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子家那条雪白的长毛京叭——“小老爷们”,溺死在我们大杂院的茅坑里。更令人惊愕的是:这只小公狗被人阉割了。
那天是星期天,中午时分。
当身穿胸前印有“人民掏粪工”字样的英俊后生,用一只长把掏粪勺,从茅坑里捞起“小老爷们”的尸体时,不禁失声惊呼起来。并引来了全院的男女老少。
刚从外面回来的英子一家(但除了英子):有英子爸、英子妈和英子的弟弟英豪。看见全院的人都急匆匆地涌向后院,便好奇地一起跟进茅房。
当英子妈看到,茅坑边缘上的“小老爷们”的尸体时,立刻昏厥了过去。“小老爷们”全身爬满了白生生、并不停蠕动着的蛆虫。全院人都知道:小公狗——“小老爷们”可是英子妈的心肝宝贝。
幸运的是,身边高大粗壮的英子爸手疾眼快,一把将差点栽进茅坑的妻子揽在怀里,避免了另一场悲剧的发生。他的两颗大眼珠似乎想从,他那涨得通红的盆子般大脸上挣脱出来。
英豪吓得尿湿了裤子。尿水顺着他瑟瑟发抖的细腿流了下来。
住在西厢房的冯奶奶,伸出自己黑黑长长的拇指指甲,狠狠的压在了英子妈的上嘴唇上。
当英子妈刚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后,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大家见状,纷纷上前劝慰:“英子妈,请节哀顺便!”
“英子妈,请节哀小心哭坏了身子!”
哭过一阵后,悲痛的英子妈吩咐丈夫去提桶水来。她要为“小老爷们”冲凉。不一会儿,英子爸提来了满满一大桶清水。英子妈费力地接过水桶,亲自为可怜的爱犬—“小老爷们”冲掉了满身的粪便、手纸以及蛆虫。
当冲干净的“小老爷们”仰卧在众人面前时,全院的男女老少再一次异口同声惊叫起来:
“天啊!这是谁干的!!!……”
“小老爷们”被人阉割了!
不仅如此,肚子还被残忍地刺穿了。英子妈再次昏厥在丈夫的怀里。英豪再次颤栗起来。
“它成了小母狗了吗?”三岁的莎莎仰起小脸问目瞪口呆的妈妈。
“闭嘴!”妈妈无言以对。
“人民掏粪工”惊呼道:“你们院子里一定藏着一个疯子!……一个变态狂!”
患有心脏病的洪妈双手紧紧捂住心口,用发青的嘴唇,哆嗦着问道:“我的天哪!……是谁这么变态?!”随后扭转自己肥胖的身子慌忙离去,她担心自己的心脏病会发作。
有人在呕吐,是冯奶奶的孙女红红:“哇!……哇!……真恶心!……”
“真恐怖!赶快把它埋了。”洪妈的老伴老洪高声喊着。
“但?!……这到底是谁干的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他在这整个过程中的心态又是怎样的呢?……”边说边思考的是,三天前才租进大杂院的老陈。听说他是个“变态心理小说”家。对“变态心理学”异常着迷。
全院人围着茅坑边缘上的“小老爷们”尸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
英子妈再次被冯奶奶掐醒。
“英子!……英子!……英子!”
英子妈突然从丈夫怀里一跃而起,冲出茅房。她歇斯底里地狂叫着,印在嘴唇上的那道深深掐痕,神经质地跳动着。
此时此刻,八岁的英子。正爬在自家潮湿、肮脏的床底下。
这里除了满地的老鼠屎,还爬满了湿湿虫(一种雪白的肚子下,长满了无数条又细又小的腿的软体虫子),还有蜈蚣、蟑螂、簸箕虫(一种黑漆漆的背上带有坚硬壳,大小如一片眼镜片,还会咬人的虫子)。它们肆无忌惮地爬上小姑娘赤luo的胳膊、大腿,有的甚至钻进了她的背心和短裤里。
“英子!…英子!…你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床底下的英子清楚地听到,妈妈发疯似的尖叫声。也知道,狂怒的妈妈正在屋里屋外地四处寻找着自己,她惶恐地向深处的墙角处爬去。
妈妈当然知道,是谁残害了她的心肝宝贝——“小老爷们”。
英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出去。她知道此刻被妈妈逮到,她的头发、耳朵都会被妈妈撕扯掉的。
(二)
英子恨“小老爷们”,如同恨自己的弟弟。她也憎恨自己:为什么我不是“小老爷们”、不是弟弟。她对爸爸、妈妈也怀恨在心,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爱弟弟、爱“小老爷们”那样关爱自己。是因为自己长得丑?不够聪明伶俐?还是不会说出令父母舒服、高兴的甜言蜜语?或者,没有做过令爸妈心里舒坦的事?……可她的确努力过、尝试过。
记得有一次。她学着弟弟的样,扑向坐在藤椅上的妈妈的怀中。用两条细小、柔软的胳膊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并将红润的小嘴贴在妈妈那香喷喷的脸颊上。
不料!
“讨厌!…烦死人了!”妈妈恶狠狠的一把推开了她。由于用力过猛,她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始终不明白,就是在刚才,弟弟做着和她一样的事情。妈妈当时是一脸的幸福,紧紧搂着弟弟轻轻地左右摇着,嘴里还温柔地说着:“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心肝,妈妈的心头肉!”那场景令英子感动。
“妈妈!她在床底下!”英豪一边用捅火棍想捅姐姐出来,一边尖着嗓子冲院子嘶叫着。
英子浑身颤栗着,蜷缩在最里边的墙角处。就像上午,被她逮抓时的“小老爷们”。
她抓那小畜生,是因为它竟学样地欺负她。平时它只咬她的裤子鞋子,只对她吼叫。而对家里的其他人,摇头摆尾一副奴才相。
就在今天早上,爸爸妈妈要带弟弟英豪去奶奶家。因为奶奶不待见她,嫌她呆头呆脑。还总像个饿死鬼——只因有一次,英子愉喝了,奶奶吃剩下的一碗底的面汤。所以孝顺的爸爸决定留英子在家。为的是不想让老太太心烦,给自己撂脸子。
“不许出去玩!”爸爸一边恶声恶气的皱着眉头说,一边从床底下踢出三双泥巴巴的皮鞋。“这次再擦不干净,就让脱掉裤子跪一夜的搓板!”
当时,“小老爷们”也学着爸爸的样子,扬起大脑袋冲她“汪!汪!汪!”直叫。爸爸见状弯下腰,奖赏性的用手在那小畜生的后脑上摩挲了几下。乐得那小畜生拼命摇摆着自己的大尾巴,讨好着爸爸。
“她昨天考试不及格。”刚上一年级的英豪,尖着嗓子打着姐姐的小报告。“她还偷吃同桌的馒头,被老师罚站一节课。”
“我们家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英子妈气得揪住了英子的头发,狠狠地左右摇晃着。“我前世作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白痴。”
“等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极爱面子的英子爸,被英子的所作所为激怒了。盆子般的大脸涨得通红,他狠狠地咬着牙齿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现在就动手打英子。因为自己还要出门。“等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他从牙缝里重复着让英子胆战心惊的话,。随后便气哼哼地转身走出家了门。
英豪幸灾乐祸地冲英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连蹦带跳地追赶爸爸去了。
“哼!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妈妈气呼呼地锁上食品柜后一摔门。也跟着走了。
英子望着那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愤怒夹杂着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喉头像有团棉花堵塞在那里,喘不上气来。
英子扑向“小老爷们”。那小畜生“噌!”的一下,钻进了床底下。她操起一根拇指粗的铸铁捅火棍,跟着也爬进了床底下。
英子看见那畜生浑身发抖,喘着粗气。在她面前全无了往日的威风。它吐着长长的舌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英子手里的捅火棍,像插入棉花包一样,捅进了小狗的腹部。小狗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四条小腿乱蹬起来。英子紧紧握着捅火棍死死地顶着。捅火棍穿透了小狗的肚子,然后插入墙缝里中。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可怜的小狗停止了抗争,没了任何动静,但一双眼睛仍然圆睁着。似乎在质问英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英子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怖感向她袭来。她迅速从床下爬出来。一只蜈蚣正从她赤luo的臂膀爬向脖颈,而她却全然不知。她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惧吞没了英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当!当!当!……”报时的钟声响骤然响起。惊得英子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头发根也跟着竖了起来。英子第一次感到自家的那只破钟,竟能发出如此震撼的声音。
“他们就要回来了!……他们马上……”她紧张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浑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英子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再次爬进床底下。
她咬着牙,用颤抖的双手从墙缝中拔出捅火棍。捅火棍上的“小老爷们”已完全断了气。
“现在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英子不断地问着自己。
这时,她看见了床底下的尿盆——那只灰色的大瓦盆。
她将“小老爷们”从捅火棍上拉下,放进尿盆里。打算倒入后院的茅坑里。
这只平日里对英子大呼小叫,只咬她的东西的小畜生,此刻软绵绵地蜷缩在尿盆里。英子一时竟对这只尿盆里的死狗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蹲在尿盆前,看着里面被鲜血染红的“小老爷们”的尸体。那个让她一直既羡慕又憎恨的小小阴茎,也被鲜红的血浸湿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它。它是软软的、湿湿的,甚至还是温暖的。
英子心里忿忿不平地想:“为什么我自己就不长这玩意儿呢?” 她自己若是也长有这样一个东西。她的爸爸就不会总是厌恶地冲她大喊大叫,吓得自己惶惶不可终日。说不定还会像举弟弟一样,将自己举过头顶。英子十分嫉妒弟弟,既使弟弟在爸爸头上潵尿,他也会哈哈大笑:“潵得好!潵得好!童子尿,治百病!”。
妈妈当然也会有不同的表现。她会像对英豪那样对待自己。她会拥抱长着阴茎的英子,称英子是自己的小宝贝、小心肝、命根子。还会像偷偷喂英豪好吃的那样,悄悄塞给英子各种美味的食物。如:饼干啦、面包啦、水果糖啦!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限制英子的食量,害得英子总是饥不择食。奶奶就更不会再嫌弃自己,再也不会喷着唾沫星骂自己是:“饿死鬼!”
英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生锈的大剪刀。
像曾经从公鸡尾巴上,拨下漂亮的鸰毛那样,英子轻松地从“小老爷们”的尸体上,剪下了被鲜血浸透的阴茎。
然后,收藏进自己的“百宝盒”。这纸盒中尽是她的“宝贝”——各式各样的糖纸、几张香烟包装纸、几只火柴盒、几个玻璃弹子、一段橡皮筋,还有一个用小手绢做的小绢人,……。这回的收藏品,令英子获得了一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幸福感。即使那次,她意外地捡到了一张外国糖纸时的幸福感,也无法与之相比。
可令英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刚把“小老爷们”的尸体,倒进后院的茅坑后,掏粪工就挑着粪桶走进了院子。更让她恐惧的是爸爸妈妈从奶奶家回来了。刚上身的幸福感,立刻被巨大的恐惧感无情地吞没了。
英子别无选择,再次钻进了黑暗、肮脏、潮湿、满是虫子的床底下:等待着暴风骤雨的降临……。
“英子!你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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