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离开万仞孤城的时候,没有认为我送别,我像一个背叛了神灵的囚徒,抱着奄奄一息、即将终老的波斯猫缓缓地走在寂无人声的长街上,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坟墓,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万仞孤城。
想起彻夜灯火通明的孤城,在那里每个人的心都是水晶般透明的,不容许一丝阴暗笼罩那片血色的沃野;在这里所有阴暗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万仞穿心,所以这座孤城取名万仞。
我是万仞孤城里骄傲的公主,因为我生来就有水晶般晶莹的心,就连眼睛都是明若秋水、静若雪峰,就连怀里抱的波斯猫也是一样冰一般的莹澈天空的宁静。
在孤城的每一天我都是快乐的,我无边的法力和湖蓝色的权杖可以洞彻任何人埋葬心底的阴险、虚伪、狡诈.....哪怕是闪过明眸的一丝阴暗,所以这里的每个人都畏我如神灵。
在这座灯火通明的孤城一角有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叫做幽瞑冢,那是姥姥的坟墓,墓碑的周围生长着一种畏光的草取名回心。
每当月圆之夜,我都会穿上那件湖蓝色的长裙来这里祭奠。
这里没有一丝嘈杂的的声音,除了回心草幽灵一般的微微的风里低吟浅唱。我喜欢坐在这样的黑暗里,听尘埃飘落飒飒作响。
当我成为孤城的公主,我就在不准许任何人打扰幽瞑冢。
只是后来我惊讶地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眼睛里常常会闪过一丝丝晦暗的光芒:有贪婪的垂涎、有无度的私欲、还有令人胆颤的诡谲。
我取消了万人观瞻的万仞穿心仪式,因为自从姥姥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死是那样一种绝望与无助。
我把他们带到幽瞑冢——那个我不准许任何人涉足的圣地,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尽管黑暗掩埋了一切,我还是可以真切地看到每个人眼睛里的恐惧。
挥动湖蓝色的权杖掀开隔世岩,我说你们走吧,据说万恶窟的尽头就是尘世,在那里不会有人洞穿你们的内心,或者说人们对于这种种的晦暗都心照不宣。
他们走了,可怕的黑暗掩盖了一切,我分明看到了他们眼睛里的欣喜若狂,这样一种欣喜的表情让我莫名的绝望,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窒息,我紧紧抱着冰一般莹澈天空的波斯猫。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只是讨厌万仞穿心的一刻雨一般瓢泼的血色,我不喜欢任何的暖色尤其是红色,就好像怕它会将自己灼伤。
那一天,我在玄冰岩上站了很久,皓月清圆,冰冷的银辉洒在脸上就像妈妈温柔的抚摸。湖蓝色的权杖闪着碧色的光芒,照彻整个夜空。淡紫色的长发风中曼舞,冰一般莹澈的波斯猫在我脚边瑟缩着。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站在玄冰岩上赏月了。
他们还是回来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毁坏我的家园。
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击碎了隔世岩,只知道那一刻我湖蓝色的权杖只如一支枯瘦的竹枝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而我无边的法力消失殆尽。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波斯猫,就好像一个惊恐的孩子紧紧地抱着喜爱的玩具。
他们还是抽出长剑刺入波斯猫的胸膛,奔涌的血液灼得我的手指生疼。
他们走了。
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单纯到连伤害的兴趣都没有的孩子。
(二)
当我离开万仞孤城的时候没有认为我送行。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她走在冰冷的长街上。
太阳出来了,好美的合欢树,粉色的花瓣在风中吟唱,纤纤的花蕊映着阳光与一只紫蝶嬉戏,我坐在树下凝视着渐渐冷却的她,血还是一样静静地流淌灼伤我冰冷的手指。
当她离开我的时候,有一瓣花飘落。
原来心痛就是当我静静看着她离去的时候却只能微微的笑着说:你睡吧。
我要为她造一座小小的冢,就像幽冥。
当我的手指被瓦砾划得伤痕累累,我看到他阳光般的双眸。
那么,你帮我挖吧。我要为我的孩子造一座小小的冢。
我这样傻,会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分担自己的痛。
他拎起我抱了两千年的波斯猫,像拎着一堆要丢弃的东西,我惊恐的望着这个可怕的冷酷的男人。
我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看一个人,黝黑的脸庞,额头上横着两条蛇一样的伤疤。
就是他把我心爱的东西扔到谷底。
我只呆呆的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还是那棵合欢树下空空的墓穴。
而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曳曳,这样一种孤独让我想起悬冰岩上那弯冷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来寻仇的,只知道他是我离开万仞孤城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一个让我痛恨而又畏惧的人。
他将我囚禁在一座四季冰雪的城堡叫做相见欢。
在这里我最喜欢、最无奈而且必须做的事就是拿出自己水晶般玲珑的心供人观瞻。他们看到的好像不是一颗心,而是鬼斧神工的工艺品。
习惯了他们艳羡的目光,只是每当收起我的水晶玲珑心,我就会在暗夜里孤单的清点新添得伤痕。
我知道他就站在灯火阑珊处遥遥的望着我,冷酷的眼睛里充满怜惜,就像是看着刚开始学步的孩子,生怕哪天会摔得头破血流。
我执意假装没有看到他,因为是他扔掉了波斯猫的尸骸,是他让我这样孤单的走在尘世。
夜深的时候,他叹息着离开,喃喃的诉说着也许只有明月能懂的故事。看到他有些伛偻的背影我突然想到姥姥,心狠狠的疼。
(三)
那天我偷偷换上血红色的舞鞋去参加一个可怕的舞会,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就像那个夏天我偷偷地躺在冰冷的湖水里,想象着姥姥怕我溺水而气急败坏的到处找我,等她走到湖边,我拉过湖边的芦苇盖在头上任她声嘶力竭的呼喊我的名字。
姥姥走了以后,很久没有人会那样焦急的找我,甚至声嘶力竭的训斥我。
他还是循着我画好的标记找到了我,但是却没有等到他声嘶力竭之后才缓缓地出来。
他不是姥姥,我不知道他声嘶力竭之后的后果,所以当他轻轻的呼喊我的名字:若水......
我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应有的惩罚。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额头上蛇一般的伤疤让我胆颤心惊。
他轻轻地抱着我走了很久,我知道这条路通向那个叫做相见欢的城堡。
我静静地躺在玄冰岩上,也许只有这样冰彻心扉的寒冷才会让我安然的沉睡,就像我的万仞孤城。
(四)
又是中秋了么?
我赤着脚站在窗边,血红色的窗帘掠过我的脸颊火一般的灼伤我的肌肤。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月饼甜腻腻的香味。
我舔着嘴唇开始想念我的万仞孤城,想念我的波斯猫,想念幽瞑冢。
泪水滑过唇边的时候,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我执意不肯回头,假装我正沉醉于窗外云卷云舒。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转身的时候他已经离去,而我的屋子恍若曾经的玄冰岩,墙上画满了各种姿态的波斯猫:淘气的、空灵的、温柔的、莹澈天空的......
月,缓缓地爬上夜空,宁静的曼舞云中,像一个绝世的伶女尤抱琵琶半遮面,心亦随之翩然。
风,灌满了我冰蓝色的长裙,那一刻,我斜斜得倚在铺满了玉兰花的檀香长椅上,淡紫色的雕裘滑落脚边,烛影幢幢,暖不了如水的夜色,也暖不了我冰冷的手指。
雪,一片一片飘落在我的睫毛上,融进眼睛之后只剩下刺骨的冰冷,窗外是黄叶未殒的中秋,而这座叫做相见欢的城堡却是四季飘雪,只是因为我喜欢这样冰冷的季节么?
花,颜将残,只是笑靥依旧,倦鸟归林的时候花也该调了吧?望穿秋水的时候,伊人也该来了吧?孤颜憔悴的黄昏后我是不是也该回家了呢?
女巫说,他是被施了魔咒的王子,倾尽一生都不能再爱任何人,包括我。
我知道我永远看不懂盘旋在他额头的伤疤里究竟有多少辛酸的过往,我也知道我的心早在他扔掉我的波斯猫时就已经死去了,但我还是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回他的自由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天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女巫拿走了我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姥姥讲的童话,人鱼公主用声音换取了双腿,我也企图用小人鱼走在刀尖的痛换取一个自己并不想要的童话和一个未知的结局。
从此我再不能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万仞孤城的方向,想着自己一生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那么,你帮我挖吧,我要为我的孩子造一座小小的冢”
我为他的自由而舞蹈,踩碎了一地的夕阳。我坐在草地上紧紧地捂着胸口狠狠的喘息,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天。
就在他能获得一天的自由而欣喜若狂时,女巫告诉我,曾经就是他指示那些被我放走的人回来复仇的,因为他知道只有毁坏了万仞孤城我才会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甘愿被他囚禁在相见欢,同样是这个女巫告诉他只有万仞孤城里骄傲的公主才可以帮他获得这一天心无杂念的自由。
原来这尘世里的真相这样的令人绝望。
(五)
女巫说我可以成为这个尘世里最伟大的女巫,甚至超越她。也许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复仇,甚至拥有我想要的一切。而我的代价就是献出自己的水晶玲珑心。
是啊,一个冷酷到无情的人还要心有何用呢?
我回到相见欢时,城堡空空如也,这样的陌生,就好像我从来不曾来过,我站在窗前想起了很多事,但是最多的还是关于我的万仞孤城。
在他回来之前,我离开了相见欢捧着自己的水晶玲珑心去找女巫。
我请求女巫送我回万仞孤城,请求她帮我粘和隔世岩,代价就是我的水晶玲珑心。
我把心留在尘世,只因为新添的伤痕里有一条是关于他、关于相见欢。
也许只有在万仞孤城里我才是骄傲的公主,采用由我无边的法力和湖蓝色的权杖,尽管他们都叛逃了,回去之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宁愿这样孤单的透明的水晶般澄澈的活下去,也不要做尘世的女巫。
终于,我又回到了我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的万仞孤城,连丛生的杂草都是琉璃般闪耀的透明。
我把那件并蓝色的长裙留在了相见欢,我知道女巫会告诉他我已经死了,有水晶玲珑心作证。
当所有的伤痕都留在了尘世时,我回到了我的孤城,就好像我从来不曾离开,玄冰岩还是一样寒彻心扉的冰冷,月华如水,我还是喜欢这样孤单的站在这里赏月,只是脚边没有了瑟缩的波斯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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