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绣球花开的日子分割时光

发表于-2008年11月05日 凌晨0:39评论-1条

绣球花开

被我弹出的烟头在雨中坠落,划出的弧线恰好跨越了行人的水泥便道落在了路边潮湿的花坛里,似乎它还没有熄灭,还在执拗的冒着最后一缕青烟。我望着雨柱发呆——这一场雨一过便要正式进入冬天了。大姨的咳嗽声再次传来,伴着激烈的喘息生突突的锥刺着我的神经,我怔了一下,才感觉身体微微的发冷——还好我这次是是带着毛衣来的,要不怎能耐过接连几日的清冷。我回身穿过走廊,再次扭头瞥了十二号病房靠窗床位的小女孩一眼——她母亲正把她抱在怀里一勺一勺的喂着稀饭。只有四五岁大怎么就患上肺结核了呢?想必今后很长的年月她都要在药罐里泡着了!

病房里光线氤氲,大姨倚靠在病床上一口口吸着氧,身旁立着半人多高的氧气瓶,看我回来她便停下和我说话,正欲开口又忍不住的一阵紧咳。“这种药吸着有点呛脖子”,大姨笑笑说。我看着瓶子里棕黄色的液体像是配了甘草一类的药物吸来改善呼吸道状况,呛脖子不也得吸嘛。我和大姨已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她比先前瘦了许多,皮肤泛着病态眼神黯然身体孱弱。曾几何时,在她病愈的日子里她总是睡觉到很晚,打麻将、吃夜市、喝茶聊天,为人热情神色饱满,时常爽朗的大笑,把五十一百的票子随意的扔给我让我买这买那……当时我还是个高中生。

大姨他们一共五姐妹,两男三女,我母亲是老大,下来依次是大舅大姨小舅小姨,外婆总跟我说起——五姐妹里数老大命最苦老三(大姨)命最好,老大苦死苦活一辈子还是在农村,为家庭为儿女心力交瘁困苦半生;老三从小娇气懒散却有个殷实的家庭,住大房子上希拉班,儿子又乖,守着电视可以一个人看十天不要爸妈……外婆说得没错,大姨的“懒”是整个家族都要出名的,不做饭不洗碗,不洗衣服不扫地,甚至连儿子小时候的尿布都没洗过,但他却嫁了个好男人,这点是一般女人望尘莫及的了。大姨爹为人忠肯吃苦耐劳,为家庭东奔西走一路赚下家业,就连琐碎的家务也不落下半分,我至今还清晰记得上初中时候在假期里学着大姨爹切土豆练刀工的情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把土豆片切得如此均匀单薄的,薄到可以望穿。总是到大姨爹和我上好菜摆好凳子大姨才会慢腾腾的起床洗漱。

窗外的雨还是下着,淅淅沥沥细碎如丝,我和大姨随意的聊着天,谈我的工作,薪水;谈外婆,谈母亲。她又和我说起了我小舅母的事情,我小舅母在防疫站工作,一个女流之辈却也混到了科长,成天下乡、学习仍要操持家务,或许是生活的琐碎给她的性格带来了影响,她总是和外婆吵架,婆媳间时常发生摩擦,我高中三年住在小舅家不止一次的看到外婆一个人心酸抹泪,因此我对小舅母一直心怀芥蒂,甚至说得上有些记恨了。去年她终于在一场大闹后把外婆逼到了大姨家里,这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一个隐痛,当时小舅扯她的衣服揪她的头发,她却反过手箍了小舅一耳光,脆脆生生的!外婆一怒之下收拾衣物搬到大姨家,小舅母最终赢得这场旷日持久的婆媳战争。其实若要客观的讲起,小舅母这样的人还是相当难得的,她勤劳、仔细,对工作对儿女全情投入,每天陪着上小学的儿子和上初中的女儿看书背单词学语法,别人进职称都靠花钱,她确是凭着真本事——在一个小县城如此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孜孜以求学无止境的却是不多!在空暇时间她还要和外公学习中草药,背药名,记处方。的确,外公的这把手艺要是失传了是很惋惜的,他为医学事业奋斗了一辈子靠着自身的医技医德最终被录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名人词典》,我以前有过继承外公医术的想法,不想却没能遂愿,成了周而复始的命运陀螺,做了一个及其平庸的药剂师,这多少有点世事弄人。

大姨又给我讲起一件事情——小舅母在自家房后种了一小片菜地,无非是种些平时常吃的蔬菜,小白菜,菠菜,茼蒿菜,京白菜,旁边的人家也有的种了些果树,苹果树或是李子树。这小片菜地在外婆没走之前都是外婆拾辍的,每个周末我都要帮着外婆浇地、施肥,现在由小舅母接管来后地便有些荒了,蔬菜长得也是稀稀拉拉很没有精气神,这其实于小舅母的疏于照料是有直接关系的,但她却不这么认为!她的想法是隔壁人家的果树把土地养分都吸干了的缘故,于是她觉得应该付诸行动才好——她找来硫酸泼在别人的果树上。不想一天却被邻居家的儿媳看到了,邻里关系再次紧张,别人一家子七嘴八舌对付她一张嘴,一翻唇枪舌剑之后小舅只好买了袋礼物上门赔礼道歉,被那家的老爷子教训了几个小时,那老爷子我是熟悉的,以前他经常带着孙子来小舅家聊天,连杯茶水都要计较半天。他以一种长辈的身份大声的教育舅舅如何做人的道理,实则指桑骂槐,舅舅唯唯诺诺笑脸相陪,这似乎是他早就习惯的姿态——自从他下岗后便一味的委琐。外公为了这件事情也难得的在大姨面前说了小舅母几句,“我这儿媳怎么是这样笨的人啊!”外婆则在边上一个劲的叫好,她总算挽回了一点老人内心可怜的自尊!大姨说完这件事后哈哈大笑,我则感慨万分,不想世俗竟能锻造出这样的幽默来!

大姨住的结核病院坐落在昆明市的西山脚下,坐公交车最快也要三十分钟,在我还没去之前她就一味的嘱咐我一定要坐公交车,打的的话要被人宰,十年前她初来入院就被别人宰过,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师傅硬收了她一百块钱!十年前的一百分量还是颇重的。我在小西门坐的公交,17路,途径大观路、云安会都,穿行过几座高架桥路过收费站不远便到了。由于是郊区看着总是有些荒凉,一扇陈旧的大门上挂着医院的招牌,看上去显得有些赫然。入得里面环境还算可以,园林式的建筑,那些树都长得很高大了。转过一个拐角便是住院部,墙上题着“爱肺家园”四个大字,楼层不高,似乎只有四层。住院部门前有一个圆形的花坛,种了蔷薇、刺玫瑰、爬山虎、还有绣球花,现在正是绣球花的花期,一朵朵开得艳艳的,粉红,纯白,淡蓝,煞是好看;爬山虎的枝叶早已干枯了,几条藤蔓随意的爬满假山。大姨已在门口等我,看我来了便绽出一抹笑来,等我们爬到三楼我才发现她已经喘的厉害!呼吸似乎是被病毒镂空,一下子显得空荡起来,再没了底。我的心一下子抽紧——这绝不是一般的支气管病变或是肺炎所致了,极有可能就是复发结核。后来医生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测,在时隔十年以后大姨的肺结核再次复发,并且来势汹涌!

大姨依旧乐观,甚至还开起了玩笑——“本来我以为是感冒,可都一个多月了还不见好,周围又死了几个人我便有点恐慌了,你外公给的中药喝了也没什么效果便愈加的害怕……呵呵,我可不想死,房子刚修好花了四十万,儿子又乖又懂事,现在死了就不划算了!”说完大姨就笑了,我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也只能苦笑。她又说来之前外婆又是抹了一晚上的泪,说到这我便忍不住了,鼻子酸酸的,眼泪几次的要夺眶而来。

谈到死亡,在医院是司空见惯的了,大姨曾长期的住过院也目睹了不少死亡。死亡在她口里复述出来已完全的失去了重量,显得轻飘飘平淡淡的。在我来之前一天就死了一个人,而且死的还不是医院的病人,是个病人家属,似乎他也是患有重症的,一味的咳血,从早开始到傍晚时分便猝死在了走廊里,医生们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刚刚我在走廊和厕所里所闻见的消毒液的气味估计就是医院清扫血迹时留下的了,它虽然刺鼻,但远胜于血腥味,血虽说无味,却仍旧有股腥膻味道,柔柔的,却是致命的!

大姨的隔床住的还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人,看样子三十岁出头,有着老家人的特质——皮肤黝黑粗糙,嘴唇干裂,手指如沙般黯然,看样子她和大姨还算聊得来,时常吃饭了就招呼一声,大姨跟我形容过医院里的病号饭,油水少得可怜还要贵的可怕,唯一可以的便是早晨的馒头。大姨懒,在医院也不例外,吃饭不想排队便捱到最后,吃别人打剩下的残羹冷炙自是没什么胃口,加上每天要打两瓶“氧氟沙星”,胃肠道反映剧烈,常常弄得连咳带吐!后来医生换了一种抗生素,抗生素都得用最新的剂量放到最大——十几年的病体大姨早已产生了很强的耐药性。

大姨的主治医生姓李,一个面色焦黄个子瘦高的男人,在与他握手时候我便能明显感觉他的瘦弱,大大的手掌里布满纹理像原野里纵横的阡陌,掌心没有一点温度,冰冰凉;眼神黯淡浑浊,头发泛着油垢随意的耷拉着——俨然一副为生活所累的姿态。我约他吃饭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出于礼貌,不想他却坚决的回绝,等他离开大姨才和我讲他本身就有肝硬化,从来不应酬饭局,我不禁愕然。

大姨带我到小街上吃饭,沿着绿树丛生的小径一直走,我极力的放慢步子,大姨却仍旧吃力,只好三步一歇五步一停。到小街需要跨过一条高速路,我看大姨抬腿跨过围栏的时候显得有些别扭——围栏是有一定高度的,我都要踮起脚尖,大姨却极力让自己显得轻松,几乎像是跳了,却跳得那样的笨拙和生涩,远处的汽车轰轰隆疾驰而过,看到有行人却丝毫都不减速,握着大姨消瘦的手掌我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此时的大姨,病魔缠身的大姨在我眼里是多么像一个需要人关照的小孩!

大姨让我给大姨爹打电话,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关机,大姨过来住院他都还不曾知道。大姨爹长年的不在家,频繁往返于六库与宝山之间,他和另外一个矿老板在宝山开矿,前两年一直找不到矿脉,现在终于打出矿了却又频频跌价,市场一度的萎缩造成了积压。积压了资金就不流通,便欠了银行一大堆的债务,似乎已有上千万了!对一般人来讲上千万已大大超出了货币的丈量范围。别人成天追债,一天到晚几十个电话的打,大姨爹已是烦得不行,几天前打了个电话给大姨,大姨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大姨爹遭了一顿骂便索性关了手机,大姨住院的消息他便无从得知了。我拨了大姨爹的电话,是通的,却没人接听。我笑笑和大姨开玩笑说“他好像不欠我的钱吧!”惹得大姨一阵的笑,笑了却又咳了起来,咳得空落落的。

晚上的时候大姨爹打电话来了,我说我在医院陪着大姨,他显得很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一个劲的解释这段时间矿场的困境,说他过两天便凑些钱来照顾大姨……当然这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大姨爹是想让我给大姨复述而已,他怕引来大姨又是不明所以的一通大骂。我看大姨靠着枕头气鼓鼓的表情便觉得好笑,其实她也知道大姨爹心里是充满愧疚和自责的。被人惦念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大姨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我母亲、大舅、小姨、小舅都分别的打了电话,还有外公外婆,她儿子抢过电话就说了一句“妈妈,我想你”便泣不成声了,大姨也是一阵哽咽,我一阵心酸,来到阳台就着夜色抽起烟来。

医院的招待所摆设得过于简陋,床单被罩也是脏的,我很不情愿的在这样一间狭窄又充满各种病菌的屋子里过了一夜。和衣睡下,难以成眠,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纸烟一次又一次的想念我的亲人,命运终究将我们捆绑的遍体鳞伤,就在这一个人念想的夜晚,泪水是悄然滑落的,顺着我的眼角直到耳根再到枕巾,温热而又潮湿的一片。那晚就连梦里都是泪水。

我请了两天的假,第二天我就得坐夜班车赶回单位,吃过晚饭大姨送我,经过楼前的花坛满池的绣球花历经雨水的洗涤显得愈发的纯净,我禁不住摘了其中一小朵花瓣托在掌心,浅浅的蓝,淡淡的香。

大姨说等她出院的那天她要折几个绣球花的枝条回家种在院子里,待到来年便会芬芳一片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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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细腻的文笔,书写着真实的故事,
作者的文章有些小说的味道了。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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