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鬼治病，这在我们淮北一带，人们叫做“送汤气”。从前，因为农村太穷，农民无钱看病，更重要的原因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鬼神在人的头脑里作怪。所以人们有个头痛脑热的，多数不去看医生，而是请道妈子来占卜送鬼。“送汤气”驱鬼的方法多种多样，如用铜钱立在镜面上、菜刀上，筷子立在水碗里等等。

小时候，我的脑子里也装着许多鬼怪。为什么？因为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我们淮北农村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那时的文化生活就是口头流传的民歌、民间故事。在民间故事中，有好多关于灵魂、神仙、妖魔鬼怪的故事。从能记事的时候起，就听大人讲什么吊死鬼、壁墙鬼，僵尸鬼……的故事。因为年龄小，又想听，听了又害怕，特别是到了晚上，有时吓得不敢出门。到了上中学的时候，那些灵魂、妖魔鬼怪在自己的脑海里渐渐退去。但在农村，小城镇　，甚至大城市仍有请神仙送鬼治病的事（笔者尊重信仰自由，请我把故事讲完）。

一天，我从九十里外的中学放假回家，路过婶婶家门口，看见婶婶家门上边挂着红布条，下面用草木灰拦着门，我知道那是送鬼治病留下的标记，意思是送走鬼以后，三天内生（家里以外的人）人不准进门。按规矩我也是不能进去的，当时处于年轻好胜吧，就拐个弯走了过去。婶婶看到多日不见的侄子放学回来了，犹豫了片刻说：

“孩子，放学了？你也算家里人，进屋里来吧！”

“是的，婶婶。”

“　你弟弟生病了，高烧不退。昨天，我请了东头大娘，她请来了黄大仙在镜面上用铜钱一试，说到死去的二奶，钱就站住了，你说怪不怪！后来烧了香纸，把鬼送走了。”

“弟弟的病好了没有？”

“哪好呢！要是真好了，还要买点东西孝敬大仙呢？”

我摸摸弟弟的头，高烧还没有退，双目紧闭，就催促婶婶：

“弟弟的病不轻，赶紧送医院！”

到医院打一针，拿点药吃，当天夜里烧就退了，第二天，想吃饭了。

道妈子下神送鬼那一套手法，大家都知道。我小时候也经常看着道妈子在重复着那老一套。这时，我出于好奇，并且得到婶婶的同意，找来铜钱、镜子和碗筷，学着道妈子占卜的方法，成功了，我高兴地跳起来说：“嘔1我也会送鬼了！！。”于是把桌子搬到院子外面，婶子对着左右邻居大声说：

“大侄子会送鬼治病了！你们快来看呀！”她这么一嗓子，还真的喊来了不少人。有谁会相信我能送鬼治病呢？刘嫂站在我的面前：

“大弟弟，你不在学校好好念书，来家学神弄鬼干什么的？老师要是知道了，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　好嫂嫂，只要你不告我的状就行了，我的占卜可灵呢。”

“念了几天书就学会吹大牛了，你做给我看看？”　

有人传话给道妈子，有意说我要抢她的生意，她也跌跌撞撞地赶来了。

“现在我就来做，刚刚学，错了也不要笑话我。”我不慌不忙地把镜子平放在桌子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铜钱的上边点着死去人的名字，说：

“你可是大爷来家了吧？如果你在阴曹地府等钱用你就站住。”手离开后，那铜钱真的稳稳当当地立在镜面上了。后来又喊了几个死去人的名字，也站住了。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说，喊来了那么多的鬼魂来家怎么办？有的说，有办法请来就有办法送回去。有的人发现了道妈子也在人群里，就问她，说我做得对不对，她红着脸不回答。我接着说：“现在大家安静下来，看我继续做。并且喊着路边的老槐树说：

“你可是老槐树的灵魂来家了吧?如果缺钱用，你就站住！”它真的站住了。大家一下子愣住了，一片鸦雀无声。我随口叫了拴在老槐树上的大公羊，铜钱又站住了。人们看到了，听到了，似乎明白什么。道妈子实再憋不住了，涨红着脸，挤到桌前：

“那你用铜钱占卜不算，有本事，你用筷子做给大家看看？”她以为，这一下肯定可以把小捣蛋虫难倒。我拿来一只碗，三只筷子，盛了大半腕水，把三只筷子竖在碗中央，淋足了水。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筷子，周围的人，睁大眼睛，好像看着我和道妈子举行拌腕比赛似的，看，最后谁扳倒谁？我叫着几个死去人的名字筷子都站住了，我说；

“请大家接着往下看！”

“东边牛槽拴的老牛等钱花了吗，如果是的，你就站住！”筷子就站住了，有位老奶奶说：

“这就怪了，活着的老牛怎么能叫筷子站住呢？”

“怪的还在后头呢！”我接着说“南边的三爷回来了，我三爷！你可缺钱花？如果缺钱花你就站住！”钱又站住了，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有的笑弯了腰。四爷叫来了三爷说：

“你可缺钱花？”

“我不缺钱花。”

“那你为什么向你的大侄子要钱？”

“我什么时候向他要钱的？”大家又以阵子哄笑。

“不信你看，你的灵魂把筷子竖在碗中央，就等着拿钱呢！”三爷一看，生气地说：

“你们就相信那些鬼话，我从来就不相信有鬼神，人为什么会相信鬼神，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心里没有鬼，半夜不怕鬼敲门。”一位白鬍子老爷子说。

这时我对大家说：“铜钱站在镜面上，人人都可以做，三只筷子淋上水在水碗里，站着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是一只筷子，那就永远也站不住了。不妨你们可回家试一试。”

道妈子气得直喘粗气，又没有理由反驳，一转头走了。走几步又不干心，回过头来说：

“看来有的人是不相信的，不信不等于没有，大家不要听这个胎毛未干的小孩在这里瞎捣鼓。你们有病还来找我！”

大家听了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学校放暑假了，在酷热的淮北平原上，我和大多数青少年男孩一样，天天到马沟里洗澡、游泳，加上风吹日晒，半个多月下来，和农村的男孩子一样，变成了黑“泥鳅”。

一天晚上，在路上闲逛，遇到了小哥，他说，小婶有病，请了好几位道妈都没有看好她的病。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听说她家从西边郑庄子请来了一位有名的修炼了千年的“仙姑”来给她治病。提到“仙姑”治病，我非常感兴趣，二话没说，拉着小哥一口气跑到小婶家。看到“仙姑”正在准备登场。我们自己找个长条凳子在墙边悄悄地坐了下来。

“仙姑”坐在椅子上，两眼紧闭，面前的三柱香烟袅袅上升，形成园圈逐个散去。屋里凝静得似乎有些紧张。是等谁吗？对了。我仔细看看这位仙姑，微胖，中等身材，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三角眼，小鼻子，大扁嘴。蓝褂黑裤，头裹纱巾。开始了，仙姑慢慢地把双手举起来，伸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个大‘哈气！’说话了：

“我来了，我是何仙姑，我在蓬莱修炼三千年，能知过去和未来，能帮人治好各种疑难病症，今天是香主的三柱香把我请来的。”卧在床上的小婶子，叫儿子、女儿赶快给何仙姑磕头。说：

“何大仙，我得病这么长时间了，也请了不少仙家，就是不见效。望何仙姑救救我吧！”

“你以前请的仙人修行太浅，他们看不到你的病根，怎么能治好你的病呢？我一进香主的门就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你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蛇精，伏在你的身上，天天吸食你的血液，所以你一天天地瘦下去了。”

“吓死人了，那怎么办呢？”

“有我仙姑在，香主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买四只老公鸡，四瓶好酒，四刀黄裱纸来！”

儿子闺女出去很快办好回来了，（据说，这些东西做完后都要由仙家打包带走，香主禁用。）仙姑从包里抽出宝剑，沾上酒，划破老公鸡的冠子，用鸡血在黄裱纸上乱划一通，说是驱邪的佛语咒语，可谁也看不懂。把它点着放在地面门窗各处驱邪，然后把沾酒的宝剑点着了，在屋内屋外乱砍一气，口中念念有词，人们听不懂，也不知是哪国的语言。

驱邪治病结束了。我走到何仙姑的面前说：

“仙姑治病很有办法！”

“谢谢你的夸奖！”

“你说你能知过去和未来，你能不能看看我是干什么的？”

我这一问，把屋里屋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仙姑看着我，并且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看我浑身晒得黑里透红。说：

“你像是天天在地里做农活的男孩。”

“不对，你再猜猜？”

“你是哪个工厂里的工人！？”

“也不对。”

她生气了，停了片刻冲着我说：

“我看你是有意来捣乱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在校的学生。”小哥插话了。

“走着瞧！你得罪了何仙姑绝没有好下场！”

“我真希望你说的话能得到验证。如果你说的话灵验了　，我给你赔礼道歉，并且到处给你传名。”说得大家哄堂大笑。何仙姑收拾收拾道具，不声不响的低着头，快步消失在夜幕里。

我惹的祸，得由我来收场。事后，向婶子道了歉，第二天，请来了中医，通过针灸，汤药的一个星期治疗，好了。

茶馀饭后，人们就把小婶蛇精伏体的故事当作笑料传来传去。

我主张人应当有信仰自由，但不能用它来骗人骗钱，更不能假借神鬼去图财害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