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柳巷故事尘烟一缕

发表于-2008年10月14日 晚上11:28评论-0条

在四合院里嬉笑追逐,在老巷的青石板上走过童年的人,有谁不知道爆米花这回事儿呢?

老街不长,街头的吆喝街尾能听个清晰。家,就在老街的柳巷里。

门前一颗华盖如亭高大粗壮的老皂角树儿,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总青郁郁的。翻过秋分,树杈间就结满了扁长扁长,弯弯如钩的老绿皂角儿。屋外就是那条由无数青石板镶嵌而成的巷道。也不知是啥缘由,只要有人走过,“咚咚咚”,青石板就会像小鼓一般欢敲起来,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每逢糯米穗儿泛黄,或是玉米棒儿沉实饱满,特别时近年根,随着街上零星稀疏的鞭炮声――里面自然还夹杂着孩童们欣喜而又惧怯的欢笑尖叫,在青石板的脆响中,柳巷的生命里又会荡漾起层层嘹亮而悠远的韵律……

“爆……米花儿哦……”

一根“吱呀吱呀”直晃悠的老黄杨扁担,一头挑着一只旧镔铁桶改制的小红土灶和一只木制的小风匣子,一头挑着一只细长颈浑圆肚儿的墨黑“铁锅”和一只粗帆布做成的大麻黑口袋,这,就是爆米花的全部家什。

填料、点火、旋锅、拉风匣子……随着“嘭”一声巨响,白白的香甜酥脆的爆米花便汹涌地喷了出来--这在孩子眼中是何等奇异的事情啊!这时,爆米花儿的人就如得胜将军般挺胸、昂首,伸长沾满汗珠儿的油黑颈子放声一吼:

“爆米花儿哦……”

瞬时,那芬香诱人的气息和着悠远嘹亮的韵律弥漫在街头,醉了柳巷。

那时,爆米花儿是一首最动听的童谣,是一个最动人的故事,如一阵捎满了快乐的信风儿,飘啊飘,袅袅地飞上了蓝蓝的天空,渗进了每个孩童云朵般的梦里。

柳巷里颤动过多少种高低不齐的吆喝声,晃悠过多少根老黄杨扁担,我全然记不得了。但是,许多年以来,一个一跛一瘸的身影却始终印在我的脑海中,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那年刚进冬至,柳巷里就来了个瘸腿的爆米花儿。“吱呀吱呀”的担子让他的腰显得特别的弯曲,走在青石板儿上就带起了“咚咚咚咚”的异响。他的音韵也极独特,“爆……米花儿哦……哟”。声音尖细绵长,加上后面的那声“哟”,真像极一只晨啼的小鸡公。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吸引住了我们这群顽童。

瘸腿儿在皂角树下放好担子,就势坐在老树一个粗大疙蔸上,又敞开了鸡公嗓开始吆喝。我们围上去,也跟着莫名其妙地一阵叫喊。瘸腿儿就朝我们笑笑,从兜里掏一个小药瓶儿,旋开盖,往遍生老茧的手掌上倒出些细长细长,晶莹透明米粒般大小的东西。“给,一人一颗。甜呢!”他咧开嘴笑着说,露出一嘴的黄牙。我们忙慌慌地将这小小的颗粒扔进嘴里,“天啊,好苦!”我们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吐出了那已然溶化的晶体。

“细娃儿,慌啥,这是糖精,要慢慢呡才有味呢。甜滋滋的!”瘸腿儿又“咕咕咕”地鸡公般笑了起来,说话的时候牙缝间似乎真的夹了粒糖精,嘴里的唾液滋滋作响。我们半信半疑,又拾起地上那粒小小的糖精,放在舌上一舔,果真甜呢!于是,我们又都“格格”地笑了起来。一会儿又围在一块,伸出脏乎乎的小手:掌心中的小米粒儿已成了芝麻,又比谁的大,有的就争就吵,最后抢了起来……

一会儿,来爆米花的人渐渐多了,于是瘸腿儿忙活了起来。我们也帮他的忙。有的拉风匣子,有的旋锅,有的加煤……手里干着活,眼睛盯着锅,心里盛满的全是爆米花儿香甜酥脆的美味儿!就等那声巨响,随后,我们就……

望眼欲穿。“嘭”!在目睹完这一辉煌之举的同时,我们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吃! “不行,这是给别人爆的!”谁想,他竟然拒绝了我们帮他干了半天活后所提出的这个合情合理的小小要求。我们无法接受这个近于残酷而令人愤慨的现实。所以当他再次露出黄牙不真实地笑着并递上原本晶莹剔透的“甜”时,我们很“骨气”地一下打飞了他手中的虚伪――爆米花儿的眼中立即蒙上了一层让人疑惑的东西。

突然,不知是谁带头,“虎”子一下冲了过去,抓起了爆米花。我们顿时一声狂叫,也围了上去,你一把我一把抢了起来。“你、你、你们……”瘸腿儿显然慌了神,一时竟说不出了话,只一个劲地挡。这时,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和东掩西遮的小手才让人知道,他也是个孩子!可势单力薄的他又怎是我们这群顽童的对手?转瞬间,爆米花儿全进了我们的嘴和口袋。瘸腿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里就有泪花涌了出来。他低着头,弯着细细的腰,默默地收拾好担子,抽泣着一跛一瘸地走出了柳巷,粗壮的老黄杨扁担愈发闪悠了……

我们更是得意,一起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地拼命哄叫:

瘸腿儿拜拜

没得人痛爱

梦见个媳妇儿

绊下床来

乓!

随着那一声带有明显夸张的声音,这集我们广大顽童“智慧”于一身的顺口溜儿伴着瘸腿儿的脚步声在柳巷的青石板上回荡开去:

“咚咚咚咚……”

这声音在我脑海一直响到现在,虽然并不嘹亮悠长,却永远也无法消逝。

一天,两天,三天……

近年根儿,来柳巷爆米花儿的人很多,却再没见瘸腿儿的踪迹。集体“智慧”的结晶顺口溜儿显得失了目标,念着念着就没了意味儿,我们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虚落!不过,随着柳巷里一阵阵“嘭嘭”的辉煌,我们很快就忘记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很不足以牵挂于心的年少瘸腿儿的身影,又无忧无虑地玩笑了起来。

一天,正是初一,父亲回来给母亲和我讲起了一个才发生的事儿:城西岳王庙前死了个人,很惨。是个爆米花儿。也不知咋的,铁锅就“嘭”了,他给撕裂成好几大块。满街的血,红了半条街呢!我吓得一下钻进母亲的怀里。听说他家里老娘瞎了,老汉又进了医院,等钱用,否则也不会大年初一还在爆米花儿,也就不会……唉,真可怜。还不满十六岁,哦,还是个跛子呢,唉……

这时候,我明白,我永远也听不到瘸腿爆米花儿鸡公般的吆喝和青石板上的异响了。

后来,不知是啥根源,我独个儿在皂角树下望了好几天,想再看见瘸腿儿爆米花一跛一瘸的身影,想再听听青石板“咚咚咚咚”的脆响。

我还想告诉他……

然而……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我再回到柳巷的时候,柳巷早已不叫柳巷,叫幸福生活小区。一幢幢高耸的楼房代替了倾斜破旧的老屋,青石板也失了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平坦,有桔红灯光的大道。老皂角树呢?记得父亲在信中曾提到,它早成了某幢楼房的材料。

除夕夜的鞭炮还零星地响着,我痴立在这陌生而熟悉的地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条青石板铺成的柳巷,还有一个年幼的一跛一瘸的身影,向我慢慢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吆喝: “爆……米花儿……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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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指尖如水点评:

童年的往事在悠长的柳巷里回荡,那些稚嫩的回忆和欢笑有过几多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