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去秋来，天高云淡，水澈风凉。

已是薄暮时分了，落日的余辉，在西边的天空上潋滟出一片血色残阳。翠竹轩，静静地矗立着，沉寂幽然。四周茂密的竹林，枝叶婆娑，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软语轻言。呵，情人？一个曾经的杀手竟突然想到这个词，是不是很可笑？我苦涩的牵扯开僵硬的嘴角，奈何却早已失言。“江湖问路不问心，问心问得几人回？”这其中的悲哀、苍凉，若无亲身经历，谁又能体会的如此深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为何，离开了江湖，心却还是不能由己？

忍不住双目凄然，清泪欲滴，都说“情到浓时情转薄，恨到归时方始休！”至今日，你离去已整整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我虔诚忏悔，这还不能让你心动吗？家仇得报，却是以失去你为代价，多么悲哀？多么无奈？你说过会好好陪着我的，为何，你要失言，你怎可如此狠心？留我一人孤清寂寞了残生？

天渐渐暗下来，周围一片死寂。徘徊在这竹林间已整整十年了，这诺大的竹林仿佛一道黑色的屏障，又似你曾经深情的网，我今生再也无法逾越，也无法走出过往的那些痴迷与纠缠。

（一.初相识）

黎明时分，晨曦微露，夜凉尤似水，幽静而深远。惨淡昏暗的月光被一抹黑云遮住，周遭有淡淡的薄雾氤氲，更增添了几分阴森和凄凉。

突然，一缕箫音响起，声音虽不大却很清晰。一阵衣袂飘飘，漆黑的树林里落下一名女子的身影，白衣白纱遮面，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清冷、孤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冽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姑娘，请留步！”伴随呼喝，一阵急急的风声卷来，又一个身影倏忽掠过，在空中翻身一转飘然落地。只见他有二十多岁年纪，清逸俊朗，剑眉星目，眼神柔和而清华，气质温润又沉静，衣袂在晨风中被吹起，更显清绝出尘。

女子眼神一凛，手中箫横在胸前，冷冷道：“你自漠北一路追踪至江南，有何用意！”男子眼神深遂，温和而淡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开言道：“在下并无恶意，我只想知道姑娘可是来自毓雪宫？无影刀上官前辈可是姑娘所杀？”清和的声音抑扬顿挫，令人听了毫无唐突质问之感。

女子眼神更冷，面纱下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就连站在对面本温和从容的男子，也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本姑娘是谁，与阁下无关！阁下所问之事，恕难奉告！”话毕，一只素手轻扬，点点飞红直射向男子面门！身子却借势向后翻越，一个纵跳，跃上树枝，眨眼间，身影已不见，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还在林间回荡。

男子急速后退，避开暗器，却再无力追击。眼瞅着女子身影消失，不由暗叹摇头。蹲下身，他自地上捡起坠落的暗器，原来是女子用的几枚珠花，入手寒凉，打造精致，用材考究，如果没有看错，这珠花，应该是用塞北极地产的乌金铸成！他不由笑了，“我云霄要追踪的人，还没有能躲过的呢！看这女子气质脱俗，出手狠辣，却又是毫无心机之人，否则，怎会留下珠花暗器这一线索呢？”

云霄抬头，眼神幽邃的看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似笑非笑，他慢慢把暗器收好，自语道：“好！为了追查上官前辈被杀真相，我云霄就来个千里觅芳踪吧！”话刚完，身形一掠，如一道轻烟，霎时也消失在密林之中。树林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宁寂，好象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惨白的月色依旧那般暗淡昏黄。

（二.再相逢）

毓雪宫，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传说，它地处漠北极寒之地，宫内清一色的妙龄女子，个个武功高强，貌美如花。曾经江湖中垂涎其艳名美色者大有人在，可惜从未有人能活着出入毓雪宫。一来二去，毓雪宫在江湖中的传闻越来越匪夷所思，最后，竟成了武林人士谈之色变之地。

其实，毓雪宫远不是江湖传说那般可怕，它只是一班苦命女子栖身之所，是宫主水毓雪年轻之时遭逢巨变后避世而创建，她从各地又陆续救回一些孤儿抚养，并苦心传授武功，宫主痛恨天下所有负心之人，常派弟子出宫惩戒那些邪恶之徒！慢慢地，毓雪宫在江湖中有了响当当的名号！而我——水凝烟，则是毓雪宫中最出色的杀手。

这次出宫，我奉命完成两项任务，一是铲除江湖败类“邪火毒王”杨大成，二就是处决道貌岸然、伪装成白道大侠的上官宾。他卑鄙无耻、强抢民女为妻，霸占别人田地财产，逼迫他人一家十几口死于非命。这样的伪君子，一剑杀之实不足以平民愤！所以，制服他之后，我逼他书写了自己的罪状，然后把他悬吊于城门，以揭露他的伪装并羞辱一番，借以警示这世上恶人！没想到，在执行这任务时，却偏偏跑出了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他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而且我竟瞧不出他的师门和招式的破绽，这着实让我惊讶。毓雪宫惩恶扬善，从无失手！这次却让他一路由漠北跟踪，好几次，我甚至险险躲不开他！我终于明白了师傅曾告诫的话“武学之道，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不可大意轻敌！”

费尽千般心思，终于摆脱了他的跟踪，这一路江南行，再也没见他的身影出现，我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处苍翠的竹林里，凤尾森森，清风吹来，扫在竹叶之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伴随着旁边一条溪水的潺潺流动，一切都显得那般静幽怡人。一缕箫音飘扬在寂静的竹林上空，乐曲幽幽婉转，仿若天籁。

自踏进这竹林始，我的心便沉静如禅，一路被箫音牵引，不自觉已步入竹林深处。同为吹箫人，怜惜心自生。不知何故，我一向清冷的心湖竟在这箫声中沉溺，迷醉，不能自已……突然，箫音一转，行向高亢，仿佛音阶里有银枪铁戈、金石兵器相交之声，战马嘶鸣，冷厉悲壮。只一瞬，却又转低调，一副英雄垂暮、江湖无奈的沧桑。终于，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箫音寂然。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正想转身离去，却只见那吹箫人蓦的转身：“姑娘，是你！”熟悉又陌生的清朗俊目跃然眼前。清和的眼神里分明有淡淡的惊喜掺杂其间。

我一惊，下意识的足尖一点，跃然后退。骋巡恢踔谢馗戳艘还岬睦滟骸坝质悄悖≌媸且趸瓴簧。∧愕降紫朐趺囱俊?/font>

“哎——！姑娘，我没有恶意！我叫云霄，请教姑娘……对了，我已查明上官宾的恶行，姑娘替民申冤，云霄感佩！只是……”

“你查不查明与我无关！我警告你！不许再跟踪我！”我打断他的话，冷冷地目光透过白笠纱，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尽管刚才，他的箫音让我一度沉迷，让我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丝异样的涟漪，但师傅的教导深入骨髓，她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对任何人尤其是男人都不可假以颜色，作为一名杀手，清冷、无情才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武器。”

“姑娘，尽管你一身冷冽，让人不敢接近，但我知道，你本性纯真，毫无心机，这个江湖真的不适合你！你又何苦……”云霄走向前一步，看我握紧了手中的箫，便识趣的站定，放缓了声音，轻轻说道。

“你——”我一窒，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话令我的心有一丝温暖的感觉慢慢流转，努力紧绷的清冷，不觉中悄然改变。

“姑娘——”他伸出手，呐呐不知所言。

“我叫水凝烟。”不知为何，我脱口而出。却在刹那，脸红似霞。不再冷凛的眼神匆匆撇他一眼，脚尖微点，身影如烟，倏忽逃出竹林，避开他的视线。

（三.情暗萌）

都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西子湖畔，杨柳青青，桃花开的正艳，夕阳西斜，照在这片山谷中，显得格外耀眼。多么熟悉的风景啊，只是，曾经温暖的家园却早已是废墟一片。我冷然站在这荒芜的废园边，脑海中不由又想起临行前师傅的叮嘱“烟儿，当年我由清影谷清心山庄废墟中捡到你时，你仅有四五岁的样子，浑身血污，躺在废墟中，哭的只剩一缕游丝……我记得那房子里有八十多具尸体，俱已被烧的面目全非……这次出宫，你完成任务后，就去一趟江南，察访一下自己的身世，了结当年那段血案吧……”

师傅曾告诉我，清影谷是当年爹爹发现并为其命名的，山谷狭长，弯弯曲曲，几乎完全被茂密的树林掩盖。四面都是悬崖峭壁，苍树怪石，悄怆幽邃。当年爹爹厌倦了江湖纷争，一心想过隐居生活，于是在此修建了《清心山庄》，却谁知一夕之间，遭灭门之祸！只是，这山庄隐蔽至极，若无人带领，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到底是何人，与我家有此深仇，一夜之间，尽灭我全家八十余口？我强忍悲恨，慢慢巡视着，希冀在这荒芜的废墟中发现丁点蛛丝马迹，此时，日渐西沉，有风吹过狭谷，隐隐有冤气回旋，山谷中仿佛又回荡起阵阵喊杀声和哀嚎声……

我不由泪流满面，哀恸不止。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怅怅的叹息，一双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脊背。我蓦的一惊，身躯立刻僵硬，猛然向后一缩，躲开那人的袭击，与此同时，右手白玉箫化作一道光芒，反手直向身后猛击。

“凝烟，是我！”身后之人急急叫道。

我霍然撤箫，身影不由有些站立不稳，身后，一双手及时扶住了我的双臂。我缓缓转身，抬头，依然清逸俊朗的面庞，丰姿神秀的气质，眼睛清和而幽远，却又仿佛洞察所有事一般，带着一丝我看不清摸不着的通透、苍凉和茫然。在看到我目光的那一刹，却又立刻掩藏了那丝困惑，恢复了一贯淡淡从容、波澜不惊的笑容。

“你——云霄？你怎么会来这里？咦？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一瞬间的迷惑，我猛然恢复了神智，这里，人迹罕至，外人是根本无法找到的，他怎么会出现在此？莫非——莫非……心忽然跌入深渊一般，寒彻透骨！

“十二年前，清心山庄欧阳家灭门惨案早已轰动江湖，我在江湖行走多年，怎会不知呢？这个所在，也是在下一时好奇，在这山谷搜索几日才发现的……”云霄聪明之极，看我脸色有变，急忙解释道。

真是这样吗？我有些怀疑，有些噪乱，眼神渐渐恍惚，脚下趔趄几步，娇躯一软，倒在了地上。

“凝烟，你怎么了？”云霄急忙扶起我，脸上的惶然让我感动莫名。这么多年在毓雪宫长大，师傅虽待我如女，但自修炼《凝心绝情》后，那份冷冽、淡漠便如天生，这样的关怀，是我从未享受过的温暖。

云霄搀我走出山谷，就近找客栈住下，差人请来大夫，亲自熬好药，端在我面前，沉吟一会，终于开口：“凝烟，你一路疲劳，又忧伤过度，心神耗损极大，需要喝药才能调理，我已熬好药，你——你能否摘掉面笠？”

我迟疑了，出道江湖，杀人惩奸，我从未以真面貌示人，现在……努力抬起头，只见云霄一脸赤诚坦然，正殷殷等着我的答复。唉——他总归是一片好意，不摘掉面笠，又怎么喝药呢？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一心救我，我何苦隐瞒他什么？

想至此，我低下头，缓缓摘掉面纱，顿了顿，终慢慢抬起头，脸却早已酡红一片。

“好一张脱尘绝俗的面庞！明眸似水，恬静幽然，清毓灵秀，剔透嫣然，真个是人淡如菊，心素若兰啊！仿似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却又自带一种清冷淡然的气质，眼神那么清冷而悠远，真仿佛遗世而独立的一株空谷幽兰……”云霄看呆了，嘴里喃喃自语着，不由有些忘形。

听着他的话，我羞涩的无地自容。十几年孤独冷傲，已经习惯了漠然和疏离，今日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示以真面貌，哪里会想到一向澹泊从容的他会想出这么多美丽的词语赞叹，我不由痴痴的看着他清和的眼神，为何，我一向沉寂如水的心弦会有那么强烈的悸动和狂乱？

“凝烟，暂且搁下心头诸事，好好休养身体！一切有我！我一定会帮你查明血案真相！好吗？”云霄的声音依然如平时的温润如玉，但此刻听在我耳中，却有说不出的蛊惑和温暖。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那里犹如一汪清澈的泉，让我不由自主的深陷、沉沦……我终于笑了，原来，放下孤傲，笑是如此轻松，如此美妙的事啊！我仿佛听到心底在唱一曲快乐的歌，在明媚的笑靥里，我缓缓闭上双眼……

（四.返师门）

时间好象澄澈的溪水流过，不留痕迹却清幽怡人。转眼，在这客栈已呆了半月有余。有云霄的照顾和体贴，我的身体早已恢复，只是不知为什么，云霄没有提议离开，我竟也由着他安排。这半月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轻松又悠闲的日子，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与满足。在云霄的眼神里，我也清楚地感觉到，他和我一样，实在是不舍得对这段时光说再见。

这天一大早，云霄有事出去了，我百无聊赖的拿起白玉箫吹奏了起来，冷寂的箫音，丝丝缕缕、缭绕痴缠，何时起添了这一抹欲语还休的伤感？我有些愣怔，眼睛不由迷蒙而怅然无措。

正发呆时，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箫音，正是师门秘传独奏的《凝心曲》，这曲子，本门中只有少数几人能吹奏，是用来借以召唤同门的！这时，手中的白玉箫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更加莹润透澈。“难道师傅派人来接我了？”没有丝毫迟疑，我拧身点地，由窗户跃出，几个起落，向着箫音发出的方向追去。

一片寂静的树林内，一位身穿淡黄色罗裳裙的女子，正背向我，缓缓吹奏那首熟悉的《凝心曲》，只见她的手中，一管箫晶莹如玉，青翠欲滴。“师傅的碧玉箫！”我正想开口，只见她缓缓转回头，一张明艳动人却又清丽脱俗的脸，带着俏笑嫣然的天真，令周围一切黯然失色。“烟师姐！”“凝璧，怎么会是你？”我惊喜，伸手搂住扑向我的身躯。凝璧，毓雪宫二号杀手，我最亲近的小师妹，她怎么会来江南呢？

“烟师姐，师傅让我来此找你。她说你家灭门惨案有些眉目了，让你赶紧回宫！”

“师傅查明真相了？”灭门之痛，痛彻心骨，这么多年，我强迫自己忘我练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这杀父毁家之恨！真是天可怜见，如今，终于要真相大白了吗？相由心生，不自觉，我的周身散发出迫人的杀气，似乎，连周围的树木也骇然的微微颤抖。

“烟师姐！”凝璧柔柔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只见她担忧的看着我，脸上是钦佩和心疼的怜惜。

“师妹，我们走！”我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清冷，说完这个“走”字，心下却不由有一丝踌躇，云霄，此刻，他该回客栈了吧？见不到我，他会寻找，会焦急吗？“父仇不报，枉为人！”身为杀手，最重要的就是无情，我怎可让心中有一丝牵绊？想至此，狠狠一跺脚，拉起凝璧，一招“凌空虚步”，眨眼，身影已消失不见。

毓雪宫内，一切如初，顾不得与众师妹寒暄，我匆匆跨入师傅寝室，只见师傅静坐榻上，低首垂目，泰然无求。她满头的银发白眉，在落日余晖映照下，分外沧桑悲凉。听到我进来，她缓缓睁开眼“烟儿，你回来了！”

“师傅！”我跪倒师傅怀里，泪眼模糊。在师傅面前，我从不需要刻意隐瞒自己的孤苦。若没有师傅相救，世上只怕早已没有水凝烟这个人。所以，师傅既是教我一身武功之人，更是我的再生父母！

“傻孩子，快起来，让为师告诉你查询到的一些事！据师傅推测，你家的灭门惨案，与这件事情有些关联。自你出宫后，师傅也随之下山，辗转追查，终于初见端倪！……”师傅缓慢的讲述着，我却早已听的目瞪口呆，心胆俱裂。

（五.明真相）

十几年前，江南某处山谷，忽然出现了两个身穿长衫的男子，他们绕山谷一周后，其中穿白衫的男子欣喜莫名。“二弟，此处山谷清幽隐秘，四周环境优雅，正适合我们隐居啊！”其中一男子说道。

“大哥，你真的决定退隐江湖吗？在这穷山僻壤了此残生？”另一穿青衫男子仿佛很不甘愿，言语中透着明显的牵强。

“云弟，江湖险恶，纷扰无休无止！趁现在正处平静之时，我们隐居避世，与家人共享天伦，多么逍遥？更何况你我弟兄可以毗邻而居，这岂不羡煞神仙？”那被叫做大哥的男子双目深远，遥指山谷，一脸向往与期待。

“既然大哥决定了，小弟紧随大哥身后！”穿青衫的男子犹豫片刻后，慨然应允。那白衫男子忘形大叫，与青衫男子击掌欢呼。

那穿白衫的男子就是江湖人称“君子剑”的欧阳伯彦，那穿青衫的即是他的结拜兄弟“拂柳剑”傅云诺，更令人称奇称赞的是这二人的妻子，欧阳伯彦的妻子沈影，原是傅云诺的师妹，而傅云诺的妻子欧阳晴雯，却是欧阳伯彦的堂妹。据说，彼时，沈影正怀有四个月的身孕，欧阳伯彦对妻子宠爱呵护，担心她身在江湖，无法安心养胎，所以决定退隐避世。那时，傅家已有一子，年仅三岁。

江湖传言，欧阳伯彦的妻子沈影，乃是“江湖第一美女！”她与傅云诺同窗学艺五载，傅云诺一直心怡于她，奈何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两人奉师命下山历练，与君子剑相识，那沈影与君子剑竟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终结为夫妻。后在他俩撮合之下，傅云诺在次年迎娶欧阳晴雯，两家一直交好，感情深厚。

欧阳伯彦为山谷取名“清影谷”，又建“清心山庄”，一方面暗喻自己清心寡欲、无欲无争的淡泊心理，一面又暗含爱妻名号，也是对爱妻的一片宠爱维护之心。自此两家就在这清影谷隐居，闲来切磋武艺、弹琴弄棋，倒也安宁平和。

讲到这里，师傅不由顿了顿，抚摸着我的秀发，微微叹口气：“烟儿，我想你大约猜到了，欧阳伯彦和沈影就是你的父母，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吗？”

我呆呆无语，惊诧、混乱，我脑海中不住的翻腾重叠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小时候的事情？对了，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家中常有一位傅叔叔造访，还有——还有一位小哥哥，对，父亲让我叫他小哥哥，他一直陪我抓蟋蟀、陪我挽花……小哥哥，那位小哥哥，他在哪呢？他也被烧死了吗？还有，还有娘，一向恬淡柔静的娘，那天忽然浑身是血，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剑，对，就是娘平时防身的剑，她好像对我说了什么，然后，父亲来了，抱起娘，大哭大叫，再然后，再然后，父亲双眼通红，把我关进一个石屋里，拿着剑冲出去了，再后来……再后来，啊，不要，不要，火——好大的火……

我大叫起来，小时候深入骨髓的惊骇彻底击倒了我，我的冷静，我的清傲，再也无法抵受那时死亡的经历，我眼神迷乱，双手摇摆，仿佛试图去摆脱什么。

“唉——苦命的孩子！”师傅赶紧点了我的穴道，我一下子安静下来，但眼神却痛楚又空乏。师傅怜惜的叹息一声，又缓缓接着往下说。

清影谷，平静的日子过了四五年，忽一日，谷内火光冲天，足足烧了两日，谷外之人曾想进谷营救，奈何当年欧阳伯彦怕有宿敌偷袭，在谷口设置机关，平常之人根本无法进入。也是机缘巧合吧，那日，师傅正追逐一江洋大盗来到江南，听到谷外之人议论纷纷，心中诧异，便冒险进谷一探，据说欧阳伯彦不止剑法精湛，对消息机关也颇有研究，为师虽不及他精研透彻，却也略知一二。所以，我得以顺利进入谷内，并在废墟中细细搜索，终于发现躲在床底暗道中的你。也许你父亲已知必死，事先把你藏在床底机关保护下，也幸亏如此，凶手翻遍整座山庄，却没有搜寻到你，否则，你哪还有命在？

师傅说完，静静地看着我。而我，却仿佛麻木一般，固执的在我脑海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到底是谁杀了我全家？到底是谁，与我家有如此深仇大恨？”

“烟儿，这十几年，师傅一直不间断在调查你家惨案实情，但一直毫无头绪，你父在江湖为人谦和恭让，从无与人结仇，你家也无绝世之物，排除了怀璧其罪，到底是何缘故，致使你家灭门？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件事，师傅始终想不透……”师傅沉吟好一会，终于又开口说道：“烟儿，你家与傅家毗邻而居，按说你家有事，他家绝不会幸免！照你父与傅云诺的交情，他也断不会袖手旁观！但我寻遍死者，却没发现傅家三口的尸体，虽然大多尸体都被烧的面具全非，但却无一具尸体与傅云诺、欧阳晴雯还有他们的孩子傅云霄形体相像，但要说他们一家还活着，这么多年来却踪迹全无……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这件惨案，剩余的疑点，就需要烟儿自己去查清了。”

（六.恨如海）

天空不知何时起下起了迷迷蒙蒙的小雨，毓雪宫笼罩在一层薄雾烟雨中，一切显得那么缥缈迷蒙。

我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已经三天三夜了。师傅和凝璧坐在我的床边，愁眉不展。他们不知道，此刻，我已无心了。当师傅说出傅家三口，他们的孩子叫傅云霄时，我的心便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傅云霄，云霄。曾经让我的心湖有一丝融融暖意的云霄，他就是这么多年来师傅苦苦追查都查不到的傅云霄啊！小哥哥，霄哥哥，原来，父亲当年让我叫的是“霄哥哥”，傅——云，难怪以师傅之能都查不到傅家的蛛丝踪迹，原来，他们已舍弃原来的姓氏，改姓“云”了。难怪云霄能找到清影谷，难怪那几天在客栈，他从容澹泊的笑容总似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原来，原来他早已猜到我是谁，原来世事竟是这般巧合，又是这么刻薄。傅家，在当年血案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烟儿，你不能就这样被打倒！你是我毓雪宫头号杀手！你身上还有血海深仇未报！难道你忍心让你父母含恨含怨而亡吗？”在我心里，师傅一贯是波澜不惊的！但此刻，面对我了无声息的沉默，她的眼里不止有痛，有怜惜，还有那么多令人无法拒绝的关切。

是啊！我怎么能让父母含恨而终？我是一名冷血杀手，怎么会让自己就这样倒下！我要弄明白当年血案发生的真相！我一定要还我父母一个公道！想至此，我翻身而起，一瞬间已恢复了以前的冷漠疏离，孤高清凌。“师傅，近几年，你可听闻江湖中出现了一位姓云的少侠吗？师傅可知他的来历，师门？”

“烟儿问的可是逍遥公子云霄吗？”师傅看到我起来，脸上欣喜莫名，但听我打听云霄消息，不知为何，却不由脸色一沉。

“是，师傅可知他的师门，来历？”我没有跟师傅解释，这么多年，师傅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恩怨，就让我一个人去了结吧。

“烟儿，不要动情，身为杀手，动情，是最危险的！杀手有情，只怕命不久矣，师傅待你们如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忍心……”师傅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

“师傅，不是你想的！你放心，烟儿今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查明真相，为父母报仇！”对师傅的关怀，我感动无语。师傅的一生毁在情殇，她变得偏执，畏情如虎，唉——有谁知她心中的苦？

“这几年，西北边陲崛起一处山庄，名《天云庄》。据说庄主很神秘，武功超绝，而云霄就是《天云庄》少庄主，擅用一把箫，据说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师傅听了我的话，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缓缓道来。

天云庄，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也一定要去访一访。如果我的猜测不错，那《天云庄》的庄主，应该就是当年与我家毗邻的傅云诺。那么，他的妻子，应该就是我的堂姑姑，我不相信，当年血案若真是傅云诺所为，她难道会毫不知情吗？

（七.陌路殇）

月冷风清夜，我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入《天云庄》内。此时，惨淡的月光洒下一地碎裂的余晖，四周都好似蒙上了一层如雾般的缥缈纱幔。我躲躲闪闪，一路寻迹，来到了庄内最深处一个僻静的院落里。这院落左边翠竹，右边桃花，中间碎石小径，曲曲折折，直通向一座静谥的小楼。这院落的景致好熟悉！我恍惚什么时候曾在这竹林花丛穿梭过？一阵凉风吹过，月光下，竹影婆娑，沙沙作响，而旁边桃林，桃花纷纷坠地，惨淡了一地落红。

忽然，小楼内，隐隐有语声传出。我倒挂金钩，凝神细听。

“娘，这么多年，苦了你！我跟爹说说，你搬回内室吧！”是云霄的声音？一贯的轻淡、润朗。我果然没有猜错，这里就是他的家！他是天云庄的少庄主！只是，奇怪，他既然叫房中之人为娘，堂堂庄主夫人，怎么会在这样偏僻安静的地方呢？

“唉——霄儿，别费神了，娘在这里是为了赎罪、图安心！娘不苦，苦的是你欧阳舅舅一家，他们……唉——可怜我哥嫂那仅四岁多的霜儿，到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罪孽啊！唉——”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的脑袋却轰然作响，她就是我的堂姑姑欧阳晴雯！那么云霄果然就是小时候陪我玩耍的“小哥哥”了。心中惨然一笑，命运，可真会跟我开玩笑。

“娘，这次外出，我——我见到欧阳舅舅家的霜妹了，虽然我没问她，但我在清影谷看到她哭得肝肠寸断，而且，她长得与娘画的舅妈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我敢肯定，她就是霜妹！”屋内沉静了好一会，终于，云霄忐忑的话语又再响起。

“你见到霜儿？老天有眼！她还活着？阿弥陀佛，感谢菩萨！我可怜的霜儿，她过的好不好？她现在去哪了？她知道你是谁吗？……”屋内，姑姑伸手抓住了云霄的手，激动惊喜的声音那么迫切。她对我的关心是出自真心的！我的眼角不由酸涩，心有些楚楚的痛。

“她走了……那天，我接到爹的飞鸽传讯，怕爹知道她在，对她不利，所以一早就离开了她，等我再回去找她，她已失去了踪影……”云霄的声音里再也掩饰不住那痕浓浓的伤感。我的心再一次碎成一片片。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霜儿！”屋内，姑姑喃喃着呜咽，我再也忍不住了，手中内力一发，一掌震开房门，闪身飘至屋内。

忽然，我骇然止步，再没想到，空荡的房间，陈设简单而雅致。仅有的一张八仙桌，正中摆放的赫然是两个牌位，“堂哥欧阳伯彦之灵位”、“堂嫂沈影之灵位”。泪盈于眶，十二年了，这似海的仇恨，该如何了结？我凛然转身，无视云霄乍见我的惊喜，无视欧阳晴雯姑姑眼里的惊慌，双眼紧紧盯着他们，寒着声，一字一句道：“我该叫你傅夫人？或者云夫人？”

“你是……你是霜儿！可怜的孩子，我是你姑姑啊！”一刹那，她泪如泉涌，奔向前，想拥抱我，但却凛于我的冷厉，骇然止步！

“呵，姑姑？欧阳霜没有姑姑！”我冷冷的目光直摄她的眼底：“告诉我！当年血案的真相！”一字一句，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整个我，就如一座万年冰山，寒气逼人！

“凝烟，当日我回去找你，但你已离去，我还担心……”云霄那关切的目光，令我的心不由一痛。不能！再也不要记得那些相聚的时光，此时，查明真相为父母报仇才是最重要的！我使劲压下心头涌起的哀凉，冷漠的看他一眼，清冽的目光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表白。

我转向欧阳晴雯，眼光中是不容狡辩的冷厉和残酷！“告诉我！我要真相！”

“我……我——唉——都是冤孽啊！”她挣扎着，终于，迫于我目光的清冷和仇恨，她惨痛的哀叫一声，缓缓道出当年惨案发生的缘由。

当年，傅云诺对沈影一往情深，但沈影却独对欧阳伯彦情有独钟，自那时起，傅云诺的心底就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与欧阳伯彦结拜，也只是伺机而动，以便夺回沈影的心。但沈影对欧阳伯彦情深似海，傅云诺苦无机会。其后，两家隐居，朝夕相处，面对沈影和欧阳伯彦的卿卿我我，他更是忌恨难消！那一天，他终于酒醉乱性，侮辱了沈影，沈影受辱，羞愧难当，自戕而死！欧阳伯彦对沈影视若珍宝，得悉真相，痛不欲生。于是找傅云诺报仇，却不幸中他暗算，死于非命。傅云诺担心自己所行之事败露，不容于江湖，于是，决定斩草除根，于当晚施毒纵火，把清心山庄化为一片废墟……

曾经的惨痛经历，如今经她再次口述，身心仿佛又回到那场灭顶之灾中，那些哀嚎，那燃烧的熊熊烈火，一瞬间让我的心再一次经受着炼狱一般的折磨。

“霜妹！”云霄一声痛惜的呼唤，终于拉回了我碎裂的心神。他曾温润如暖阳的双眸，此刻竟被一抹哀痛覆盖了。

“闭嘴！谁是你的霜妹！欧阳霜早在十二年前已被你父亲烧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水凝烟！毓雪宫头号杀手水凝烟！杀父辱母毁家之恨不共戴天！转告你那禽兽不如的父亲，三日后，水凝烟必来讨还十二年前的血债！……”

“霜儿！是姑姑软弱无能，不能救你，不能阻止你姑丈行凶！是姑姑该死啊！你就杀了姑姑，替你父母及那八十余口家人报仇吧！姑姑只求一死以偿还你姑丈欠下的罪孽！”我的姑姑——不，是傅云霄的母亲，她匍匐在我的身边，抱着我，哀哀的哭着。

“不，母亲，父债子还！霜妹，你要杀就杀我吧！云霄只求一死能解你心头之恨！请你放过我年迈的爹娘！为人子，云霄愿一死替爹赎罪！”云霄跪下，搀扶起她的母亲，眼睛里是浓的再也化不开的绝望哀愁。

“好一副母慈子孝！好一副感人画面！你们可曾想过枉死清影谷的那八十多条人命？他们何辜？临死还要经受炼狱般的折磨！我父待傅云诺如手足，那傅云诺又是怎样狼心狗肺、卑鄙无耻？姑姑？哈哈，现在你又承认是我姑姑！当日那傅云诺行凶之时，怎不见我的好姑姑出面阻止？……”我声色俱厉！原本一贯的清冷淡泊早已无存，现在的我，心被刻骨的仇恨占据！脸扭曲着，嘲讽刻薄恶毒的狠狠瞪视着眼前那一对母子。

“霜妹——我娘她这么多年一直独身在此，虔诚为舅舅舅妈祈福！请你看在她……”云霄抬起头，那一双曾清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说不尽的哀痛和无奈。

“闭嘴！傅云霄！我说过，我只是水凝烟！杀手水凝烟！”语声一顿，声音如冰冽击石，我一字一字接着又说道“傅云霄，你我从此是陌路！我水凝烟发誓，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三日之后，就是天云庄灭门之时！你们好好准备吧！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掩饰了这一刻的决裂，心早已碎成片片，掷在冰冷的地面，清晰而决绝。再也不想看这俩人无措而痛苦的脸，我急速跃出房间，伴着笑声缈惘，身影绝尘而去。身后传来云霄绝望哀痛的惨啸，嚎声凄怆，催人泪下……

（八.仇恨了）

一路狂奔，眼中早已无泪。眼前一遍遍晃动的都是云霄哀痛绝望的双眸，为什么？为什么？既有如此深仇，老天为何要安排我们相遇，相知？“平生未遇知心人，乍一相遇便成仇！”这份悲怆，孰能了解？谁又能承受？

不知奔跑了多久，终于体力耗尽，心归冷静。我扑在一棵树上，呆呆的望向天空。夜凉如水，惨白地月光不时被一片片黑云遮盖，大地一片漆黑与孤寂。一阵冷风吹来，白衣飘飘，我不由打个冷战，此刻的我立于苍穹间，是多么渺小？又是那么寂寞可怜。爱到心碎，恨到心痛，原来曾经的冷冽淡漠，只是为了掩饰这颗无助又易碎的心啊！十二年的孤苦无依，十二年的噩梦折磨，十二年的刻骨仇恨，怎能算得清？横箫入口，箫音呜咽，却再也吹不散心头的千般家恨别愁……

三日后，我一身素白，手持白玉箫，肃然立于天云庄正厅。傅云诺、云霄、欧阳晴雯三人早已坐于大厅等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一双冷厉的双目直射坐在最上首的傅云诺，浑身不自觉散发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傅云诺！你这卑鄙小人！”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环顾大厅，一个家人也不在。而四周安静无声，也不似藏有埋伏。我冷冷笑了，“很好！傅云诺，看来，你已遣散了家人！你们一家准备好赴这死亡之约了吗？”

“丫头，别自不量力！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傅云诺做事，与霄儿、晴雯无关！今日你尽可取老夫性命！但希望你不要枉杀无辜！”傅云诺不愧一庄之主，此时此刻，说出的话尚冠冕堂皇。

“哈哈哈，无辜？当年你屠杀八十余口，可曾想过他们无辜？卑鄙无耻的小人，此时此刻，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你三人之命偿我杀父辱母之仇，已经是太便宜你了！”我目眦眶裂，凄厉的打断他的话。

“我傅云诺该死，但我从不后悔当年所做之事！我与师妹本青梅竹马，是你爹他横刀夺爱！若不是你爹，如今我与影儿必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伴侣！……”

“呸！我娘心中，自始至终，只爱我爹一人！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羞辱自戕！你卑劣下流，根本配不上我娘！即使没有我爹出现，我娘她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你！”我鄙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击在他的心头。这个卑鄙之人，他在自己的梦幻里，到底还要沉溺多久？

“不是的！影儿是喜欢我的！是你爹抢走她！你胡说，胡说！”他忽然暴躁起来，站起身，一股强大的内力直冲我而来。

我轻巧的一跃避开！手中白玉箫一招“千星扫尘”功向他的面门。为了报仇，这几年，在毓雪宫，我专心致志习练武功，为了增加内力，师傅每日让我泡在药缸里，什么艰难困苦我都忍受了。毓雪宫第一杀手的名号，是我凭真本事一路杀出来的。今日，面对杀父仇人，刻骨的仇恨更凝聚成一股力量，白玉箫发出从未有过的凌厉之势。傅云诺，他果然不负当年与“君子剑”齐名的一代剑客！此刻化剑为掌，掌掌逼人性命！我一杆白玉箫上下翻飞，招招夺命！

“爹，不要啊！”“云诺，当年已错，你万不可一错再错啊！”耳边，云霄和他母亲凌乱的呼喊，夹杂着痛苦的哀泣。但此时，没有任何人能够让这场比武停下来！除非我死！今日我誓必杀此贼，为爹娘报仇！

“万灵归宗！”当傅云诺一招功向我的前胸时，我再也忍受不住羞辱，终于驶出《凝心箫法》最后一招。四周恍若千万只玉箫，招招功向傅云诺致命之处。我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快意，“爹娘，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记得当初师傅传授这招之时曾告诫：“烟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这招！这招太过狠毒，一旦使出，便再无收回，直至毁灭一切！”

“不要啊！”一声凄厉叫喊，伴随一道白影冲过来。下意识的，我右手白玉箫狠狠递出，眼中冷冽的神色更加浓重，“傅云诺，你偿命吧！”

一声闷哼，杀气顿消，看着眼前缓缓倒下的人，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霄儿！”欧阳晴雯撕心裂肺一声呼唤，踉跄跑向前，抱起云霄，只是——一向温润淡泊、清和优雅的云霄，满身血污，一双哀求绝望的眼神，却只投向我“霜妹，……以我之命，换父母之命，……父债子还，求你成全！”他说的好艰难，我却呆呆的，恍若未闻。

“霄儿，是为父害了你！”傅云诺肝胆寸裂！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一瞬间，容颜竟苍老憔悴，再也不复刚才的争强斗狠。“霜儿，姑姑的命给你！求你救他！救霄儿！救救他啊！他是无辜的！”姑姑放下云霄，几步爬到我的身边，拽住我的手，不停的哀求，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几个空间，到达我的耳内时，只剩下嗡嗡的回音。

我无力的靠在桌边，浑身仿佛虚脱一般，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小哥哥，我不想杀你啊！我虽被仇恨控制，冷漠无情，但并非绝情啊！其实，今日，我只想除掉首恶，并不想伤害你和姑姑啊！

看着姑姑她哀求的目光，我的心冰终于慢慢融化，一层水雾悄悄蔓延了眼眶，急速出手，点住云霄心旁几处要穴。冰凉的泪水终于顺颊而下，“霄哥哥，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了！”他慢慢抬起手，擦去我脸颊边的泪，眼神在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泊清和，“霜妹，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找寻你！……我曾经设想，找到你，一定好好陪着你，呵护你……用我全部的疼爱补偿你这些年的孤独和创痛……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了……霜妹，答应我，放过我爹娘……他们……他们……”他喘息着，用力抓住了我的手，眼睛哀求又殷切的望着我。

我使劲咬着牙，努力克制住自己，眼光倔强的扭向了一边。“不！我绝不放过傅云诺！今日，我决不放过傅云诺！”心底痛楚尖刻的喊着，嘴里却实在没有勇气说出。

“是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傅云诺突然跳起来，一掌拍在我的肩头。“爹——不要啊！”云霄惨呼一声，使劲挣开身子，挡在我的面前。

我冷冷哼了一声，紧握白玉箫，一招“仙人指路”，狠辣递出。

“霜妹——”云霄哀求的叹息呼喊，一口鲜血喷在我素白的衣襟上，如朵朵梅花初绽，炫目凛然。我急忙收手，扭头，无奈的对上他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霜妹，忘记仇恨……好好活……活着……我好想去……我们相逢……相逢的那片竹林……霜妹，答应我……放过……放过他……”声音终不可闻。我手中的箫当啷一声坠地。

“霜儿，为什么？为什么啊？难道仇恨只能用鲜血化解吗？霄儿！娘来陪你了！”一声凄绝惨呼，姑姑拾起我的玉箫，狠狠插入自己的心窝。我骇然转身，眼看着她缓缓倒在儿子身旁。“姑姑！”我怆然大叫，这一刻，我再也无法伪装，当所有的情都离我而去，我才恻然明白，这世上，远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只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了！

（九.空断肠）

杀手水凝烟死了。天云庄一战，水凝烟杀了庄主、夫人后，与天云庄少庄主同归于尽。自此，江湖中再无水凝烟这个名字。

不知何时起，这片本无主的翠竹林中，多了一座清幽的屋舍，屋内，一张桌椅，几枚笋尖，寂静的没有一丝声息。传闻，有一位翠竹仙子居住在此，每到清月初上，她总是默默隐在翠竹间，一遍遍吹奏一曲《凝心曲》，箫音呜咽怆然，常让人心怀恻恻，忍不住泪落。

天空又下起漫漫秋雨，夹着秋天的寒气，使人有种窒息般的冷寂消索。翠竹轩里，我行销骨立，一头青丝早已染霜。如今，陪在我身边的只有那一管莹润如初的白玉箫，《凝心曲》也是我唯一能吹奏的曲子了。回荡在竹林上空的箫声，呜呜咽咽，更为这秋风秋雨增添了一份凄凉与清冷。

痴情只为心动，无情却是心死。天若有情天亦老，杀手有情，便要堕入万劫不复吗？走出翠竹轩，痴痴徘徊在竹林间，我清冷漠然的眼神，空洞、茫然。等待有多长？心痛有多深？寂寞如蚕，点点吞噬着流年。如今，十年时光弹指飞逝，心湖再无波澜。守候在竹林的，只是一具空躯壳，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丢了，埋葬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杀手，就有争斗。这里无人，也无江湖，当然，更不会有仇恨、杀手和争斗！这里是一片最宁静的地方，只有翠竹，山，水，和小竹屋。夜晚，寒星笼罩，与山水翠竹相伴，吹一段《忆思》，吟一首《葬心》，有谁知道，这宁寂的背后到底背负了怎样的沧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