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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无聊透顶。自从接到录取通知书到报名到安顿好住宿这段时间兴奋了一阵。以后的日子，都苍白而无聊。走进这座繁华的城市，就意味一种新生活的开始。站在人生的又一个起点，我看见鳞次栉比的楼群竞相拔高，忙忙碌碌的车马招摇过市、熙熙攘攘的商人势利虚伪，无知的灰尘也尽往可怜人身上扑。

坐小车的还是坐小车的。捡破烂的还是捡破烂的。

极想品尝一下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一种绝妙的享受吧！该觅一巍峨高峰壮烈一下！

事实比高等函数还难解答。商学院校花被奸杀。尼姑庵长老被奸污。顺天河再度漂上几具不知名姓男女的尸体……电视报纸频频曝光，言之必严捕凶顽。如斯者更是日益升温。

我为自己捏着一把汗。

“凡梦，家乡来信。”高峰气喘吁吁兴高采烈跑来。

“凡梦阿哥：

近况如何？

愿好！

你背上走进大学的行囊，去已久矣。好吗？秋天之后是冬天。冷吗？为你赶织一件毛衣吧。

安习学习

笔下吻你！

伊人　琴

×年×月×日”

早难抑制情感之闸。清泪滴滴浸渍娟秀飘逸含情脉脉的心语。

沐着特区的喧嚣感受城市的无奈捏着一把汗的日子使我不得不怀念乡下的岁月：故乡的怀抱，琴的芳泽。

市师范琴和我同乡同班，她1.62的苗条身材套水红上衣，蛋圆秀脸从不抹粉涂脂，两汪秋水脉脉含情，如瀑发丝聊人心魂。“平平淡淡才是真。”是她常说并遵循的缄言。成绩不算太好，痴情美术探索：国画、油画、简笔、素描皆是美术培训班的佼佼者。画如其人，平淡中透出自然和谐之美。回归自然朴朴实实纯洁无瑕的美。共同爱好拉近老乡距离。在她关照之下，美术进步不小。

两米高的砖墙。男女不可逾越的鸿沟。空中距离不过50米，男女室中私语彼此能闻。门卫“老刮”不在，她亲临指导，虚心热诚。“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是她常讲给我听的话。日久天长，同室兄弟风言风语，大嫂这大嫂那叫得琴极难为情。琴的姐妹叽叽喳喳要琴传经送宝。善意伤害中，我俩默认了这样的事实。

说是市师范其实离城还有4公里。校园周围青山怀抱，绿水环绕。常年四季皆能赏花食果。画笔之下，韵味醇浓。我更长于写诗，她画我诗，诗画一体，艺术极了。

歌颂青春歌颂爱情的诗。表现人生反映生活的画。诗获了国家级青少年文学大赛奖，画捧回了国家级青少年书画大赛奖。众赞：“比翼双飞！”

捧着炽烈的愿望，琴回乡做了孩子王，干起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我却被特招进了东西特区大学继续深造。琴正带着欢蹦乱跳的孩子们游公鸡山看月心洞。活泼可爱的孩子和美丽迷人的山水情景，在琴的笔下成了艺术化身。神圣三尺讲台，琴以优美的姿势撒播阳光和雨露。甘露浇灌下，颗颗干涸的心苗水灵灵成长，脆生生拔节。琴笑得那么动人。

“凡梦，作啥？蹲洋芋摊去。”

东西特区夜市独领一景的洋芋摊。嚼食块块麻辣洋芋品尝老白干和酸涩的情感。

高峰的酒话。

“凡梦啊，现在的商品文学呀！没有经济，作品卖不出去。”

“你错了。文学是纯净的、高品位的、艺术的、无价的。怎能用商品修饰？如此见解不敢恭维！”

“事实胜于雄辩。”

马跪县一中的高峰英俊潇洒，谈吐文雅，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勾住多少少女春情。素珍与高峰同班，素雅连衣裙、红润脸蛋、挺实胸脯、丰腴身材、杏目含波。醉倒多少痴情男儿。笔名叫高峰的俊男，在报刊杂志发了点豆腐块文章而小有名气。自古才子多情种。高峰用饱蘸激情的笔尖写了一篇篇散文和一首首诗歌投寄到素珍的心灵编辑部去，感人的文笔触动了“编辑”的心，把作品发表在了洁净的心版上。收到素珍溢着心香和体温的心报，高峰做了十天春梦。

高峰沉醉她迷人的风韵，更沉醉她雄厚的经济基础。素珍老爹是b公司总经理，腰缠万贯，素珍作为他独生的金枝玉叶，要啥有啥。

素珍痴恋他白净的容颜，更痴迷他过人的才气。高峰写了一厚本的诗歌一厚本的散文，篇篇首首扣人心弦。素珍读高峰的作品，如乘风赏月，吮瓜饮露。

搂肩搭臂。你情我意。

爱海甜深。彼此为一。

“珍，爱我吗？”

“你不放心？”

“那么，我想出本诗集。”

“为啥？”

“一个作家的成名，只发点豆腐块文章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出书。出了书，作者地位就拔高。再请几位评论家一鼓吹，作家就名副其实了！”

“你不是很有名气了吗？‘什么风摆柳青少年作协’不是把你评为‘青少年一级作家’了吗？”

“唉，那不管用！像吹足气的氢气球。”

“为啥？”

“徒有虚名。须有真正的资本。”

“要资本干啥？”

“上东西大学文学特招班，出过书发过20万字就行。”

“哦，我的王子，如此鸿鹄之志，妾怎不支持？”

“精神支持不能解决问题。”

“出本书要多少资金？”

“书号费、出版费、各种联系费，五千册书至少要三万。”

“我还以为要一百万。瞧你慌的。我找老爸撒个谎，明天到位。”

高峰的《春梦》塞满了书摊书店，读者们一看是著名作家野风作序，著名诗人冬冬题名，争相购买，不到两天，抢购一空。各种报刊杂志接二连三刊发西江、王生、星星等著名评论家对《春梦》的评论文章。

高峰名升千丈，威风不已。

素珍支持下，又找到西江、野风、冬冬等大家推荐顺利进入了东西大学文学特招班。

高峰的脸红得像猪血。

“从马跪到东西，万水千山。你还爱她吗？”

“只要她按时寄钱来，让我顺利发表作品、出书，我爱她到死……死……还爱……她”

甜蜜而软弱的酒活。

已是深夜11时50分，旋转的舞厅里炸出狼嚎般的吼叫。要把夜色和星光撕破。

走进东西大学是我人生的不幸，涉足文学是我永远的错。我无法指责高峰，也不能指责高峰，他只是无辜的殉葬品。很悲哀!

艺术是求真、求实、求纯的。以金钱为基础的文学也叫艺术么？用金钱去发表的作品也叫作品？只要是发表的东西就是好作品？只要出了书，就证明已成为作家？就可戴上“作家”这顶“乌纱”！作家是要写出对后人对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阶层的人有影响的作品才叫作家的。真正作家的作品是严肃、真实、纯洁、艺术的，而不是虚伪、粉饰、飘浮的，只为那些贪图享乐无聊消遣而写的。

高楼上狼嚎般的歌声（用“歌声”一词简直有点违心），使我大脑发胀，简直要爆炸。

李马出了《妓女日记》和《风流女》两本所谓的书，招进东西大学。王孙以《情杀》、《淫魔》获得这所特区最高学府的宠爱。……

我坚信，严肃文学不会因消费文化、通俗文学而淘汰的。艺术是永恒的，她有着坚韧的生命力，也将长期居于少数而高层次的领地。因为有许许多多的著名作家长期耕耘支持着严肃文学，如王蒙、东西、西西、池莉、刘心武、肖复兴、铁凝、陈忠实、也斯、曾敏、壁华……香港著名作家刘以鬯如是说：“纯文学在文字商品的大海中，犹如一艘小船，随时会在惊涛骇浪里倾覆。我在香港编了30多年副刊，尽管报馆当局都定下‘用商品文字去争取小市民层的方针’，我总固执地刊登一些严肃的、有文学价值的、有艺术感的作品。……这样做，不是想将纯文学的作品当作味精，而是不愿见到纯文学在这个商业社会里失去生存的条件。”“没有纯文学的社会是弱能的社会。”严肃文学的存在价值我从不怀疑，而且认定严肃文学的功能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必受到重视。严肃文学不是供消遣的，它对人类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

班上的高峰、李马、王孙就凭“出过书”的资本走进特招大学，还被誉为才子。究其书的价值呢？只要有钱就可发表文章，就可使自己名扬天下？

实在不可思议。

我怀疑多喝了几杯老白干？!

“凡梦，好兴致啊!赏月也不叫一声。”兰心带着善意的嗔怒。

“兰心，看月宫嫦娥……”

揽兰心人怀

“我非嫦娥”。兰心温柔地打了我一拳。

“比嫦娥更嫦娥呢!”我逗道。

“你坏，真坏。”兰心揪住我的耳朵。

“兰心饶命。掉了耳朵就不是完整的小说。”

“是首残缺而有生命的诗歌。”

“真不愧是高原柔情女诗人!”

“高原少侠才是真正的英雄!”

“别婆婆妈妈的。又有什么大作问世，拜读一下行吗”我问。

“你呀，三名话不离本行。我写诗，诗也在写我，我可以乱动吗？”

她还说：“诗是接近美和真理的东西。诗的全部功利，就在于揭示并展现人和人类心灵深处的那些精神光芒。”

兰心对文学的态度感悟也是严肃的、纯洁的、从不轻意写诗。在用诗表现生活抒写人生时，生活与人生对自己也是一种考验抑或是一种无形强大的生命的抗争。抗争中获胜，就站在了生活与人生的另一种高度，展现心灵的崇高精神。

严肃文学是“出污泥而不染，经风涛而屹立”的。

兰心的诗作在全国文坛地曾掀起过轩然大波，得到过多位真正作家的赞誉与好评，她走进东西大学中文系并没有出过书(现在还未出书)。她坦诚地说：“离出书的距离还远呢！出书，至少书的价值要对得起自己那个名字。”

至今我亦未出过哪怕是油印的小册子。书不是随便乱出的。不是想出就出的。“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高峰的《春梦》；李马的《妓女日记》、《风流女》；王孙的《情杀》、《淫魔》等根本就不是书，是为迎合小市民低级趣味的粗劣文字。而他们自己，以为出过书就了不得，就成了作家。在素质较高的人们看来浅薄无聊已极!

对待文学的严肃态度拉近了我与兰心的距离。

只要自己的作品已影响社会的一部分人。说明自己的作品已得到公认，已取得了成就，对人类作了点贡献。何必生搬硬套一定要出书呢？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何况艺术？

求真、求确、求实、求纯是我们创作的态度。除了吃饭睡觉，都看书为文，接受生活的磨炼与艺术的洗涤。默契的心灵对话。她心于我胸内蹦跳。我心于她心内驰骋。我们建构一部精彩的艺术作品。心与心的互换融合中，认定了生活的色彩和生活即将长出的色彩。

兰心和我正在用一种叫意识流的手法合写一部小说。李马唱着醉醺醺的歌：“干柴遇烈火，一点熊熊燃，性爱人本能、谁人能逃脱……”我捂住耳朵。兰心痛骂：“无耻，文学垃圾!”

“嘿，别那么严肃嘛!我刚唱那几句如何？我在《东西生活》上连载的《藏春楼纪事》快完了。连载阶段，《东西生活》销售量好极了。十万份报纸一天时间抢购一空。社长建议我出书。出版费由报社负责。还先支付了2万元的稿费。刚到四星级大酒店搓了一顿，明天，我请客。刚才念的那几句。我准备写进《藏春楼纪事》序里。好不好？”

悲哀，潜意识的；抑或痛恨，咬牙切齿。

“滚出去，纯洁的空气怎由垃圾思想污染!”兰心狠狠地甩出一句。

“咋这么凶！这么漂亮的姑娘，马着脸，一丝丝温柔也没有。你……”

“啪……”打在李马脸上的掌声余音绕梁。

回到故乡乌蒙。琴着一身碧绿衣服。披一肩黑得发亮的长发。老远奔来：“凡梦哥，想得我好苦哇!”怀中哭够，哭痛。

穿上琴用情感和心血织就的毛衣，倾听琴瓷质温柔的心音。该为琴而诗。韵味醇浓的诗。琴本就是一首朴朴实实圣圣洁洁韵味深远的诗。这是超越了灵魂和诗感的。无字的诗才是真正的艺术。

绿草铺就的小路，琴和我踏诗而行。

月心洞碧波微澜，桂花飘香。掬水浣面。日光情浓。

“你是宽博的水域!”琴说。

“你呢!”我柔缓而问。

“我是小鱼，于宽博的水域中自由游跃，永恒可靠……此生足矣!”

热血涌动，心智错位。琴可能是我身上那一根筋骨。

写不出悟不透鱼与水的诗歌。

想不到兰心会来，我想可能会来的。寒假前夜于学校回廊分别时已告诉她我二十岁生日是腊月初七。她说一定要为我的生日欢庆一番。

根本没告诉过她在乌蒙车站等她。我也说不清我会来到乌蒙车站。像漫天飞舞的雪一样驾驭风的翅膀来到车站。今天的雪太大了，百年未遇。两棵光秃秃的行道树，明显被雪压断了一棵。没有一只飞鸟和一个行人在我眼前闪过。中午一点的客车怕是出事了。时针为啥这么忙，直指四点。我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大约因为兰心坐在客车显著位置的缘故。驾驶员向来都是很小心的。早在五年前就我领教过他的驾驶技能。这样的雪天，难道是想把小命抛出去喂狗……。

b

我突然想到自杀。

王孙说，高峰的女友素珍从十二层楼上跳下，找不到完整的一块尸骨。太悲惨了!除了腰缠万贯的父亲为他唯一的千金痛哭了一阵，几乎没人为她浪费一丝半点感情。

东西灰街一家报刊零售厅。多人抢购一份报纸。

凑过去一看，一幅骇人的照片印于其中：一美丽女孩张开玉臂，展翅飞下十二层高楼。此女脸带微笑，很幸福的样子。美极了。我以为是哪个电视剧组在此拍镜头。图片说明，此女者，素珍也！末尾：“马李摄影报道。”

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真见鬼。

该不是游戏？

素珍父亲十日后追上了素珍。难觅蛛丝马迹。不可思议。

高峰继承素珍父亲的遗产。

高峰捐款十万给东西市少年文化宫。捐赠仪式上，高峰作了动情的报告。

《东西晚报》四版头条刊题为《永远的情人及其它》的言论文章。言及素珍跳楼前留下的字句：

“峰：

我永远的白马王子!

愧对。

补习三年高三，还是无法考起哪怕一所专科大学。

而我已二十有三。我做了马跪五星级大酒店的陪女。不为什么，我愿意。只要你能多出书，我献出女人最宝贵的贞　操，我献出人生最美的亮色，我使出绝妙的媚术、不愁换不到你出书的钱。你会问：你父亲不是很富有？是的。他那大把的钞票全给了女人。我恨他。我五岁就死了娘。我更理解他。不要紧，只要能出书，做什么，我都愿意。而峰哥，无颜见你了。来生再作伴侣!

笔下吻你。

再吻。

珍

×年×月×日”

兰心气喘咻咻跑来：“凡梦、凡梦，你猜我今天带回了什么？”

“不离本行。”以为余光中或泰弋尔之类的诗集。

“你看。”玉臂一扬。

“啊，《尤利西斯》，你终于有汉译全本了！”

感谢萧乾、文洁若两位前辈。詹姆斯·乔伊斯的《尢利西斯》早年就读过，英文版。生涩极了，好多遍方悟之皮毛。有汉泽全本，该好好再读一读。是的，正如国际著名诗人艾略特所言：“这本书是对当今时代最重要的反映，是一本人人都能从中得到启示而无法回避的作品。”萧乾亦感慨之：“我深感到这确实是部气势恢宏的散文史诗。这是有文学史以来作家第一次向人的内心世界挖掘，并真实地表现出潜意识中的矛盾与混乱，沮丧与憧憬。”

“凡梦，你写意识流小说不怕人家说受乔伊斯的影响？”

“写小说，完全不受别人影响绝对没有的。乔也斯受易卜生、班琼逊、佛洛依特的影响；帕索斯受乔也斯的影响；福克纳受休伍·安德逊的影响；杜思退益夫受果戈理与狄更斯的影响；刘以鬯受乔伊斯的影响……不胜枚举。受影响是必然的。是好事。关键在于接受某一种技巧之后，是否能写出作家自己的个性。”

“瞧你的，凡梦个性”

“还有兰心。”

一只蜻蜓偷偷飞来，猛一下扒在另一只蜻蜓身上。一雌一雄。天伦之乐。没见第二只蜻蜓飞来。更没见扒着这只移情别恋。我被自己扇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我的心鲜血淋漓。兰心以理念和生命渐次伸入我的感知骨髓及心核。她成为我生命的不可或缺。有她陪伴，诗情奔涌，洒洒万言。意境有她的体香和心跳。无她偎依，半个字亦无法挤出……。琴是质朴圣洁纯净之诗。虔诚品读，醉卧她独特的意境与诗魂的芳泽。她属于艺术那一类。一种无形的东西在心灵的沃土生根发芽吐枝长高。琴的感觉是永恒的。自由潜滋暗长。期盼，开花、结果。

天边云霞焰高。

我闻到我的心有烧焦的味道。

伤心的痛哭。熟悉而惨烈的悲恸把右脚一下拉进兰心租赁的小屋。

不是兰心而是桂子。兰心的老乡，外语系的。很伤心，肩头一耸一耸，眼睛红肿得要命。

血写的信。很多字稍微模糊。我看到伤痛的血和悲戚的泪。

“凡梦哥：

当你看到血言时，我早行万里之遥。请勿伤怀。保重身体，坚持严肃文学的道路，着重意识流小说，那才是最真诚最纯的艺术。意识流小说《乌蒙遗情》未完。拜托流完，来世作报。

把心掏出来吧！亲爱的，上东西大学是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不幸。不上东大，也许我活得很好，无忧无虑。人生最珍最少的快乐和幸福啊！万没料我会掉进罪恶的陷阱。最敬重之人的美丽陷阱。他只是披着人的美丽外衣，衣服里的丑恶，依我们现在的水平，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也根本不能用语言描述，玷污了语言的圣洁。别追问他是谁。权作生命之涅盘！

别了，永生的爱。

走好艰辛美丽的路。

梦中会！

兰心

×年×月×日”

“昏睡三日，终醒了。记住姐的遗嘱，身体要紧。”桂子递过几根秀发及未完的《乌蒙遗情》。我已没有眼泪。全身的血不知流哪去了。

干瘪的痛。我像被放在烈火上爆炒。

花了一月生活费买下这只绿匣。躺在里面的秀发美丽而安祥。捧秀发追上兰心。她依然美丽，依然创作意识流小说，依然走严肃文学之路。她当了严肃文学作协主[xi]。她当了《严肃作家》总编辑。她当了精英出版社社长……她写出了轰动整个地球的传世之作。她在世界文学研究会上作报告。她和詹姆斯·乔伊斯谈论意识流小说。她在和孔子、庄子论写作。她在和屈原谈论诗歌。她在和海明威、果戈理、狄更斯、易卜生、乔也斯、高尔基、司汤达谈论文学。她在和艾米莉·勃朗特诉说爱情的悲剧……

同坐在一条春凳上研读汤玛斯曼《魔山》、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我们手挽手去拜访菲律宾伟大诗人作家黎萨尔、拜访意大利著名作家莫拉维亚、拜访美国著名女作家卡洛尔·欧茨、拜访雅典著名悲剧作家欧里屁得斯、拜访俄国伟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拜访法国小说家欧仁·苏，拜访俄国伟大诗人普希金………。我们去听曹雪芹、吴承恩、罗贯中、施耐庵讲故事，去看赵括、廉颇、刘邦、曹操用兵。去游长城、圆明园、巴黎圣母院、胡夫金字塔………

我们已经结婚。结婚那天热闹极了，来了马克·土温、司汤达、斯坦倍克、斯米尔宁斯基、斯笃姆、斯达尔夫人、史蒂文生、沙士比亚、乔治·桑、乔叟、普列姆昌德，也来了普里查德、普劳图斯、小仲马、列夫·托尔斯泰………都为我们的婚礼歌唱，都为我们的婚礼豪饮千杯。

凡心，我们爱情的幸福果实。犹太作家肖洛姆·阿莱汉姆给取的名，揉和了我和兰心。我们的伟大杰作。望凡心继承我们的意志和道路。

小家伙实在可爱，只一个月就笑得那么迷人。胖胖的小手，圆润的小脸蛋、明洁的大眼睛，一望见人来，美丽的微笑表示热诚的欢迎。英国现实主义戏剧家肖伯纳和苏联小说家肖洛霍夫来作客，客人一进门，小家伙就露出善意的微笑，可把两老逗乐了，一个说要把他培养成跨世纪的世界著名小说家，一个说把他培养成声誉世界的戏剧家更合适。争论不休……

说什么我也不敢相信，琴的父亲傻二聪竟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他到底坚持他的做法百分之一万正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变的训言民俗。谁吃了豹子胆敢推翻久经考验而成的“真理”!怕要遭天罚哦!有钱就有衣穿就有饭食。有钱就有生活。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移。吃通天下盐好，走通天下钱好。他还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即英雄。无钱即狗熊。

琴被拜金城一个肥头大耳的猪男人给了琴满面春光的父亲一提包臭钱后用金链子捆紧叫喊挣扎甚惨的琴及其绝望的悲声被丢进血一样红屁股般大的狗车屁颠屁颠的拖走的。

琴的学生围着教室哭了一天一夜，捧着师生合影哭了一天一夜。小胖向我哭诉：他们正在上课，老师讲得有滋有味，学生听得入神出化，哪知祸从天降!傻二聪带着几个凶神恶煞冲进教室把琴硬拖了出去。“天理何在？法律何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为非作歹？……”一切反抗与哭叫毫无作用。学生涌上。一黑汉迎墙枪响。子弹穿墙而过：“谁敢，如墙。”孩子们大哭，要老师。傻二聪分别给孩子们伍拾元钱，说是退还书学费，要大家回去。大家直哭，哭了三天三夜。

当年琴读师范时害得老子卖了马牛猪羊连抱窝母鸡给她凑书学费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账有几千还是高利贷一百元每月利率百分之三十债台高筑我咋办二十一二的大姑娘还嘴硬不听老子话说这些地方偏僻落后人口素质低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应搞好教育提高人口素质改变愚昧落后面貌儿女私情不应考虑应以教育事业为重等等等等无聊至极荒唐透顶的话把我说懵懂了把我气死烦死了老子说不动搬来硬家伙龟儿不听老子话老子也不谈父女情面要不为她读书欠了万儿八千的帐也不心疼为她爸想想办法老子气毒了有钱不怕养儿不防老只要有钱就可一呼百应不愁吃住行远近百里哪个龟儿子有老子雄把她养大送她读书千恩万情她狗屁不懂竟敢违背老子的话不挣钱还帐报答老子的恩典这样的死娃值不得疼爱把她卖了拿着大捆大捆的钱还了她读书欠下的债还可进城买栋楼房雇几个小工安度晚年……

傻二聪醉得十二分的像头猪。

雪很大。街巷树木全披雪衣。北风刺骨。我想起名越国门的海洋诗人孙静轩这位自称中国四十年代以来最了不起的诗人除艾青当推自己的诗豪，也竟然跨入商战之地。皆因了出访欧洲接受异国同行相赠装饰气宇轩昂的诗集时，自己预备的如粗服乱发村姑般的诗集却伤感地躲在衣衫褴褛的慈母怀中，不敢出头，畏于富者的奚落。犯了来而不往非礼之错。从礼义之邦走出去的孙静轩尴尬至极。痛苦认识到“礼”的体现必须借助实实在在的“物质形式”。他悟到了异国同行赠他诗集时那“彬彬有礼”之后隐藏的深刻内涵。沉重回故邦，体累心更累。怀着美好愿望来四川文艺出版社，坐着的副主编、编辑在步入文坛之前无一没恭读过其作品。“我打算把我几十年诗作精选一部分出本诗集。算我一生的总结，要漂亮些，精装。我老了，几十年的心血结晶啊!对，这是我的一座纪念碑。”弟子们肯定的回答叫孙静轩高兴不已。然而，弟子们无奈的为难的表情让老诗人一怒而起：“怎么，我不配，我孙静轩不配出精装!？”被迫无奈弟子们吐出一字“钱”。并言图书市场纯文学书籍订者寥寥无几，卖出几千册算好运气，几百册常见。某国内知名作家才卖出七册！书要卖到一万册方保本，谁敢保证能销出一万册。纸张费、印刷费猛涨。孙老以掌击桌：“精装。三千册。送人。多少钱？”“一万。”

孙老默默走出出版社，大脑像要爆炸。一万等于五年工资的总和。瘪着肚子总不能写诗。十余天傍徨踌躇后终觉除了经商别无选择。飞北京，下县，以其名声、影响、关系亮出两块烫金牌：中国文联图书公司四川作协图编部；四川作家企业家联谊会。出书、卖书。公鸡抱蛋空欢喜。仅一年上头指示：“图编部”停业、解散，“联谊会”整顿、清理。我听到他在四川省政协召开的一次文艺座谈会上悲愤之语：“一年来，辛辛苦苦劳碌奔波，我孙静轩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道理简单而复杂，会议室空气凝固，在座饱学之士品尝了比香烟、美酒、绿茶更有味的东西。

《乌蒙遗情》美丽如兰心却伤感无奈安祥地躺在我温热沮丧的怀里。我已走遍了东西特区市所有的出版社，连最不景气的“清水流出版社”也不放过。严肃文学啊严肃文学，难道就因你严肃的面孔，让那么多的人敬而远之。抑或是你的固执，清高、圣洁，让人不敢亲近。难道你错了？!

高峰喝得烂醉如泥。胡言乱语中分明带着哭腔。我对不起素珍。对不起感情。我出卖了良知。出卖了灵魂。上帝啊，请饶恕我无知。我躯壳里全是酒。希望酒把我活活烧死。对不起酒和酿酒的粮食。我就要死了。我望见农人用我尸骨烂成的粪给苞谷加肥。朴质的苞谷长得朴质。农人赞叹苞谷长势的时候，我乐得像春天的风……饶恕我啊，上帝。屈原、杜甫、苏轼等很多人提着韧性十足的鞭子和光芒四射的利剑。我无法逃脱死的怪圈。曹雪芹愤怒捏着我的脖子。朴仁老挖我的眼睛。涅克拉索夫掏我的心肝。伊里亚斯·冈杰维抽我的肋……饶恕我吧，上帝。我从这万丈颠峰跌下去，准成肉泥。连一滴血都找不到。不，根本没人为我的死而浪费丁点感情和怜悯，包括李马和王孙。啊，那不是李马和王孙吗？被凶煞的判官和阎王拉着，捆他们的铁链叮当作响。唉呀，兰心，咋这么凶，一刀就结束了我的狗命。四周没有叹息却听见一种事情落实后轻松解恨的欢笑。饶恕我吧，上帝，看在我的心没有全黑的份上。我把心抓出来了，请看。要不，把它喂隔壁的哈巴狗。重长一颗……上帝……饶……恕我……啊……

高峰没有了声音。突觉我始终唾弃的高峰很可怜。可怜得阵痛。扶他躺下。我落泪了。

我要回马跪去。向九泉下的素珍请罪，向她的父亲请罪。《春梦》该烧掉，一字不留。《淫魔》《妓女日记》、《风流女》、《藏春楼纪事》、《情杀》也都统统烧掉，一字不留。凡梦、兰心，饶恕我吧，接纳我吧!我换了颗心，真正肉长的赤色的心。严肃文学才是真正的艺术。意识流，生命力最强。我拜乔伊斯为师，拜刘以鬯、王蒙、刘索拉、高行健为师……

高峰又醉了。

想不到傻二聪会来找我。他说对不起闺女琴。琴那些辍学回家的弟子四五年后一个个长成二十左右的粗壮汉子，个个蛮横无礼，最凶的要数当年的小胖。傻二聪那大捆大捆的钱是用他们老师生命换来的。已见不着好老师了，那钱要一分不少还给他们。傻二聪哪肯拱手相送。光天化日之下“弟子”们把傻二聪打伤五花大绑一拥入屋抢走所有财物。临走不忘放一把火，来个一干二净。手指傻二聪粗言粗语炮弹般袭来：你狗日的没良心连自己亲生女也卖了打尿(酒)喝死了猪拉狗拖!

绝没想到傻二聪向我诉苦之后会自杀。更奇的是，大老远的跑到乌蒙琴原供职的学校捡块校房破落的石头，向着当年琴被狗车拉走的方向，击头而死。

搞不清是怎么入梦的。

刘以鬯和我面对面坐着。老人家头发花白，戴近视眼镜，和蔼可亲。我身旁的兰心诚恳请教刘老：我们坚信严肃文学的生命；忠诚于意识流小说创作。晚辈远道来取经，敬请指教一二。刘老脸上溢满笑意，老眼挂着激动的泪花。严肃认真的语言掷地有声：我们要用横断面的方法去探求：一是个人心灵的飘忽，二是心理的变幻，三是捕捉思想的意象。在飘忽不定来无影去无踪复杂零乱且不连贯支离破碎的意识流动心理内容中使人物的复杂内心世界开掘得更加深、性格开展得更加充分。我们应学学《尤利西斯》和乔伊斯。但我们在吸收别个民族文艺作品的技巧时，一定得带着本民族文化的特点。作为一个现代小说家，必须有勇气创造并试验新的技巧和表现方法，以期跟上时代、甚至超越时代。另外……

睁开朦胧睡眼。雪飞雪舞。几片雪花从窗棂缝隙飘进来，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接住美丽圣洁的精灵。而美丽只是一瞬，圣洁的雪花便做出了壮烈的决定。偌大个东西特区市连小商贩的叫卖声也没有，往日漫天狂飞的灰魃尘怪也不知被埋葬到了什么世界。万籁寂静，雪的世界理想的美的境界。雪后朝阳。粉妆玉砌的圣洁世界里，我看见琴、兰心、凡梦和许多聪慧睿智的孩子打着欢快的雪仗，堆着可爱的雪人。再就是听到鸟的歌唱雪的歌唱。跳着笑着，清新洁净的空气里有阳光欢笑的幸福。

洁白的圣物依然欢舞，朝晖下，晶莹剔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