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她心里从此烙下一块疤,如同她出生时眉眼上方似蛇一般的暗红色胎记。一辈子无法消除.
--题记
(一)
冬天阴冷的午后,从灰白天空飘落的雪花碎了一地,城市上方满是阴霾。
她安静地站在他五米之外的距离看他,很高的个头,穿青黑色羽绒服,被刷的黑亮的皮鞋,很清爽的平头,眼镜框是流行的蓝黑色,嘴唇轻弯,形成好看的弧。略显沧桑的脸上留有一丝稚气,笑容干净,没有杂质。
她轻笑,用放肆的眼光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在他们认识的第十天在电话里说爱她,要娶她的男人。
他也笑,原谅她眼睛里的放肆,他知道那是她--他十几天来一直想要见的人。于是缩短与她的距离,走到她正前方,用温和的声音说,芷儿,我是木水。
她依旧安静,不说话,伸手拨开挡在额头前厚重的刘海。她只是看见他目光停滞了片刻,并没有她预想的惊讶或恐惧。她带着嘲笑的语气问,你还要爱我,还要娶我么。他没有回答。嘴唇慢慢靠近她的额头,落在那似蛇一般的胎记上。
(二)
那是她最早的记忆,三岁独自在家时不经意回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眼上方有一枚似蛇一般暗红色胎记正盘踞在她稚嫩光滑的肌肤上,她被吓得直哭。偌大的房间只有她,和镜子里那个有着丑陋胎记哭得无助的小女孩。
从那以后她记恨那枚胎记,甚至从不用手去触碰。十二岁开始用浓密的刘海遮盖那一块暗红,让人看不穿痕迹,那是她的禁忌,她的隐痛,她与生俱来的伤疤。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用嘴唇抚摸它。那么轻,那么柔。
这是长到她十七岁,眉眼上方第一次感觉到温热,是第一个说爱她,说要娶她的男人嘴唇给的温热。
(三)
他为她在市中心的角落里买了一间房,她提着所有行李搬进去。她早就想逃离她的家,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母亲在她八岁时不告而别,父亲从那时起像变了一个人,抽烟,酗酒,常常夜不归宿,心情不好就拿她出气,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黏稠的液体就顺着发丝流进她的嘴巴,难闻的血腥味让她感觉恶心。
她精心装扮那间不足八十五平米的小屋, 奶油色墙纸,纯白色地砖,玻璃上是她亲手剪的窗花,苹果图案,她认为苹果象征平安,顶上挂粉红琉璃灯, 每天晚上她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他下班,然后在柔美的灯光下拥抱,亲吻。
幸福来得这样快,这样美,让她觉得不安,像电影里惯有的虚假场景。到最后都逃不过惨结局。
她常常在他睡着后独自起身,对着镜子拨开刘海,微笑地抚摸眉眼上方那似蛇一般红色胎记--她曾认为是她此生寂寞的标志。
(四)
北方的冬天是那种干燥彻底的冷,气温最低的时候站在寂静的雪地里能听见身体里血液凝固的声响。
凌晨一点,他推开房门,灯还亮着,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的饭菜还冒着热气。他感到有一丝奇怪,平时她不会等到这么晚。他走过去,准备抱她去床上睡。
“木水。”她忽然睁眼,轻声叫。
“对不起,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客户。所以回来晚了。”
“我有事和你说”
“明天再说行么?今天很晚了,洗洗睡吧。”
“下午的时候去了医院。”
“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有了你的孩子”
“做掉吧。”
“什么?”
“我说做掉,明天陪你去医院”
“不,我要生下他,我爱你,那是你的孩子。”
“你疯了么?”
他朝她吼着,她哭着,夺门而去。只穿了一件棉布睡衣。他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她平常穿的白色棉衣追出去。
已经是凌晨的街上空荡无人,偶尔有货车穿行而过。
终于,他看见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路边,她抱着双腿坐在雪里。他心疼地叫,芷儿。声音和那天一样温和。
她抬头看他,像看见一头野兽一般害怕地迅速跑开。他在她身后追着,叫着。那条路因为长期无人清扫,满是湿滑的积雪,他跌倒,迅速站起身想继续追,忽然发现她的棉衣掉在那里,于是回过身去捡。一辆装满煤炭的货车疾驰而过。刺眼的白光射向他黑色瞳仁。
她听见刹车声,仿似哀鸣般穿透她的耳膜。回头,看见被黏稠液体染红的雪和棉衣。
(尾)
三天后,她去参加他的葬礼,她看见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在他的遗像前泣不成声。女人的旁边站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停地喊着,爸爸。
她仍旧住在那间小屋里,靠卖字为生。一年后产下一名女婴,有着和他一样漆黑的瞳仁。她给她取名,芷水。
他走了,留给她一道疤,如她眉眼上方似蛇一般暗红色胎记,一辈子亦无法消除。
她认为那是她此生寂寞的标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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