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

这下子，兰儿真成孤儿了。　

在村子里，没有爹的孩子就会被欺负，像孤儿一样被人瞧不起，没有一把可以保护他们的伞。兰儿就是其中一个。

兰儿的娘长得很漂亮，象仙女似的，兰儿每每看着娘的脸，都会问：“我有爹吗？”娘的眼睛一红，又开始咳嗽了——自生下兰儿，就落下了这毛病。

兰儿的娘很喜欢兰花，家里一盆一盆的都是，所以就把这姑娘伢子取名叫“兰儿”。可是兰儿娘却总说家里的兰花不是兰花。

就在昨天，一夜的闷热，兰儿娘的咳嗽越来越烈，都吐了好几次血，可是兰儿娘死也不肯上医院。拂晓，杯子碎了，兰儿的娘也就一句话没留的走了。

兰儿才15岁，花一样的时刻，却面对了不该属于她的一切。

娘下葬那天，兰儿没去，准确的说是去了，看到了那黑黑的棺材，撒腿就跑，一路的眼泪，那两个黑黑的辫子上，两朵又香又白的兰花。跑了好久好久，兰儿跑不动了，喘着粗气，睡在半山腰上，回忆娘生前的一切一切，眼泪又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浸进土里。

兰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太阳若隐若现的照下来。兰儿突然站起来，一种熟悉的味道，很熟悉很熟悉。兰儿捏了捏鼻子，嗅着这股味道走。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那是兰花的香，却又不同于家里的兰花，这种兰花的香更沁人。

这儿简直是一片圣地！山泉从各个山罅里汩汩流出，丁冬落下，滴在石块上敲打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一股一股汇成小沟，小沟又聚在一起，变成了一大片溪潭，潺潺的流——好快乐的声音。溪水的两岸，一簇一簇的兰花，翠绿的叶子纤条的垂着，花骨朵在叶中间羞羞的藏这，散发出那种特殊的香。

兰儿醉了，在这绿色的香谷里，头上，两山之间的天很蓝很蓝，发亮的白云在碧蓝的天空中浮动，特别显眼，特别漂亮。

天有些暗了，兰儿想到躺在土里的娘，眼泪又扑硕而下，兰儿采了15朵兰花，回到娘的坟前。

娘的坟已经弄好了，新翻的土、新上漆的碑上面刻着“孝女兰儿立”。兰儿心中一痛——她还没敬过孝呀！连棺材都是支书爷爷发动乡亲们凑钱买的。眼泪簌刷簌刷落下，滴在兰花上。兰儿跪下来，跪在坟前的沙石堆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额头上留下了青紫色的一大块，屁股坐在小腿上，紧紧的捏着兰花，眼泪止不住的流。

月亮出来了，兰儿望着那明皎月，心在滴血。她恨，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跟娘有说有笑的吃粥，可是今天，月亮出来的时候，兰儿却永远也看不见娘了！只剩她，孤独的一个人活在世上。

“兰儿？”一束光射过来。

兰儿扭过头，是支书爷爷。兰儿又一阵委屈，眼睛红红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兰儿，我找你半天了。今早上你娘入土没见你，就猜着你现在在这。”村支书走过去，摸摸兰儿的头。

兰儿一下子爆发了，“哇”一下，泪水像放了闸似的涌出来。

“支书爷爷，我好苦啊！在——这个——村子——里，就——只有——你——对我和娘——好。”

村支书的眼睛也红了，他挽起兰儿，说：“兰儿，咱回吧！支书爷爷家吃东西去！”

兰儿跌跌撞撞站起来，月光下，膝盖上凹凸不平的充着淤血，朝着村东头走去。

……

又是春暖花开，那个长满了兰花的山谷成了兰儿小半个家她还给这个空谷一个好名字——“兰儿谷”。

溪边，兰儿搭了一个小茅屋，屋旁围满了兰花，兰儿将自己家的兰花都搬到了兰儿谷的草地上。

清明节到了，兰儿在兰儿谷采了一把兰花，她数过了，16朵，因为兰儿十六岁了，十六岁那天兰儿又种了一株兰花。

……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着，入秋了。

兰儿想去兰儿谷把小屋拾绰拾绰，再去看看那些兰花。现在，兰儿也明白了，当初娘为什么说家里的兰花不是兰花了，因为盆里的兰花不像大地上的兰花，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也就格外的特别。而盆栽的兰花却早已没了灵魂，是花却非花了。

兰儿正在栓门，支书就匆匆的来了，不等兰儿弄清是怎么回事，已经来到了村委办公室。办公室那个破破烂烂，面子都褪了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很好的派头，头发和鞋子都是油光光的，手上还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戒指。兰儿畏畏缩缩走进办公室，支书从温瓶里倒了一杯热气急急上窜的水，递给兰儿，然后说：“兰儿，坐。”

那男人一听，“呼啦”一下站起来，腰上的钥匙按捺不住的乱叫，激动的说：“你……就是——兰儿？”

兰儿楞楞的点点头。那男人突然用两只大手抓起兰儿的肩膀，大声吼叫：“兰儿，我就是爸爸呀！”　兰儿看得一楞一楞的，说了一句：“爸爸？”支书眼睛红红的说道：“就是爹。”　兰儿一听到“爹”，“哇”一下就哭了，男人也抱着兰儿大哭。

兰儿要进城了，那男人什么也不让带，兰儿硬要带上一盆兰花，那男人许了。

兰儿真的进城了，城里好大好大，她住在“爸爸”家里。

爸爸家很大，还是两层的小楼，像极了娘说的童话里的宫殿。爸爸让兰儿管一个年轻女人叫“妈妈”，兰儿知道“妈妈”就是娘的意思，叫就叫吧，反正娘只有一个。兰儿想。爸爸家还有一个妹妹，长得漂亮极了。

兰儿梳洗后穿上了爸爸买的新衣裳，往镜子前一站，呀！太像了，这会儿的兰儿像极了娘，好看极了！漂亮的模样着实让一屋子的人吃了一惊。妹妹却抛来了白眼。

兰儿上学了，念初一，兰儿勤快，落下的课很快就补上了。

爸爸经常出差，家里就只剩下了妹妹妈妈和兰儿。兰儿听话又能干，可是，妈妈好像不喜欢她。兰儿懂事，她没跟爸爸说。家里的佣人辞了，爸爸不在的时候，兰儿就成了家里的佣人，兰儿忍了，她想这也许就是寄人篱下吧。

就这样，冬天就来了。

城里的早晨很冷，但家里很暖和，兰儿如往的起了个大早。

“啪”！

很刺耳的一声。一个玲珑的水晶苹果被兰儿打碎了。妹妹最喜欢的，也许就是那个苹果了吧。

妹妹看着一地的碎片，眼泪随着“哇”的一声就流出来了。兰儿慌了神，连忙说道：“妹妹，妹妹对不起。我只是抹抹桌子，不小心碰到它……”妈妈来了，看见了碎片，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妹妹哭得更凶了，用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妈妈一把将兰儿推倒在门框上，大吼一声：“废物！”　兰儿心里一酸，好想好想哭，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钱，说：“妹妹，别哭了，姐姐给你钱，再买一个吧！”妹妹站起来把兰儿一推，说：“你不是我姐！你是野种！你赔我？你赔得起么？”说着抓起兰儿的手向空中一甩，钱在空中飞飞舞舞。兰儿的心凉透了，她大叫一声——不！

寒气逼人的冬天，兰儿只穿了一件有天空蔚蓝的毛衣，夺门而出。

兰儿徘徊在热闹的大街上，终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回家，回自己的家！

体力透支的兰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眼前一片金星。“那，那是村里的碑！”兰儿心中一喜，跌跌撞撞的小跑着奔向自己的家。

可是，家没了，在自家的位置上是一片旷土，大摞大摞的砖垒在那儿。兰儿好想哭，可是没有眼泪让她流，兰儿知道自己必须找一个栖身之地。

兰儿想到了“兰儿谷”。

“兰儿谷”里的一切都很好，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妈妈的冷漠，没有妹妹的霸气。这是兰儿的天堂。兰花都谢了，“不久开春又会打出朵来”——兰儿想，便钻进了小屋。小屋的塌上有一张小被子，今天可是派上大用场了！兰儿困极了，她将身子蜷到塌上，用被子将自己裹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就在这一晚，雪飞飞扬扬的飘落，好大，好大。

雪还在下。

兰儿第二天没醒来。

飘雪依然。

兰儿第三天没醒来。

雪飘飘停停的下了七天。

三天后，雪化了，兰儿谷里的兰花奇迹般的全开了，芬芳逸满全谷。

可是，兰儿始终没有醒过来，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她的香已经在最美的那个晚上竭止，兰儿脸上挂着笑意，因为另一个世界的兰花也好香好美。

兰儿谷里的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