阿凤要跑回县里找瑞问,阿凤去了,不顾工作,不管请假。瑞找到了,瑞的老婆也找到了,他们正在衣服店里买衣服,她看着瑞,也真不知说什么好,想好了的话,也忘记了;她看看瑞的老婆,挺着个半大的肚子,阿凤能说什么呢?阿凤默默走开,没作一丝声响。
冬日寒风刺骨,小城没有一丝生机。阿凤矗立在路口,就是一尊雕像。
“嘟嘟嘟……嘟嘟嘟……”阿凤听不见。“嘟嘟嘟……嘟嘟嘟……”铃声又响了,阿凤还是听不见。“嘟嘟嘟……嘟嘟嘟……”铃声一直响着……
阿凤终于听见了,她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喂!喂!喂!你是阿凤吗?是阿凤吗?”阿凤“嗯”了一声。“山子出事了!你快过来一下!”
阿凤高中毕业,正当她筹谋未来的时候,一夜之间双亲离开了人世。当她对人生失去信念,接近绝望的时候,隔壁的山子给了她重生的希望。在山子的帮助下,阿凤安排了父母的后世,且开始了大学的生涯。也因如此,阿凤亲热地称呼他为山子哥,当山子听到阿凤叫他“山子哥”的时候,他总乐得拢不上嘴。山子是一名泥水工,幼年便成孤儿,没有念过许多书,不算聪慧,为了帮助阿凤完成学业,从那时候开始,不分暴寒,不分烈日,只要有工地开工,就有山子的身影。为了多赚一点钱,他白天做泥水,晚上,接过空闲的黄包车,没有泥水做的时间里,他帮人家装车啊,卸货啊,无所不干,许多时候,山子的薪酬还得让工头磕三归四。一个普通的粗活工,要供一个大学生,阿凤深知山子的不易,每次打电话回来,阿凤总是泪花纵横,山子不想让阿凤担心,每次总笑呵呵的:下班的时候,赚了30就告诉阿凤赚了60;吃饭的时候,吃点煮干菜,却说自己吃鸡腿;踩黄包车的时候,也会碰上一些无赖愣是不给钱,山子却告诉阿凤,碰上了好心人,给了好多钱,不用找……阿凤接受了山子的帮助,对山子哥有着无限的感激,但始终只是感激:每每假日回到村里,都没敢正眼瞧瞧;在城里遇见山子哥,便也落脚吃饭,跟兄妹无异。村里人把这俩孤当成了夫妻,小两口。后来,阿凤便极少走近山子。一直到今天。
忽然间,听到山子哥的事情,阿凤睁了一下眼睛,又死死地闭了上去,周围的房子似乎一下子都朝着她倾倒下来,阿凤抖擞了一会,忙问:“哪里?”“县人民医院。”阿凤挂了电话。疾步走向人民医院。
没错,四年前就是现在的这个位置。一群民工围着阿凤,告诉她山子的事情:山子把手机忘在工地……他去拿……不小心从六楼摔了下来……现在……我们把手机拿过来……电话本里就你一个号码……整条走廊闹哄哄的,阿凤也听不清楚人家说了什么,只接过了手机,似乎想打个电话给谁,但又没有地方打。
【下】
冬日,真个寒冷,阿凤的脸贴着瑞,还是一样的冰冷冰冷,瑞抱着阿凤,紧紧紧紧地抱着,医院走廊上没有半点声响。
瑞忽然感觉到怀里一阵暖和,他将凤抱得更紧,怀里暖和了几许,渐渐地变得冰凉,冰凉渐渐扩散开去,到了脚上,地上,到处冰凉。急救室忽闪忽闪的灯渐渐地停止了闪动,门开了,一帮人推着一辆车出来。
瑞扶着阿凤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只看见散开的钱包里,还有一叠鲜红的钞票,钞票上有几滴鲜红鲜红的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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