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子在蜿延的山路上左转右拐的,终于停了下来。早已晕昏天的欧阳雪兰被柳珍子连背带拉地弄下车,山风一吹,雪兰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大吐。其实可怜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雪兰吐的了,苦苦的胆汁让雪兰感觉到空前的痛苦。昏昏沉沉地任由珍子把她带到了一张床边。
一觉醒来, 雪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客房里。雪白的墙上,几枝‘勿忘我’干花静静地迎着那落地绣着金花的淡紫色窗纱。松软的床上大朵大朵的百合花绣在紫色的丝缎上,悠然地开在雪兰的身上,就连棚上的吊灯都是紫水晶一样的玻璃缀成。
雪兰的心暖暖地,她在被窝里轻轻地伸了个懒腰, 猛地雪兰掀开被子:一件缀着小百合花的紫色睡衣正以它独有的润滑包裹着她的身子。雪兰翻身下了床,地上放着一双与睡衣一样品质的睡鞋。雪兰怔怔地呆了一会儿:
“珍子姐!”
雪兰拉开房门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随着雪兰的尖叫,被撞人手中的黑色公文包掉到了地上。惊诧、羞愧、无助,雪兰呆立着。被撞的男人高大魁武,他的眼神由锐利、尖刻到惊叹、好奇,最后竟是一种欣赏。男人的眼神让雪兰清醒,她拾起地上的公文包,往男人怀里一摁:
“对不起。”
便慌忙躲进了房间。穿衣镜里雪兰纷红的脸、飘乱的秀发,活脱脱一个紫衣仙子。
嘭嘭嘭……
敲门声让刚刚平静的雪兰又紧张起来。
“兰儿,是我。”
“姐。”见到柳珍子,雪兰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珍子慌了。
“我,我这是怎么回事?”雪兰拉着身上的睡衣。
“啊?啊,哈哈哈哈上午你晕车晕成了半个死人,是我帮你换的,怎么?还以为姐害你呀?”珍子边说边把手放到雪兰的头上:
“怎么样?好些了吧?喜欢这个房间吗?这可是专为你布置的。”
“为我?”
“是呀,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色彩吗?怎么?不满意呀?你说喜欢什么样的,姐给你换!”
‘“你、你?”雪兰满脸疑惑地看着珍子。
“这是我开的渡假休闲山庄,当然是我说了算。”
“你的?”
“当然是我的,要不给你?”
“去,奇奇怪怪的,总是让我吃惊。说!你还有什么秘密没让我知道。”
雪兰说着就去痒珍子,毫无防范的珍子一下子就仰倒在雪兰刚刚睡过的大床上,两人嘻嘻哈哈的扭成一团。
疯累了,两人平躺在床上,雪兰依偎着珍子:
“姐,你可真行,做什么成什么。”
“傻妹子,什么事也不是一步登天的,姐的路可比你想像的要难多了。”
雪兰看到珍子的眼中飘过一丝阴云。
“姐,我饿了。”雪兰撒娇地把头拱在珍子的怀里。
“看我,见到你什么都忘了,吐了一路能不饿吗?”
洗漱后的雪兰,如墨的长发配上飘逸的紫色沙裙,真如仙子一样。
雪兰同珍子来到餐厅,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的男男女女。他们或站或坐,从这些人的衣着上,雪兰感觉到这是一些游荡在社会有钱人行列里的生灵。
突然 一串长而尖的笑声在大厅里的人群中传出,寻声望去,雪兰看到一个皮肤白净、非常丰满、身着绿衣红裙的中年女人。雪兰感觉她的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就在雪兰暗自捉摸的时候,珍子推了推她:
“别看了,她是咱们蓉城有名的交际花葛雨燕,人送外号吸血蝙蝠。她怎么也来了?”珍子皱了一下眉头。
“兰儿,你先坐这儿,我招呼一下。”
看着珍子身着上紧下松的兰色旗袍在众客人当中说说笑笑的游来走去,美人鱼一词突然跃进雪兰的脑海。雪兰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兰儿,什么事那么好乐呀,说给姐听听。”
不知什么时候,珍子已经站在了雪兰的身边。
“姐,你真美 ,就像小时候你给我讲的美人鱼。”
“小坏蛋,不许说小时候,拿我老太婆开心。”
珍子拉着雪兰走到那些闲聊的客人面前做着介绍:什么摩托大王、木材大享、人参精、蜂子陈,二十几个实力派人物珍子都如数家珍一样。
“兰儿,这位是我们蓉城最大的‘盛天商贸公司’老总……”
“谷承天。”
没等珍子说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已经把手伸到了雪兰的面前。雪兰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看到了被自己撞掉公文包的那个男人。雪兰的手在谷承天的手掌里被紧紧地握了一下。
“兰儿,你认识谷总?”离开谷承天的身边,珍子悄悄地问雪兰。“不,不认识。”雪兰的脸有点红。珍子看着雪兰。
那边有人喊珍子,雪兰暗暗松了口气,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珍子解释自己脸红的事了。
“你是珍子的小妹,雪兰吧?”
一个美妇人笑吟吟地来到雪兰的面前,她的声音柔柔的,是让人一听就感觉很受用的那种。
雪兰笑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我叫闫雅云。”美妇人伸出了保养有方的手。
“闫雅云?润香美容院的老板。”
“什么老板呀,混口饭吃吗。”
“珍子姐总提起你。”
“是吗,她一准儿没说我什么好话吧?”
“珍子姐对你的评价可高了。”
“是吗?”雅云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早就听珍子说起你,没想到竟是这么标志的一个美人儿。难怪珍子像护宝贝一样的护着,来蓉城三个多月了吧,习惯吗?”
“还好。”
“听说你是做翻译工作的?”
“那当然了,我这个妹妹那可是百里挑一的。怎么样雅云,我没说错吧?”珍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站到了两人的身后。
“瞧你美的,可不是我们不长眼,是你太护食了。今天把雪兰带来也不给介绍,还是我自找上门的呢。”雅云拉着雪兰的手笑斥着珍子。
“我这个妹妹呀,那脸皮薄的像张纸,我可不敢轻易地把她带出来,怕得罪了我这个宝贝妹妹呢。”珍子一脸的爱抚。
“哎,兰儿,你姐夫来了,咱们得言归正传了。”
珍子见到自己的丈夫蓉城市政法委书记姜哲恒和儿子姜浩走进餐厅,忙迎了上去。餐厅里的人声静了下来,人们都热情地同珍子的丈夫打着招呼。姜浩把一对无绳麦克递给自己的父母,笑着看了雪兰一眼,雪兰感觉小姜浩的眼神中藏着秘密。只见珍子和丈夫对望了一眼,珍子便举着麦克:
“今天来的都是我们夫妇多年的朋友,为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们的帮助,今天把大家请来,一是聚一聚,二嘛由我的老公来说。”
珍子笑着卖了个关子。雪兰这才知道,今天的这些客人都是珍子夫妇请来的。
只见姜哲恒笑了笑,环视了一下客人:
“我向朋友们介绍一个人,一个我们家的亲人——欧阳雪兰!”姜哲恒指着雪兰。
姜浩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站在雪兰的身后,此时他拉着雪兰就往餐厅的中间走。雪兰感觉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她知道此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的身上,毫无防备的雪兰被姜浩推到了餐厅的中间。
只听姜哲恒继续说:
“想必大家都听说了雪兰,今天把她正式介绍给大家,就是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能像对待我们夫妻那样对待雪兰。雪兰来我们蓉城三个多月了,只所以选在今天为她开这个聚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今天是我们家雪兰的生日!”
雪兰惊诧地望着珍子,她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泪一点点涌上了雪兰的脸:
“姐!”
“兰姨,生日快乐!”姜浩把一大串用紫色蝴蝶兰的花朵串成的花环挂到了雪兰的脖子上。
“兰儿,生日快乐!”珍子和姜哲恒都拥抱了雪兰。
在生日快乐歌的乐曲声中,山庄的厨师推着一个用鲜花装饰起来的餐车进入大厅,一个漂亮的大生日蛋糕上烛光暖暖地闪烁着。雪兰紧紧地拉着珍子的手,机械地听着人们的祝福。
“珍子,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即然是舍妹的生日,怎么事先不说一声呀,看我们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刚刚回过神的客人们开始抱怨。
“我主要是想给我们家兰儿一个惊喜,也给大家一个惊喜。还请大家见谅。今天这个聚会,包括你们在坐的各位朋友,都是我送给兰儿的惊喜。而我家的兰儿,也是我送给你们大家的惊喜。怎么样?”
“那是、那是”
“当然、当然”
“没说的、没说的”
在一片应承声里,雪兰的脸更红了。
珍子痛爱地搂着雪兰:
“要说礼物,我这个妹妹什么也不缺,唯独需要疼爱,只要以后你们能多多的爱护她,那就是你们送她的最好礼物了。”
聚会从下午一直闹到深夜,雪兰被众多的舞伴带着转呀转,转的她头晕脑涨,看着珍子那高兴的样子,雪兰实在不忍心拂袖离去。聪明的姜浩看出了雪兰的无奈,当又一曲舞曲响起的时候,他拉起雪兰,转着转着就把雪兰转到了门口。就在雪兰出门的一瞬,她看到了一
张似笑非笑的脸正望着自己:谷承天!
这个名字在雪兰的脑子里一闪,她就被姜浩拉出了门。
二
葛雨燕这些天的心情糟透了,从未有过的恼怒在她的心底冲击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怨气与恐惧交织着让她坐卧不安。女儿和丈夫早在三天前就被她的歇斯底里给打败,跑到公婆家避难去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赤luo着身子在镜子前晃来晃去,像一头待斗的困兽。手机被她摔来扔去的在沙发与床之间委屈的蹦着。葛雨燕的皮肤保养的很好,一点看不出是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如果不是那对罗圈腿和身上那堆赘肉,她倒算得上是一个美人。
葛雨燕又一次抓起手机,嘟嘟的叫声让她再一次的发疯,她一遍又遍地按着数字键……
葛雨燕有一个舒适的家,女儿聪明漂亮、懂事又好学;丈夫在机关工作,人忠厚老实,对她是呵护有佳。葛雨燕天生是个爱热闹、喜交际的人,丈夫的那点死薪水真的是满足不了她的欲望。
葛雨燕是个有心计、且又敢为的女人。十八岁她就用自己的贞操从一个农村丫头,一跃成为城里的工人。那时的葛雨燕就知道,女人拥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就拥有了整个世界。虽说她没有文凭,更谈不上修养与能力,但她的脸蛋与放开的腰带就是特别通行证。
二十五岁时,葛雨燕已经是一个企业的办公室主任了。她同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一个年青人结了婚。新婚之夜,她用一块凝固的猪血遮住了婆家人的眼睛,也抓住了丈夫的心,从此奠定了她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地位。
葛雨燕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一路走来,她想得到的从来就没有失败过。改革开放给她带来了更多的活动场所,也让这个即没文凭、也没水平的女人失去了工作上的辉煌。葛雨燕就是葛雨燕,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失落,反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结交社会名流、财团巨头的事业上来了。她每天想尽一切办法,出入各种交际场所,用她那没有一点内涵的笑粘贴着每一位被她物色好的男人。
在她的生命词典里男人就是她面前的一条狗,狗对主人是绝对忠诚的,所以她喜欢结交各式各样的男人。多年来,她都记不清自己交了多少、杀了多少、踢跑了多少、但是没有一个是主动离开她的男人,这让葛雨燕的心里很是自豪与得意。她像一位骄傲的巫婆,牵着那些被她用魔法晕蒙的男人,出入各种交际场所。
如今,她苦心孤诣多年才得到手的新猎物——‘盛天商贸公司’的谷承天,在同她有了床第之实的时候却突然之间踪影皆无。这让她骄傲的心是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她体味到了从末有过的冷落。看着镜子里自己短短的罗圈腿与突起的满身赘肉,葛雨燕的脸扭曲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的身体:肚皮同ru*房一样高,整个上半身就像是一个大木桶,配上短而细且又罗圈的双腿,加上扭曲的脸,简直就像一只丑陋的大肚子蛤蟆。
葛雨燕哭了,这个半生只会让别人哭的女人,此时却嚎啕大哭。她边哭边抓起衣柜中的衣服往身上套。这时候,被她摔来扔去的手机很悠扬地响了起来:
“喂!”
连号码都没有看,葛雨燕就打开了话机。
“猫咪,你在那里呀,我想你了。”
听到对方的声音,葛雨燕的脸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在家呗,我能在那呀!”
“这么好的天气,你怎么舍得一个人在家呀?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哟,出来走走怎么样?我的几个外地哥们今晚到,一起聚聚?”
“这些天你死那儿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葛雨燕突然冲着话筒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
对方笑起来。
“猫咪,猫咪,想我了?不是告诉你我陪着老婆看病去了吗。在家等着,我给你送礼物去,等着啊。”
放下电话,葛雨燕收拾起乱丢的衣物,几分钟之后,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站到了葛雨燕家的门口。
一个小时过后,葛雨燕又重新站到了镜子面前,看着脖子上闪闪发光的白金项链,以往那种自得的笑又挂到了葛雨燕的嘴角。
她熟练地拨着号码:
“喂,雅云呀,忙什么呢?我一会儿过去,晚上有个聚会。”放下电话,葛雨燕开始选衣服。
半个小时之后,葛雨燕出现在润香美容院。
“雅云,雅云!”一进门,她就不管不顾地嚷着。
“哟,大忙人,怎么这么久没有来了呀,又到那里渡假去了?”
“渡个头啊,从珍子的山庄回来就窝住了。”葛雨燕躺在她常来的那张美容床上。
“怎么会呢,别说的跟个小可怜似的,你要是窝住了,那我们还不都得进原始森林呀?”
雅云笑吟吟地为葛雨燕清理皮肤:
“嗳,做个保湿吧,有些干涩,绉纹也明显了。瞧瞧,瞧瞧,还说窝呢,窝能窝出黑眼圈来?严重睡眠不足,一看就是疯狂过度,我可对你说啊,女人到了这个年龄最经不起的就是缺觉和酒精,你要是不想早早成为跨世纪的小老太婆,就安安静静地少喝酒多睡觉。”
“雅云呀,我要是像你一样有钱,你以为我愿意出去受那累呀?你说我,单位单位死翘翘,嫁个老公一杆子砸不出半个屁,每月就那几个死钱,你说日子怎么过?”
“找个事做吧。”
“找事?找啥事?都这年龄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现在干哈都要个年青、文凭,你说我干哈?要不是凭着以往的老人缘底子,我都不敢想啊。雅云呀,女人不能老啊,多漂亮的女人只要你老了,就是一文不值了。”雅云看到葛雨燕的眼角浸出泪水。
“怎么了,有心事呀?说的这么伤感,你可是咱蓉城的不谢花哟,与你同龄的女人那个能跟你比呀。再看看你身边围着的那些男人,那个不是有头、有脸、有钞票的。年青的女孩子也不一定比过你呢。哟,啥时换的项链,好漂亮的。”
雅云的话,让葛雨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王彪子带他老婆去看病,回来送我的礼物。”
“哟,还说老呢,那个倒煤的王占义可是比你小十多岁吧?”雅云在葛雨燕的脸上轻轻地拍几下。
“他是看我能帮些忙倒是真的。供热公司的生意可是我帮他谈成的,费老劲了,孝敬我点还不是应该。”
“得了吧,供热的赵经理还不是听你的,你说去年冬天供的那叫啥热呀,没把人冻死!锅炉工气的只骂娘,说是石头比煤多,有点缺德啊!对了,听说这事纪检委开始查了,赵经理怕是要出事。”
“你听谁说的?”
葛雨燕一下子坐了起来,两个眼睛瞪得一般大。
“老板,电话。”
一个服务员走进来,雅云出去了。
雨燕忙翻出皮包里的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联通公司的话务小姐,永远都是那么彬彬有礼地对待着每一位通话者,她可不管你有事没事。葛雨燕的汗下来了,就在她准备再次按电话的时候,雅云回来了:
“对不起,我托雪兰给美茹找个俄语老师,约好今晚见面。”
“雪兰?”
“珍子的妹妹,你见过的。”
“噢,听说是个被人丢掉的货。看斯斯文文的样子,人也清秀,怎么会让人不要了呢?这里肯定有话头,别看……”葛雨燕一抬头看到雅云的脸色,她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看我这张嘴,雅云你可别,我不是,我……”就在葛雨燕不知该怎样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像捞到了一棵救命草一样慌乱地离开了润香美容院。
三
看着葛雨燕远去的身影,雅云的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雅云今年四十四岁,北京人。父母都是高级领导,在那个到处都是下放劳动的年月,她随着父母来到蓉城。读初中的时候葛雨燕是她的同学。因为雅云是从北京来的,衣着打扮自然要比蓉城的孩子好些,而葛雨燕家的兄弟姊妹多,学校有活动的时候葛雨燕总是帮着雅云做一些她做不来的事情。而雅云也就常常带着葛雨燕回家。有时葛雨燕就吃住在雅云的家里。后来雅云考进省城的商学院,葛雨燕则回到村里。
雅云在商学院读书的时候爱上了蓉城的小伙子刘伟。刘伟是个孤儿,小伙子长得帅气、机灵,手脚勤快。为了爱情,雅云在父母落实政策的时候放弃了随父母回北京的机会,同刘伟结了婚。小俩口恩恩爱爱的日子过的有模有样,而此时的葛雨燕也早已是蓉城的交际名人了,雅云的小家也就有了一个常客。转过年,雅云生了个漂亮的女儿。葛雨燕是又洗尿布又做饭,吃住都在雅云的家里。雅云娘俩是白白胖胖舒舒服服的过了一个月。孩子满月了,雅云也得上班了,孩子让雅云的时间变得零乱紧张。林业局工作的刘伟下乡的日子多了起来,雅云每天都像一个绷紧弦的钟,在家、托儿所与工作单位之间不停地转着。孩子的身子很弱,时不时的就发烧感冒,这让本来就紧张的雅云更紧张。她索性请了长假,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日子过的平淡安静。女儿要过二周岁生日了,刘伟说要出差,他给女儿买了一个大大的玩具狗,还有一个存有三千元钱的存折。他说要让女儿上大学。
刘伟走了,从此缈无音信。那天是1981年4月23日。
雅云找到刘伟的单位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辞职了。雅云病倒了,她做梦也想不到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丈夫会一点交待都没有就突然不要她了。雅云开始了漫长的寻夫之路,托熟人、找报社,雅云背着女儿在陌生的城市里飘着。
三年过去了,就在雅云心力交瘁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没有地址的来信。刘伟在信中请求她的原谅,说他过的很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而且还有了一个儿子。他让雅云不要再找他,带着女儿好好生活,早点找个属于自己的男人。
雅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能流泪的她竟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把信装好,辞去了商业局的工作,带着女儿进了省城一家高级美容学校。那是1985年6月7日。
1986年4 月26日,雅云的润香美容院正式落户蓉城,从一个租借的只有十五平米的小店面,到今天自己三百多平米的美容院。雅云的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葛雨燕刚才的话就是雅云这么多年的一个心结,直到今天她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被丈夫无情地抛弃。她曾无数次地去回忆同丈夫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她找不出为什么。她知道丈夫七岁就父母双亡,所以吃、穿、用她都是先紧着丈夫,甚至是家务上她都尽可能地自己担起来。她想让丈夫感觉一个妻子所能给予他的全部的爱。然而她还是失败了,丈夫根本就没有感觉温暖,他不要她了,不要她的付出与爱!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
雅云木木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葛雨燕的话刺激了她的神经。
电话声唤醒了呆呆的雅云:
“雅云姐,忙完了没有?我和吴老师已经先到了。”
“啊,雪兰呀,对不起,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啊。”
雅云放下电话,交待好工作,就驱车来到了紫玫瑰西餐厅。在她订下的包厢里,雪兰同一位相貌不俗、衣着讲究的男士正在聊天。
“对不起,对不起,让两位久等了,真抱歉。”
“雅云姐,这位就是吴之洋,吴教授,蓉城外文编辑部主任。”
“久仰吴先生的大名,以后还请吴先生费心。”雅云很得体地伸出右手。
“哪里,哪里,雅云女士是我们蓉城女性的优秀代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幸会幸会……”
一个多小时之后,雪兰和吴之洋都坐到了雅云家的客厅里。雅云的女儿美茹,一个十九岁的阳光女孩也在其中。吴之洋同美茹单独谈了十几分钟后,笑着答应了雅云的请求——每周三天辅导美茹外语。他的条件是:不收费用,只管一餐饭,直到美茹考取大学为止。雅云在不好意思又不好意思的前题下应承下来。
从此,吴之洋风雨不误地在二、四、六的下午,准时出现在雅云的家里。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吴之洋给美茹留的作业越来越少了。他不是让美茹陪他唱外语歌曲,就是拿些外文小说让美茹朗读,再不就用外语做游戏。还规定谁输了谁就要被刮鼻子,有时两人就拉着雅云做裁判,看着一老一少满屋子追着刮鼻子的样子,雅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欣慰。高考结束了,女儿以全校外语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地进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
放假了,美茹和同学结伴去了南方。
每周的二、四、六,雅云依然忙着做饭,可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雅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空了。又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外面的天空飘着雨,雅云坐在桌前,望着早已没有热气的饭菜。
嘭、嘭、嘭!
雅云听到了熟悉的敲门声。她扑到门前看到了浑身滴着雨水的吴之洋。
“走到这儿,看灯亮着,就上来了。”
“进来,快进来!”雅云显得有些慌乱。
“我这儿……”看着光亮的地板,吴之洋指着还在滴水的自己。
“噢,等着。”雅云从浴室里取出浴巾就给吴之洋擦起来,吴之洋也像个孩子似的任由着雅云的摆布。
雅云麻利地帮吴之洋脱去外套,放好热水,等吴之洋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雅云已经把饭菜重新热过。看着身穿自己睡衣的吴之洋,雅云忍俊不住地笑起来。吴之洋低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的问:
“我穿着不好看吗?”
说着也同雅云一起笑了起来。
餐桌前,两个人都沉默着,雅云时不时地给吴之洋夹着菜。时针指向十点,雅云在给吴之洋熨衣服。当她面对最后一件衣物时她犹豫了一下,一直看着她的吴之洋也有点尴尬:
“我自己来吧。”
雅云还是把吴之洋的内裤放到了熨衣板上。一阵柔柔的热气升腾之后,吴之洋抱着自己的衣服走进了雅云的卧室。
吴之洋辅导美茹一年半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雅云的卧室。古香古色的镂花床上,淡黄色的真丝绒被,在粉红色壁灯的映照下让人感觉一种暖暖的温馨。床头柜上,梳着两条大辫子的雅云正甜甜地笑着。偎墙而立的衣柜连着一个漂亮的梳妆台,吴之洋望着这洁净漂亮的房间,把衣服放到地板上……
吴之洋走了,雅云的怀里搂着吴之洋刚刚穿过的睡衣呆坐着。铃……
电话叫起来:
“打扰你了。”
电话那边传来吴之洋的声音。雅云突然哭了起来,吴之洋说了好多话,雅云一个字也没说,她挂断了电话。
敲门声,
一阵轻轻的但却急促的敲门声让仍在哭泣的雅云停止了哭泣。她从门镜里看到了吴之洋焦急的脸。她关掉了屋子里所有的灯。从窗口雅云看到吴之洋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嘀、嘀。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来:
“老妈睡了吗?这几天想我没有呀,吴叔叔好吗?他还去不去我们家了?我有些想你们了。我很好,明天去云南,等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和吴叔叔带一大堆礼物。吻你!”
“雅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吃你做的饭菜吃馋嘴了,这些天总是想你做的饭菜。是不是我不该去呀,你不高兴我就不再去了。”
吴之洋病了,发高烧人事不省。他的妻子满脸贴着黄瓜片正忙着打点行装飞欧洲同儿子定居。小保姆打电话到吴之洋的单位请假,又打120,吴之洋住院了。他什么也不想吃,每天只靠打葡萄糖,入院的第四天,昏昏沉沉的吴之洋不自觉地抽动着鼻子,他闻到了什么,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雪兰正笑吟吟地把一匙汤送到他的嘴边,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汤一进嘴,吴之洋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他四处张望,雪兰绷着脸一本正经的:
“人家可说了,这汤你要是都喝了,她就还做,要是不喝就不做了。”
吴之洋的脸红了,他像个孩子似的张开嘴等着……
在雅云的大床上,雪兰孩子似的疯笑着,她学着吴之洋的傻样,逗得雅云是又羞又乐:
“雅云姐,你没看到吴主任那个可怜样,就像个孩子,哈哈哈哈……”
雅云哭了。
“嗳嗳,雅云姐,我没说啥呀?”
“没你的事儿。”
“噢,是不是心疼了,那你一会儿跟我一起送饭去?”
“雪兰,你说他都病成那样了,他老婆怎么就能不管不顾地走了呢?放心吗?”
“谁知道呢,听说他们的感情不是很好,他老婆是个女强人,年轻的时候对吴主任的希望值太高了吧,现在有点失望,她这一走怕是不会回来了。”
“那他以后怎么办呢?”
“谁知道呢?这俩人谁也搞不懂的,又不离婚,听说是孩子不同意,他们有个特争气的儿子,听说在国外已经是个财团的副总裁了。哎,姐,看得出吴主任对你可是满信赖的,有点情有独钟的意思。”
“瞎说,看我打你。”雅云红着脸佯装举起手。
“雅云姐,你别骗我了,看你脸红的。你们俩呀,就是一层窗户纸,我遇不到这么好的人,遇到了我才不会像你们呢,这年月能遇到个有情有意的好男人难了。”
“哎哎,像是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似的,一副饱经苍桑的腔调。”
“没吃死羊肉,还没看活羊跑呀。雅云姐,难得你们俩个心里都有对方,处个朋友,彼此能给对方一些关心和帮助,何必像现在这样,苦着自己呢。”
“说嘴吧你,那你年轻轻的怎么就不找呢?拿我老太婆开心。”
四
美茹要去北京上学了,雅云请了谢师酒,坐陪的只有珍子和雪兰。回家的路上,珍子对雪兰说:雅云不该跟吴之洋再有什么挂连了。雪兰的心一抖,她想对贞子说雅云同吴之洋的事,可她不知怎么开口。回到家,珍子递结雪兰一个请柬:
“20号,就是后天,谷承天在渡假山庄搞个聚会,约请你去。”
“谷……我不去,我又不认识那些人。”
“我知道你不适合那些人,你可是人家亲自点名的,上次聚会,他们都说我搞突然袭击,这次地点是咱的,一切安排都是谷总他们几个张罗的。目地就是想再见到你,这点我清楚。谷总这个人从他老婆那边论起来,我们还带点亲。山庄刚开业的时候还真是多亏了他的捧场。在商口他是个实力派,口碑、信誉都不错。只是最近不知怎么的跟那个葛雨燕勾搭上了,那女人可是咱蓉城的人物,搭上她的边准没什么好果子吃。吸血蝙蝠就是这些人给葛雨燕起的外号,多恶心的名字呀。也就怪了,这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有利就上的主,可这男人就还愣是往怀里搂。你说邪门不?这谷总啊也不知是那根筋走了错位,怎么也同她勾搭上了呢?这世道男人也不知都怎么了。”
珍子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家。
“姐,那雅云去吗?要不我一个也不认识,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像个傻瓜。”
“我不知道,明天问一下。看来这伙人对你还是有印像的。”
“什么呀,还不是冲着你和姐夫去的。”
“不管怎么着,你在蓉城生活,认识一下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可都是蓉城的爷,哪个说句话,那市里的头头脑脑也得捉摸捉摸。”
嘟嘟嘟……
手机不停地叫着,雪兰从被窝里伸出手抓起手机。
“雪兰干嘛呢?”
“噢,雅云姐,睡觉呢。”
“太阳照屁股了,谷承天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是朋友们要在珍子的山庄聚聚,让我带你一起去。雪兰你来蓉城不到二年,这蓉城巨无霸的聚会上就有你一席之地了,行啊。”
“谁稀罕!不去!”
“哎,雪兰,我可是答应谷承天了。”
“你答应你去呗。我要睡觉,昨天赶任务今天早晨才睡,困死了,去不了。”雪兰关了手机重新缩进被窝。
嘭嘭嘭……
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把酣梦中的雪兰唤醒,她不情愿地开了门,雅云一身银灰色的秋装高雅大方。
“我的大小姐,这都下午二点了,还没有睡好呀。快快快,你可真够有面子的,我一说你值夜班,谷总马上改了吃饭的时间,告诉我下午三点之前把你带到就成。你说我要是带不去你,那我也就别去了。”
雅云把雪兰推进浴室,便开始给雪兰选衣服,一身淡紫色的秋裙,一双紫色小皮靴。雪兰如一朵俏丽的紫色蝴蝶兰。
来到户外,雪兰看到雅云的车里坐着一个红衣女人,见她俩出来就打开了车门。雪兰扭头看雅云。
“噢,她叫葛雨燕,刚才去我那里做脸,我说了请客的事,她没事也想去。以前聚会的时候谷总也总是带着她,都是老朋友了,一起去。”
雪兰没言语,只是冲着葛雨燕点了点头。就坐到了前面。葛雨燕把打开的车门重新关上:
“你就是雪兰吧,我叫葛雨燕。朋友们都喊我雨燕,珍子我们都是好朋友。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见过。”
“是吗?那天人太多了,我没有印象。”雪兰淡淡的应着。
一路上,葛雨燕不停地说着她同那些巨富们在一起的诸多聚会,时不时的也夹杂着对雅云和珍子的夸奖。雪兰以晕车为由,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雅云把车子开的又快又稳。来到山庄的时候,雅云按了两下喇叭,雪兰看到珍子第一个出现在门口,身后紧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当他见到葛雨燕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脸色微微有些不快。而葛雨燕却如一只红色的蜻蜓,飞快地落在他的面前:
“谷总,好久不见了,老朋友聚会也不通知我,要不是今天我去雅云那里,还不知道这好事呢。你好吗?”葛雨燕的脸上开着花,伸手抓着谷承天的胳膊。
“谷总,按你的吩嘱完成任务了。” 雅云拉着雪兰的手,边笑边说。
“你好!”谷承天伸出右手迎向雪兰。
“你好。”雪兰礼貌地伸出右手。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屋里走。
进了屋,雅云和葛雨燕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珍子一转身却发现雪兰不见了。谷承天也发现了这事,他看了珍子一眼便出了屋。
原来,雪兰一进山庄,便发现山庄南山坡上有几棵开着红色小花的松树。她很好奇,趁着众人说笑的当儿,一人开了小差。当雪兰站到树下的时候,她呆了,原来她看到的不是花,而是一盏盏莲花灯似的小豆豆。这些小豆豆热热闹闹地挂满了枝枝丫丫,碧翠的松叶托着艳艳的小豆豆,在初秋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绿绒绒托着暖暖的红,暖暖的红紧紧地依偎着那绒绒的绿。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小豆豆好特别哟,真漂亮。”
雪兰自言自语着把手轻轻地放到树上,她感觉到那绒绒的翠叶轻轻地刺痛了自已的手掌,看着手掌上被翠叶刺出的点点红痕。雪兰发现,这看似绒绒的叶子上竟长着尖尖的利刺。
“这种树叫红豆彬,是松树的一种。因为它的木质特别硬,老百姓又管它叫刺板松。它生长周期很慢,你现在看到的这棵树大约有三百年。这些红豆是它的种子,只有百年以上的树才会结种子。”不用回头,雪兰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第一次见到这种树?”谷承天站到雪兰的对面,盯着她的眼睛问。雪兰微微地笑了一下。
“哟,我说怎么满世界的找不到人影呢,原来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呀。”
雪兰看到了葛雨燕蝎子一样的眼神。
谷承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拉过雪兰的手:
“走吧,该开饭了。”
重新回到屋里,雪兰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衣、脸色憔悴的漂亮女人。这个女人见到葛雨燕时脸色惨白。雪兰的心一抖,因为她看到这个漂亮女人的眼里充满杀气。葛雨燕也发现了这个女人,她微微的一怔便扭头继续同那些熟悉的人调侃着。
酒菜很快就摆上了桌。谷承天作为召集人,简短地说了个头。随即他话峰一转,指着那个穿黑衣的女人说:
“这位是咱们供热公司赵经理的夫人郭春媛。她今天来这里,主要是因为她丈夫的死。”
啪!雅云手中的杯子掉到了桌上,见大伙都在看着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太突然了,怎么就死了呢?不是说找到那个贩煤的王占义就能了事的吗?”
“是呀,可是那个王占义跑了,而且他拉过来的每一车煤,都有赵经理的印章收条。三千七百多万的空头,赵经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就趁着看守人员不注意跳了楼。现在的问题是赵经理受审只有内部几个人知道,姓王的小子怎么会逃的那么快,据说他陪着老婆去看病回来的第二天就失踪了。”
雪兰看到雅云一直在盯着葛雨燕。而葛雨燕也一直低垂着眼帘谁也不看。
这顿饭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的。
十几分钟后,郭春媛站起来:
“你们都是老赵的同学、朋友。他的为人你们都知道:他十七岁到部队,三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奖励五十多次。回到地方刚刚三年命就没了,听看押他的人说老赵是喊着冤从楼上跳下去的。我是个外地人,随老赵来到蓉城,这里没有亲人,只有老赵年迈的双亲,我要想为老赵讨公道只有求你们帮忙,求你们帮我找回那空飞的三千七百万的证据,还我们家老赵一个清白。”
郭春媛深深地弯下腰,随后她流着泪把杯中的酒喝下去。还没等在场的人醒过神,她就抽泣着离席而去。酒桌上的空气有些凝固。许久,大伙都没有说话。雪兰发现雅云的脸一直惨白,眼中隐隐的有泪光。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雅云推说头晕便同雪兰住在了山庄。在雪兰的紫色包房里,雅云终于哭了出来。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
雪兰有些手足无措,她的直觉告诉她,雅云的心里有事,她不敢问,她觉得雅云的哭一定同赵经理有关。
第二天清晨,雪兰和雅云还在梦中的时候,嘭嘭嘭的敲门声就把她们叫醒了。
“兰儿,雅云,快起来,出事了!”是珍子的声音。
雪兰光着脚跳到地上开了门,珍子脸色惨白,还没说话泪就下来了。
“郭春媛死了!”
“啊?!”
雪兰和雅云同时惊叫起来。
“昨天郭春媛从这里离开,车子在十公里转弯的时候冲下了路基,掉到了江里。现在人们正在打捞,谷总在外面,他来接我们回去。”
雪兰和雅云慌乱地跟在珍子的后面,从珍子进屋的那刻起,雅云的泪一直没有停。
谷承天默默地开着车,在十公里的地方,雪兰看到了打捞的人们,昨天在山庄吃饭的朋友大部分都在。雪兰没有看到雨燕。郭春媛的车子终于被拉出了水面,雪兰看到郭春媛还端坐在驾驭坐上,她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张着嘴,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车子被稳稳地放到了岸上,雪兰看到郭春媛的七窍开始流血,鲜红鲜红的。雪兰的泪下来了。她想到了昨天那个美丽的黑衣女人;想到了那个流泪的女人;想到了那个要为自己的老公讨回公道的女人。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郭春媛,而此时此刻,雪兰的心疼了,做为女人,雪兰太能理解郭春媛的心情了。雪兰哭出了声。她感觉到有一只臂膀轻轻的但却是很有力的搂住了自己的双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天怎么这样不公平呀,为什么会这样?”雪兰偎在这个臂膀里哭成个泪人。
从山庄回来,雅云就病倒了。吴之洋天天陪在她的身边,端水送药问寒问暧。俩人的事也就在几个好朋友中间公开化了。了解雅云的人都感到惊讶。珍子更是吃惊不小。
“兰儿,雅云和吴之洋的事你早就知道?”探病回来,珍子就盯着雪兰问。雪兰的脸红了,从不撒谎的她,有点心虚。
“什么时候的事?你有没有乱掺合?”
“我、我”雪兰不敢说自己曾对雅云讲了什么。
“不会是你帮着拉的线吧?”
“我、我、我只是说吴之洋不错,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呀,看谁都不错,吴之洋可是个蔫肚子,这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空有一副人样子,不信你慢慢看,雅云总有后悔的时候。”
“那,那你怎么不对雅云说呢?”
“说?说什么?怎么说?她一开始也没有说呀,事情怎么会成这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算要找也找个像模像样的呀。这算什么?老了老了竟整这么一出来。”
雪兰看着珍子,心里有点怕。在她的心里,珍子就是个哲人,她对人与事的看法永远都是正确的。雪兰开始为雅云担心。
五
自从郭春媛出事,谷承天等蓉城的几位商业巨头全力担起了料理后事之责。他们安置好郭春媛的公婆和孩子,并联名上书市委要求尽快找到那个贩煤的王占义,还赵经理一个清白。
这天,雪兰正在办公室翻译一份重要的传真文件。门房的宋大爷打来电话说有人在门口等她。雪兰有点奇怪,谁会找自己呢,蓉城她除了珍子和雅云也没有朋友呀,再说她们有事会打电话,也不会找这儿来呀。雪兰莫名其妙地放下手里的工作,来到门口。雪兰看到了开着大奔的谷承天,雪兰的脸涮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自从那天在江边雪兰偎在谷承天的怀里痛哭郭春媛之后,她就不敢面对谷承天。她感觉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哭本身就很丢面子,更别说自己还是偎在一个不熟悉的男人怀里哭。
看到雪兰,谷承天走过来,他手里握着一个本子:
“欧阳小姐你好,听门卫大爷说你很忙,打扰你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西德来份传真,我们公司没有懂德语的,只好找你了。这是一份合同书,很急,所以……”
“你想马上就要?”雪兰接过一看,是一份有着三十几页的文件。
“如果可能的话,越快越好。明天要开审议会,定计划,还要给对方答复。”
“我手头有份很急的文稿,今天下午上班前必须送到市委,所以我只能在下午给你做。这是一份化工方面的合同书,里面有些专用词汇我有些把握不准,到时候你给我派个老师吧。” 雪兰边翻文稿边说。
“行,行啊,只要明天上午九点之前你能让我看一遍,开会的时候我能讲清楚就行。”
“那你下午三点半,给我派个内行来。这之前我先把文字翻译过来。”
“好,好。”谷承天像个孩子似的点着头。
雪兰笑着同谷承天道了声再见,就回到了办公室。当她把送交市委的文稿翻译好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了。市委来取文稿的小公务员已经在门口等着呢。送走小公务员,雪兰便拿起了谷承天的那个文稿。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主编在电话里说:主管旅游的张副市长亲自点名让她马上到旅游局报到,有一个外商旅游团来了,要她去做翻译。这下雪兰可有些蒙,她看着手里的文稿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急忙写了几个字,交给了门卫宋大爷。便坐上早已等在门口的旅游局的车匆匆而去。宋大爷看着手里的条子,望望远去的车:
“这人还没有吃饭呢。”
雪兰被旅游局派车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她看到了正在门房等她的谷承天:
“谷总,真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呢。”雪兰一脸的歉意。“没什么,这位大爷都对我说了,你还没有吃饭吧?走,再忙也得把肚子照顾好,先吃饭去。”
谷承天不容分说,拉起雪兰就往外走。他把雪兰推进大奔。在蓉城最大最豪华的仙翠园酒家的包房里,谷承天点了两份咖理牛排,两杯雪山冰葡萄酒,一道西式冰激凌。
雪兰的心微微一动,这可都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食品。谷承天用餐的时候很有绅士风度,但雪兰还是感觉出他对吃西餐有点陌生,刀叉的使用方法虽然正确,从他那谨慎的动作中仍然看得出不习惯。从餐厅出来的时候,谷承天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个食品盒。当他们重新回到出版社门前的时候,谷承天把食品盒递给了门房的宋大爷:
“大爷,给你带的饭,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哟、哟这怎么说的呢,我自己带着饭呢。雪兰呀,今天又得很晚吧,一会儿大爷给你们煮咖啡啊。”
雪兰带着谷承天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没有说太多的话,就坐到电脑边忙碌开了。谷承天便静静地坐在雪兰的右侧,遇到雪兰不懂的专业术语时,他就翻翻自己的小本子,那上边记着他们公司经营的所有化工产品的名称、性质及用途。当雪兰打出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时针刚刚指到十二点。雪兰同谷承天又仔细地对了三遍,谷承天读汉字,雪兰看德文。当两人都感觉可以的时候,雪兰把打好的稿件交到了谷承天的手里。
“谢谢,谢谢,真没有想到,你的翻译水平这么高。我找了两家去翻译这东西,人家说最少要三天才能出来,明天我可以安心地谈判了。真的谢谢你呀。”
“没想到吧,我们雪兰那可是了不得,上一次有份特急的文件,雪兰当着市里领导和外宾的面只用了十几分钟,点滴不差,看得老外都只咂舌呢。”来送咖啡的宋大爷听了谷承天的话,用一种自豪的语气夸赞着。
“是吗?那以后我们有需要翻译的文件还要请雪兰小姐多帮忙了。”
“不用客气,如果用的着,你尽管来找我。只是有的时候不能按时交差,像今天,让谷总等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
走出出版社的大门,谷承天邀请雪兰到咖啡厅坐坐,雪兰拒绝了。谷承天留下了雪兰的电话号码。
六
葛雨燕这些天是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眼前总是晃着郭春媛流泪的脸。如果说赵经理的死让她感到震惊的话,那郭春媛的死就让她真正的感觉到了恐惧。她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邪恶之手就游动在自己的身边,这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那天葛雨燕从雅云的美容院逃到王占义的聚会地点,认识了三位外地人。王占义说都是哥们。葛雨燕看着三人脖子、手指、手腕上的点点黄光,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一个劲的傻笑讨好。听到王占义当着三人的面吹嘘自己如何八面威风的时候,葛雨燕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凡人了。她把身子拧进了一位姓刘的外地人怀里,这可是她一进门就相中的,小伙子那帅气的模样早就让她的淫心暗动了。
“老弟,不是跟你吹,我这个人实在,你刚才说,你当过兵对吧,告诉你,我跟当兵的人是有缘分的,我爸爸当过兵,我老公也当过兵,我喜欢。”
葛雨燕边说边把姓刘的手拉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姓刘的想抽出,葛雨燕紧紧地把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搓着:
“王彪子说的没错,你别看我没什么文化,没什么职位,蓉城的事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葛雨燕感觉姓刘的手在自己的身上已经不老实了,她把屁股坐到了那人的腿上。
“王彪子,你知道不,那个赵经理犯事了,好像是因为煤的事,你小子可小心点。”
“什么?你说赵经理栽进去了?”王占义举着送到嘴边的酒杯瞪圆了双眼。
“进没进的不知道,只听说纪委正查呢。”
“你私刻赵经理公章和私章的事外人知道不?”王占义小声地问。
“我傻了,敢说吗?哎,那可是你刻的,关我什么事呀?”
“瞧瞧瞧,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咬我了。告诉你呀,嘴紧点,到时候后悔可来不及。那赵经理的签字可是你模仿的。”王占义在葛雨燕的屁股上拧了一下。
“我说王哥,既然事情有变,我看你还是出去旅游吧,玩够的时候再说。”那位姓刘的年青人推开葛雨燕。
“兄弟,用得着吗?”王占义不情愿地说。
“你别忘了,拨出萝卜带出泥的事,我们哥几个可都是事儿人*(有前科),真出点什么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是。”姓刘的低着头晃动着手里的酒杯。
“行,那我回去安排一下,明天就走。”王占义抬手喝干了杯中的酒。
“不行,立刻就走!对了,还有你。”
姓刘的一指葛雨燕:
“记住了,这些天说话的时候嘴巴利落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听到有关这方面的事,要在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小猴子,把电话号码留给她。”姓刘的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钱丢在葛雨燕的怀里,挥手走人了。
看着姓刘的说话时的脸色,葛雨燕倒还真有些发怵,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都走光了。看着自己怀里的一打钱和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葛雨燕的嘴角咧了一下。她麻利地把钱收进手里的挎包,把那张写着号码的纸看了一下,丢到了地上。就在她起身想离开的时候,眼前晃到着姓刘的那张阴暗的脸,葛雨燕重新拾起了被自己丢到地上的电话号码……
“喂,找谁?”
当葛雨燕听到电话那边的问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赵经理死了,他老婆正找人帮她查那些空飞的资金。”
“你怎么知道?”对方仍是阴沉着声音。
“她现在就在柳珍子开的渡假村里。”
“你也在那里吗?”
“是。我在卫生间里打的电话。”
“快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听那些人都说了什么。有事发短信通知。”
“赵的老婆开车离开山庄了。”葛雨燕的短信。
山庄饭局结束的时候,雅云推说身体不适同雪兰住在山庄,葛雨燕搭乘别人的车很快就回到了家。第二天当她听说郭春嫒死了的时候,她的心一沉。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她发过短信的手机却总是关机。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惧让她坐立不安。
就在葛雨燕焦躁难耐的时候,电话响了。
“雅云啊。”
“雨燕,你说实话,赵经理被查的事,是不是你告诉那个姓王的?”
葛雨燕听得出,雅云的声音很冷。
“雅云,怎么了,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
“赵经理被查的事我只对你说过,而你那天又是去见那个姓王的,不是你说的,又能是谁?”
“哎,雅云,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是,你是对我说过一嘴,可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知道的事,难道说别人不知道呀,你怎么就肯定我说了什么呢?雅云,咱可是多年的好姐妹,你可不能害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你不说,那姓王的怎么那么巧,当天回来,当天就跑了?”
“雅云我告诉你,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对我说了,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对那姓王的说了?再说,是谁对你说的?那个人既然能对你说,就不能对别人说吗?你干嘛盯着我不放呀?!”
葛雨燕挂掉电话时心跳的让她的气都短了,她发觉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她的心里很清楚,以她的手腕对付雅云那是不成问题的,就怕雅云把这事告诉另外的人,那样她多多少少都会有麻烦。想到这里,葛雨燕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发冷。
放下电话的雅云又在流泪,从葛雨燕的语气里,雅云知道,百分百是葛雨燕通知的王占义。以她多年对葛雨燕的了解,她知道,自己问与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可雅云真的难受,她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赵经理和他妻子的影子。她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那是一对不该死去的人。
雅云又拿起电话:“雪兰,你忙吗?我想见你。”
面对雅云的讲述,欧阳雪兰的嘴巴张得大大地:
“雅云姐,事情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吧,真那样也太可怕了。那咱得报警啊。
“我没有证据呀,怎么说呢?”雅云愁苦着脸。
“给我珍子姐打个电话吧,看她怎么说。”
“行吗?她还不得发脾气呀?我看得出来,因为我与吴之洋的事,她对我一直都是冷若冰霜的。”
“发就发吧,她比我们有主意,知道该说不该说,这事一旦有可能发生,咱别真的帮了倒忙。”
雪兰边说边拨通了柳珍子的电话:
“姐,你快来我雅云姐家一趟,有急事。”
“怎么了,是不是雅云的病又重了?”电话那边传来珍子关心的声音。
“你别问了,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过来就是了。”
看着满脸泪痕的雅云,珍子痛惜地说:
“雅云呀,你可真是个可人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那可是两条人命呀,你这可是重要的线索,那个吸血蝙蝠,啊,那个葛雨燕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不知道,我感觉赵经理的死决不会与她没有关系。我的意见是马上报案,你看呢?”
“我咋说呢?”雅云抬头看着珍子。
“实话实说呀,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就好了。咱这只是反映一下咱知道的情况,有没有用,那得办案人看。”
珍子边说边拨通了自己丈夫的电话:
“事情大慨就是这样,你看怎么办?”
“这个线索很重要,目前雅云跟别的人说了没有?”
“还没有,就我和雪兰知道,对了,半小时前,雅云给那个葛雨燕打过电话。”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我马上带人去你们那里。”
“雅云同志,谢谢你反映的情况,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我希望今天的谈话,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这是纪律!”姜哲怛的表情很严肃。
看着姜哲恒带人走了,雅云的泪又流了起来。
“珍子,你说事情真的会那么坏吗?我这不是帮凶吗?你说我怎么……”
“雅云,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故意的,赵经理的死与你无关。只是王占义跑了,这事是因为你一时的多嘴造成的,以后记住这个教训就是了。有些事是真的不能说、不能做的。一旦说了,做了,那后果可能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尤其是对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要格外的小心。雅云,咱们姐妹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敬佩你的为人,你善良的有些单纯,跟雪兰一样,看谁都是好人,对谁都是朋友。可你们想没想过,人与人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就说眼前的葛雨燕吧,那是个什么东西呀,自私、放荡、不自爱、没自尊、阴损、贪婪,活生生的一个小人加荡妇,你还天天把她当好朋友。是的,你们是从小的朋友,但你想过没有,你总是跟那种女人在一起,别的朋友会怎么看你?老祖宗说的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说你跟她结交这么多年,她带给你什么了?还有那个吴之洋,也不是什么好货,别看表面人模狗样的,你要是不及早打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雪兰在这里也没起什么好作用。”
“我……”雪兰听珍子这样一说,脸红了,眼中也有了泪了。
“珍子,没雪兰的事,是我自己,雪兰一片好心都是为了美茹,你别……”雅云忙为雪兰解释。
“你们俩呀,一对孩子。做事情没有个准信,真的以为这世上都是君子呀?”珍子痛惜地瞪了两人一眼。抓起雅云的手:
“雅云,你也别怪我嘴黑,当你是好朋友才跟你掏心地说,跟那个姓吴的算了吧,且不说他是个有家室的人,但从他的为人处事,你们俩不合适,别到头来自己伤了自己。”
听了珍子的话,雅云低下头没有说话。
珍子和雪兰从雅云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姐,你说吴老师真的会伤雅云姐吗?”
珍子没有看雪兰。她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
“兰儿,我不想让雅云成为流星,她是个苦命的女人,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她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不能让姓吴的给毁了。”珍子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雪兰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七
“你是葛雨燕吧?请跟我们走一趟。”
在蓉城繁华的火车站台上,两个身穿便装的人,向正准备上车的葛雨燕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葛雨燕就感觉自己的头‘轰’地一声,眼前有飞扬的金花,腿有些软。不过,葛雨燕就是葛雨燕,只见她眉一绉,用极不愿意的表情: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跟公安局也没有什么联系呀。再说了,没看我这正要上车的吗,老家来信,说我的母亲病重,回去晚了,还怕见不到面了呢。”葛雨燕说着,泪就下来了。
“我们没有找错人,你必须跟我们走。如果你不想让这里的人把你的事情传扬开去,请你配合我们。”
两个穿便装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左一右把葛雨燕夹进了早已停在外面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坐在公安局的接待室里,葛雨燕的心不安起来。她想起来打电话,可刚进门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掏出来放进了一个口袋里。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几岁,黑黑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一打纸,女的也只有二十几岁,白白静静一脸的纯洁,她就那样静静地看望着自己。
“到底什么事呀,我还得回老家呢?”葛雨燕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不知道带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男人没有抬头。
“我怎么知道什么事,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贩毒,四没杀人,我怎么知道你们找我什么事呀?”
“是,你是没偷、没抢、没杀人,可你贩煤呀,跟你一起贩煤的人死了,你说你该不该来呀?!”男人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什么?你是说王占义死了?”葛雨燕的眼睛瞪得溜圆。
男人和女人对看了一眼。
“说说吧,把你们贩煤的真实情况说清楚,对你是不会有坏处的。”男人抬起头,随手合上了正看着的那打纸。
“说,说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帮着王占义钻进热力公司做偷煤耗子的呢?还是不知道自己从中得了多少好处费呀?”男人的两眼直直地死盯着葛雨燕。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呀,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他们也就是吃吃喝喝的关系,你说我要真有那能耐还至于下岗吗?”
葛雨燕开始哭,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的正起劲。
只见那个男人低头对那个女人说了句什么,那个女人起身来到葛雨燕的身边,伸手递给葛雨燕一张纸。泪眼蒙蒙的葛雨燕看到纸上写着两组数字,每组数字的后面都详细地标明着时间,其精确度是以秒为计算单位的。
“好了,你自己仔细想想吧,想明白了,我们再来。”
就在葛雨燕的脑子还没有完全从空白档上转过来的时候,男人背着手走了,女人也跟了出去。葛雨燕听到了咣当的锁门声。
那天,自从珍子和雪兰走后,雅云就总是感觉心慌,如果不是有吴之洋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儿美茹请假回来了,看着女儿同吴之洋在一起那个快乐幸福的样子,雅云的心里有些伤感,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 ,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美茹,你感觉你吴叔叔这人怎么样?”当娘俩独处的时候,雅云小心地问女儿。
“你是说吴老师吗?我感觉呀,他有学问、人长得帅气又风趣,我喜欢。”
看着美茹一脸崇拜的表情,雅云的心有种莫明其妙的放松。
美茹在家里住了一周回校了。娘俩说好,寒假的时候一起去海南。
雅云对吴之洋的感情也有了新的进展,她一反往日的被动,这让吴之洋很是意外。在吴之洋的身上,雅云担起了一个妻子该负的全部责任。渐渐地雅云发现,吴之洋有一些背着她的事情,雅云并没往心里去。雅云知道,吴之洋一定有他的难处。他本来就是一个有家室的人,自己不该太多心。雅云对吴之洋的依恋越来越浓,她如一位心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尽情地享受着爱的抚慰。
秋来的时候,吴之洋说要去南方出差,雅云精心打点着吴之洋的行装,那细心劲就像是对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吴之洋走了,雅云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
这天,她闲散地打理着美容院的一些琐事,不经意间一抬头,整个人都木在那里。雅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她寻找了十几年的脸,自己失踪的丈夫刘伟的脸。虽然苍老了许多,但雅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同雅云相比,刘伟倒是很平静。他站在美容院的门口,静静地看着雅云,表情就像是在欣赏一副精美的美术作品一样。
“你,你……”
此时的雅云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我是来求你了。”刘伟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没有分手十几年后相遇的那种激动。
也许是因为刘伟的语气太平静了,雅云的心沉了一下。
“进,进来吧。”雅云指了指身边的沙发。
一种直觉告诉雅云,刘伟的日子过的并不是很好。
“雅云,咱就实话实说了。我知道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你现在同一个姓吴的过的不错,不管你怎么恨我,我还是想请你帮我这个忙,因为,雨燕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雨燕?你……”雅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年你生孩子,我和雨燕就有了那事。后来她的小妹雨露来咱家,雨燕就让我们住到了一起。没想到雨露怀上了,那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姑娘,我没办法。”刘伟低着头。
雅云感觉整个世界都反过来了,天地都暗了,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刘伟。如果说刚刚看到刘伟时,雅云还有泪水的话,而此时的雅云只感觉一阵阵的恶心。
“你是说这一切葛雨燕都是知情人?”
刘伟感觉雅云的眼里喷着火。
“好,好,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等着,等着。”
雅云拿起了电话,当她听到回音的时候,雅云什么也说不出,竟放声哭了起来。
十几分钟之后,珍子、雪兰还有姜哲恒一起来到了雅云的美容院。
听完雅云的话,雪兰竟情不自禁地狂吐起来。
珍子指着刘伟:“看你披着张人皮,你还算是人吗?为了葛雨燕那个烂女人,你竟然不怕伤雅云的心跑来求她,你安的什么心啊,你是不是想让她死呀你!”
“雨燕说,她同一位姓吴的生活的很好,所以我才……”
“放屁!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看我……”没等刘伟说完,珍子大吼着,转着身子找合手的家伙。
“珍子,珍子,冷静点,来坐这儿。”姜哲恒拉住了自己的妻子。
“我能冷静吗,你听听,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这十几年雅云是怎么过的,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葛雨燕,那个吸血蝙蝠!烂货!我、我、我杀了她!”珍子在自己老公的怀里跳着脚。
“你忘了,咱们来干啥了?听话,冷静些。”姜哲恒轻轻地拍着珍子的肩,低低地对妻子说。
“你叫刘伟,听刚才的介绍好像是葛雨燕的妹夫?我是她……”姜哲恒一指珍子:
“柳珍子的丈夫,我们都是雅云多年的好朋友,同葛雨燕也认识,这样吧,咱俩谈谈,你看怎么样?”
也许是被珍子的狂暴吓到了,此时的刘伟恨不能马上离开这个房间。他忙乱地应着,跟着姜哲恒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怎么了,这怎么了,姐,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从恶吐中缓过劲的雪兰,拉着珍子和雅云的手哭开了。
“不哭,都不许哭。”刚才还泪雨纷飞的珍子,看着雪兰和雅云,先自擦干了眼泪。
“姐,太可怕了,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女人呀?你看雅云姐对她多好啊,她没心吗?还是人吗?”雪兰的泪一点也没少地流着。
“农夫和蛇。”已经不哭的雅云,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告她!姐,咱们告她!”雪兰恨恨地拉着珍子的手。
“对,咱们不能再对这样的人沉默了,是到了该揭开她画皮的时候了。雅云,你要有心里准备,这次我们把事情露出来,有些还得你作证人,我知道让你去面对陈年老账,这对你很残酷。可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再成为第二个,第三个雅云,我们必须这样做。”不知什么时候,姜哲恒站到了房间的门边,他的身后跟着几位公安干警……
经过这突来的变故,雅云整个人都变了,她每天都木木地看着天,嘴里一个劲地叨唠着那个农夫和蛇的故事。珍子和雪兰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姐妹俩合计着,等案子有结果了,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带着雅云到一个美丽又安静的地方去玩几天。
飘雪的时候,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煤贩子王占义也被从藏匿的地方给抓了回来,他那几个有案在身的同伙全部落网。
站在法庭上的葛雨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但与王占义有着同样的罪刑,行贿受贿、私刻公章骗取资财;而且参与杀人、还有卖淫、诽谤、破坏别人家庭的罪孽,听着审判长一条一条地宣读着自己的罪,葛雨燕的脸上出现了从没有过的恐慌。
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把办案人说的赵经理之死当成了煤贩王占义之死;恨自己拒不认罪的时候却托人捎信让家里来人;她恨自己丈夫的无能;更恨自己怎么就昏了头让刘伟去求雅云呢。可她心里最恨的还是雅云,她凭什么生下来就能正正当当地做城里人;而她葛雨燕就得用心计和肉体去换城里人的位置。她不服,她真的不服!在她的心里,雅云不如她葛雨燕的地方多了。为什么雅云能得到的,她葛雨燕费那么多的精力也得不到;为什么她葛雨燕还要时不时地得到雅云的关照。看看那些蓉城有钱的人,哪一个不给雅云三分面。而她葛雨燕呢,费尽心机、想尽办法,让多少有钱人上了她的床,可又有那一个真心对她了?吸血蝙蝠!葛雨燕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外号,可她不在乎。她就是想当这个人人喊打的吸血蝙蝠,她要让蓉城有钱的男人都成为她手下一条狗;成为她嘴边可以随时吸血的供血者!
葛雨燕的嘴角开始上扬,她笑了,她在法庭上想着自己辉煌的过去笑了。
她竟没有听到审判长宣判她的刑期是无期徒刑。
当审判长问葛雨燕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只见她抬了抬头:
“没什么说的,这么多年,我就是想看着她痛苦;就是想法子让她倒霉!她凭什么比我强?她那里比我强!我不服,就是不服!雅云你给我听着,判这几年算什么,出来了我还跟你斗,你凭什么从小就吃好的,穿好的!”
看着葛雨燕那恶狠狠的表情,审判长大声地说:“葛雨燕,看来判你无期是轻了,我没有权力枪毙你,如果有,我现在就把你拉出去!”
葛雨燕傻了,这时的她才知道,自己被判了无期徙刑。
案子结了,雅云的心里依然不能平静,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葛雨燕为什么那么恨自己。从小到大,自己始终都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好姐妹,好吃好穿都有她一份。就是在刘伟失踪的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有慢待过她呀,雅云真的想不出为什么了。雅云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女儿美茹放寒假了,她来电话说,不回家了,她要陪着自己的爱人去云南。这让刚刚放松思维的雅云又一次的紧张起来。因为,吴之洋前天去了云南。雅云第一次对女儿不依不饶的追根究底,女儿终于说出了自己是跟吴之洋一起去。
雅云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她只听到女儿说:“妈,你别生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年龄已经不能成为爱情的枷锁了,我决定明年不上学了,跟着之洋到南方发展,之洋说那里外语很热门,我可以直接当老师。”
“你疯了,不行,不行,我不答应!”雅云嚎叫着。
女儿关掉了手机,任凭雅云怎么拨打,女儿和吴之洋的手机就跟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声息。
雅云疯了,她一个人在漫天的飞雪里跑着,头发乱乱地,不时地抓起一把白白的雪往身上擦,一边擦一边说:
“好脏,好脏。”
在蓉城的立交桥上,有人发现了雅云,她跨在高高的桥梁架上,一把一把地抓着飘落在那上面的雪花,没有人敢走近她。人们担心时间太长了,她会被冻麻木而掉到桥下。雪兰和珍子来了,她们哭喊着跑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你们脏,脏!”雅云瞪着那双曾经美丽而今迷茫的眼睛。
“雅云姐,我是雪兰,我是雪兰呀!”雪兰跪在离雅云只有一百米的地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雪兰,雪兰,哈哈哈,雪好,雪好,干净,干净,看干净吧?”雅云把抓在手里的雪递向雪兰。
“干净,干净,雅云姐,你别动啊,别动。”
雪兰爬着来到了雅云的身边。她抖着身子站起来:
“雅云姐,我是雪兰,还记得吗?”
“雪兰,雪兰。”雅云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
“是呀,雪兰,你最疼爱的妹妹雪兰。”雪兰的泪流了出来。
也许是看到了雪兰的泪,雅云从桥梁架上爬了下来:“不哭,不哭,脏。”雅云抓着雪就往雪兰的脸上擦。
“姐,我带你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呀,你看,这脏。”雪兰指着那黑黑的桥墩。
雅云终于被雪兰和珍子带离了那个桥头,她们回到了珍子的山庄。这个坐落在群山坳里的小山庄,静静的。门楼上那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就像是一串串引航的灯塔。南山坡上的红豆彬在雪地里显得更加苍翠,离它不远外有几株挂满雪的老梨树,远远望去,就如春来时盛开的满树繁花。雅云坐在树下,雪兰看到,有雪片从老梨树上飘落,摇曳着,如遇风而舞的春花,洁洁的,含着淡淡的幽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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