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烟缸

是谁说过，记忆，是上帝赋予每一个人最公平最宝贵的财富？

分别经年，一夕聚首，故友重逢总是让人激动且兴奋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夜深人静时，就想为这次虽然短暂，却十分开心的重逢记录一点什么。这时却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东西笔头都能准确记述，比如一段微妙的感觉或感情，它往往只可了然于心，无法于纸笔间流畅，它隐秘地寄寓于某一物什之上，睹物则能思人，物非则人非。在我的书桌上，曾经就有过这样一只承载过青春梦想的烟缸。

那是一只非常精致乖巧的玻璃烟缸。鲜红的外衣，雪白的内胎，扁扁圆圆的体型因两种极端的颜色搭配而显得晶莹剔透。那是十八岁时，也就是整整二十年前，一位异性同学送来的生日礼物。也许是第一份成人礼，以至于很多年以来，这份礼物在心中的分量都远超此后的其他任何礼物。它就在书房的书桌上，一直默默无声地陪伴着我。

一年，两年，三五年，因为种种原因，两个青春的身影渐行渐远。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彼此似乎又远在天涯，我们在两个完全不交融的平行世界里游弋。惟一能够搅动起某一段记忆的，就只有那只晶莹的烟缸。案头桌前，阅读与写作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符号。烟，一支支地抽，文字，一行行地写；烟头，无数地盛满了烟缸，文字，爬满了雪白的稿笺；成绩与荣誉，在烟头与纸笔间衍生……桌上的烟缸，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仅以雪白的胸怀包容着林立的烟头。只有在清洗烟缸时，缸中微波间会不时浮现出一个美丽的身影：一个红裙如火，冰肌若雪的仙女，于清波间翩跹而舞，而歌：用我火热的怀抱，来点燃你如泉的才思吧……

平凡的烟缸，由于被赋予了特殊的精神意义，就由平凡变成了不平凡。然而，再不平凡的物什，当它天天出现在你的案头眼前，也会逐渐变得熟视无睹，进而忽视它的存在。只有某一天，当你突然失去它时，你才会发现，自己失去的决不仅仅是一件物什，更多的是物什中被寄寓承载的那段美好记忆。再要去重新拾回，居然是如此不易，有时，甚至是再无可能！

偶然的一次失手，让那只默默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晶莹烟缸瞬间破碎。破成了一地鲜红的血，一地冰凉的泪。突然心生惶惑，一旦没有了这一物什，那个美丽的身影会随之消失吗？那份如梦般的微醺醉意，会成为一段悄然湮灭的历史吗？此后的若干年，我走遍了无数城市的大小商场，满怀希望努力地寻找着，然而，我最终没能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火热与冰洁完美融合的烟缸。对此，我曾无比沮丧。而事实也正如我所料，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只晶莹的烟缸也逐渐从我的脑海中远去，那个于清波中荡漾的身影也多年不再记起……

人的一生中，生命会因许许多多的东西而感动。或是一朵玫瑰，或是一个微笑，或是一个眼神，或是一只烟缸，不管是爱情还是友谊，美好的感情终须有一个或实或虚的载体，让你仰望让你膜拜，无形的感情惟有被有形地具像，才会恒久地于眼前浮现，镌刻于心底。烟缸的破碎，几乎就成为了一段青春时光的缺失，少年情怀的遗忘。

二十年后的重逢使逝去的昨日变得异常清晰，那只已经形影皆无的烟缸成为忆旧时的一个话题。烟缸固然碎了，不过送烟缸的人不是还在你面前么？一句话，似乎点醒了梦中人。是啊，玫瑰会枯萎，烟缸会破碎，微笑与眼神也不会永远存在，你真正为之而感动的，是赋予载体精神内涵的那一个人！鲜红的外衣，雪白的内胎，无论完整还是破碎，那只晶莹的烟缸，都是在青春火热情感包围下，一颗冰洁温润的心！

得到，失去，再得到……经历过凡此种种，我想，凡是懂得感情的人，一定会好好呵护专属于自己的那件精神载体，不再使它形神俱灭，悄然消散于夜空了吧？人生苦短，最宝贵最靓丽的二十年青春已悄然流逝，我们不会再有同样美丽动人的第二个二十年，下次的聚首，也许我们都已鬓染霜雪，那时，我们还能聊起这只晶莹剔透得让人心醉的烟缸吗？

火热与冰洁，将会划出一道怎样的人生轨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