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一些事,日子清贫,被刀或者其他一切弄划破皮肤的东西弄出血。只要不是血流不止,一般不去医院。感觉很烦琐,又是消毒,然后包扎,甚至要打针,当然最主要是要花钱。我们处理的方法很简单,连创口贴都省了。泥土,沙,墙角的丝网,各种草。实在不能有立杆见影的功能,就在自己劣质的衣服上撕下布条包扎一下。对于医院总有种难以名状的惧怕。孩提时当我面对那些穿白衣服的人,里心就很恐惧。就连村子里死了人,害怕那些穿白衣服的孝子在我面前晃动。
现在人到了暮年,身体机能大不如前了,儿孙满堂,生活也算富裕。在老伴和子女的强烈要求下.我决心还是去医院检查。如果结果家人不能接受,那是最不想出现的事。对我而言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最严重的无非是癌症嘛了。人都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地步,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但我不想看到的结局是我接受医院的治疗,头发掉了,躺在床上等死神降临。而床边的老伴也半死不活,儿女们也给拖累的有心无力。我知道他们不是出于做给别人看而日夜坚守在我的身边.正因为他们是心甘情愿为我这样付出,才让我不忍心。与其在医院无功而返,不,不,一旦进了医院,生命就预示为期不远了。然后送进可怕的太平间,我害怕和死人呆在一起,火化后和一群人在拥挤的墓山上安葬。无论我以何种方法离开人世,都是件亲者疼仇者快的事。长疼不如短疼,我会选择一种安详的方法与世长辞。譬如吃安眠药。当然最难的是睡前如何面带笑容看着墙壁上的全家福,并一直维持到家人发现我。死前我立下遗嘱,我的东西都平均分给儿女,除了我老婆例外。并叮咛我死后的处理方式,最好把我捐给哪家医院,但医院拒绝收一个凶神恶刹的死人也在情理之中。不要让那些勇敢的实习生不是因为死尸害怕,而是因为死尸的长相。再就是把我埋到故乡肥沃的土壤中,挖个坑把我抛进去,然后填满土,也不要凸起。若干年后,人民在我的房子上播种,如果地犁的稍深,还可以让人家高心一番,以为祖宗有灵让他们无意中挖到了古墓了。
还好检查的结果总算是有惊无险。但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逛逛吧。上儿科问问,看我孙子要注意哪些方面。然后依次进了骨科,眼科,牙科,烧伤科等等。以至走顺了脚,连妇科我也闯了进去。进去总得咨询点什么,要不让人家年轻权威专家有失落的感觉。我就问我老伴70多岁有没有可能来更年期。医生很耐心地跟我解释:理论上是不可能,但万事没有绝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我老婆二十几岁就更年期呢,一直维持到现在。我在专家很自豪的表情下退场.然后顺势走向隔壁的科室。还好事前抬头看了一眼,"妇产科"赫然在我的面前.我进去了总不能问我老伴70多岁了有没有可能怀孕吧。
临走前我走进了内科,有句类似的话说的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冕".没病最好,还可以向医生讨养生之道,有病能治就治。一个年迈的老者岿然坐在桌旁,满头银丝和瘦骨如柴的体态。老者是周末来兼职的。人老了没太多的精力,只能勉强上两天的班。退休几十年了,不是糊口饭吃也范不着到这地步,没办法谁叫孩子都很支持他这样做。我们之间更多是在聊天,多数是瞎扯,都是老年朋友,难得有个知音,管他聊些什么呢。最后还是在上面巡查队路过时才结束了谈话。他给我身体检查了一番,问我那不舒服。我说头疼。忘了他具体说了些什么。看着药单上铿锵有力的字,我决心把他收藏起来。
一周之后我再次来到医院,海阔天空地和老者侃.我说头还疼.他苦思一下就开了药单。我依然把它保存。一直到我手中有7张药单时。老者再也没有出现。后来听说是仙逝了。
那个医院那个内科室成为我一个留恋的地方。我像以前一样站在桌前,两眼炯炯有神看着对面的医生,不同的是眼前的人换成了一个新面孔。就像一个生产流程一样,他开门见山问我的病情,我麻木不仁地说头疼,他面无表情地问我要国产还是进口的药,我是笑非笑地说无所谓,他很利索地把药单摆在我面前,我很不情愿地离开座位。照样的白纸黑字,照样潦草,但我把其仍到垃圾筒去了。我依然坚持每个周末如期到医院,每次还是说头疼。年轻医生每回都从容下药。药一回不同一回,药价一回比一回高,心一回比一回难受。我知道没有一个人能第一次下药就能根除病害,与其说是对症下药,不如说是试药。通过几千年的医道沉淀,从医的工作者从先辈那知道何种药可能对何种病产生效果。当年神医华佗对同样是腹泻的人,开了两种不同的药单是医道精湛。而我面前的毛头小子是在敷衍我呢,还是敷衍他自己呢?
终于年轻人还是败下阵来。我怀疑他把治淋病的要都给我开了。因为我不管服用什么药了。了。
一直到死,我再也没有踏进医院,一辆快速行驶的车从身上撵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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