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现今这个时代被称作“信息时代”,两个散落天涯的人可以在一秒钟内连接通话,有烟波浩淼的资料穿梭于无形之中,等待强大的搜索引擎将其调出。把电话记在手机里,脑袋就不必再记忆那些弯曲的数字。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太容易又太不易了,然而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可以被代替的。
“卖书方”,小竹翻到手机通讯录,义无反顾地对这一条进行“删除联系人”操作,跳出的文字是“确定删除卖书方的一切信息?”再确认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个号码了,再也不可能和这个人取得联系了。这个“卖书方”当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小竹突然开始疑惑,被删除的信息最后去了哪里呢?是永远的消失了还是存在于某个不能知晓的地方?
她边琢磨着自己古怪的想法,边继续清理手机。有些人,真的永远不会去联系,可是号码就记在手机里,心里知道可以随时和他取得联系,知道他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也是一种宽慰。光标从言信这个名字上越过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手机忽然在她手里振动起来,屏幕闪烁着,上面的显示是邵磊那张笑得并不好看的脸。
“喂,宝贝,干什么呢?”
“没事。”
“出来吃饭吧!”
“不太想吃,下次吧。”
“出来吧,别老在屋里闷着,我在你楼下,下来!”
略带命令的口吻,她本能无法抗拒似的,乖乖下了楼。
似乎,似乎是在恋爱吧,被亲昵地称呼,总是一起吃饭,有时一起散步,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也偶尔会有点亲密的小动作,朋友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其他的追求者也都知难而退了。然而,她自己却不能确定。
晨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细细的一缕,照着空气里浮游的尘埃。小竹睁开眼睛,仔细观察这一缕光,脑子里满是什么“衍射”“散射”的概念,自己都觉得身为一个文科生很奇怪。
“嘭”,门被猛力推开,进来的人把自己摔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怎么了?”小竹支起身子。
“分了!”
“那这一夜你干什么去了?”
“通宵。”
“小颜……”
被叫做小颜的女生把脸埋在枕头里,开始抽泣,渐渐演化成惊天动地的号啕,分手本身就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即使是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乖乖女,在失恋时喝点也是可以原谅的,何况这两位都不是。早晨一爬起来就喝醉,这样的经历是绝无仅有的,小竹陪小颜喝到第二瓶就不再喝下去了,不是不清醒,只是可以借酒撒疯。
“言……言……”她倒在床上低喃。
“你叫我干什么?”小颜不明所以地凑过来。
“他们不值!你知道吗?他们不值得咱们这样!”她近乎故意不把话说清。
那张脸,开始在脑子里晃动,言信,漂亮的男孩子,学习好,运动也很棒,只有这样吗?对,人品很烂!不对,还有更多,太多,关于他的记忆,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一经开启就有无限痛苦,却又总有些希望。
“其实你也挺可爱的。”这是他对她最好的评价。
“你不要想太多。”这是他最经常说的话。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是他给她唯一的承诺。
言信,在北京学光学的言信,修罗一样的言信。
她从床上翻坐起来,不再管抱着酒瓶的室友,抓起手机来翻到那个名字,怕自己后悔一般,迅速按下呼叫。
“喂,请问是言信吗?”声音极礼貌。
“是,请问是哪位?”
“言……”
“嗯?”
“言……”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叫了声“小竹”。
“你让我忘了你吧!”
“你不要想太多……”还是这句,然而再无声音,那边挂断了。
言信就是这样的人,对他不在乎不重要的人,就是没有耐性没有责任感,他只爱他自己!只爱他自己!明明就知道会这样,还要去自取其辱,她第无数次生自己的气。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其实完全是被手机振醒的,邵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你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
“没事,刚睡醒,有什么事吗?”
“有空出来吗?”
“头疼得厉害,不想出去。”
“怎么了?病了?”
“没有,不要紧,真的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就这样。”
挂了电话,才看到上面有四个未接,全部是邵磊,另有一条短信,打开来,信息内容上方两个字,让她的手抖了一下,言信。
“我知道很多事是我不对,可是我们两个都有错,你想开点,真的别想太多。”
这就是言信啊!
她再次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脑袋里还残留着刚刚的梦境,那是言信,他很郑重地对她说:“对不起。”
解梦的问题大概不在此范畴,关于梦是正是反的说法,小竹也听过很多版本,这一次更难以定夺,如果依弗洛伊德的学说来讲,也许在潜意识里,她心里需要的只是一句“对不起”,而不是其它什么三个字。
“小颜,看到我的耳钉了吗?”
“什么耳钉?”
“就是那对四叶草的,我平时戴的,前天去洗澡之前放在桌子上了。”
“呀!”
“怎么了?”
“前天晚上我去和他说分手,然后……”小颜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垂,“我本来只是想打扮漂亮一点,肯定是在网吧的时候……”
小竹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被抽离了,可她说出的却是:“丢了就丢了,没事。”
“要不我赔你一对吧!”
“不用了,行了我走了。”她匆匆拎起包。
小颜尖锐的嗓音响彻楼道,“那就让邵磊买给你吧!无耻的情侣们!”
真的去买了一对耳坠,长长的垂下来,显得脸型更见削瘦一些。她侧头看着邵磊低头仔细挑选的样子,忽然觉得恍惚。那对四叶草的耳钉,是言信送她唯一的礼物,她为了这个才去打了耳洞,会送没有耳洞的女生耳钉,这也是只有言信能做出的事。他会像眼前这个男生一样用研究的态度为自己选一个小礼物吗?肯定不是的!邵磊即使没有他好看没有他聪明,至少比他人好!其实她也知道,这两个人是不应该拿来比较的。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不在神?”
“没有,我只是想,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了,你知道是什么吧?”
“是93天,和我在一起嘛!”
毫无预兆的,女生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男生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明白过来,紧紧抱住女孩子小小的躯体。
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什么感觉呢?是什么样的感觉才能叫做有感觉呢?是互相被在乎的感觉吧?是快乐到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吧?小女生那颗漂浮的心终于靠了岸。
“你放开啊!谋杀了!”
所谓乐极生悲是有一定道理的,整个上午邵磊脸上都挂着极傻的笑,直到发现身上的钱不见了,才终于变得难以名状。恰在此时接到同学的电话,说老师找他,让他赶快回去。
搜遍全身只找到一元硬币,小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恨着出来是太匆忙,忘了装钱。
“你坐公车回去吧,我走回去。”邵磊把那枚硬币塞进她手里。
“你还有事呢,别闹了,回去吧,我没事。”
“那就一起走回去。”
“好了,败给你了!”她从钱包的相片后面抠出一枚硬币来,放在他手里,“现在可以一起回去了!”
硬币投进投币筒,撞击出特别的声音,金属与金属,清脆又有点质感,震动着骨膜,然后敲击在心底,一下一下,终落入黑暗无底的深渊。
那一年夏天,她跑到篮球场去找他,却装作是偶遇,他用五元钱请她吃甜筒,找回三枚硬币,他说身上没地方装,开学再还他。她把那三枚硬币放在抽屉里,开学后还了一枚,分手时还了一枚,还有一枚,藏在钱包里,两年了,一直在那里。那是她最后一个见他的理由。
现在,她的身边再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除了记忆,对,除了记忆。
“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我得赶紧走,你自己小心点。”在路口,邵磊匆匆和她道别,转身跑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念着:“希望你能给我足够的力量和温暖,帮我拔除心里的毒。”言信是她心里的毒,她知道。
“通讯录” “言信” “操作” “删除联系人” “确定”。
古代的时候寄一封信要两三个月,如果信发出去又后悔了,还来得追回来。这个时代就不同了,手指微微一动,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小竹删除掉言信的号码时,有点英勇的感觉,再不给自己可以联系他的机会,再不给自己可以找回他的幻想。她吸吸鼻子,有点酸,该死的感冒病毒!
“小丫头你给我下来!生病了都不告诉我!”邵磊的声音要把手机爆掉似的。
她恶狠狠地转向小颜,“我不是说了不许告诉他吗?”
邵磊手里提着一大包药等在下面,她披了件衣服下去,劈头被训了一顿不会照顾自己,又被嘱咐了一顿注意事项,最后那一大包药就被塞进手里。
“我那里有药!”
“你拿着!”又是命令的口吻。
是的,他们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不可以拿来相互比较,如果说有什么相同,只是他们都是优秀的男孩子。
小竹面对着一把各色药片胶囊,一下扔进嘴里,仰头用水冲服下去。药片可以治病,也可以缓解症状,科技发达了,什么都办得到。
那么如果有一天,有一种药片可以让我忘记你,我愿不愿意尝试呢?她忽然这样问自己。也许现在是愿意的吧,但很快就不用了,当想到他时心不再会痛,当那些快乐的抑或痛苦的回忆都真的只是回忆的时候,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言信,我忘记了你,也许大脑可以留一点空间给你,可是我用心,忘记了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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