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本应该是天高云淡、清爽怡人的！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却有些沉闷，仿佛受了什么委屈，有种欲哭无泪的压抑和深沉。憋到今天下午，终于熬不住了，泪倾盆而出。

候车大厅里，英凯站在落地窗前，孤单的身影显得有些苍凉，还有些萧瑟。他呆呆的注目窗外世界里那连绵的雨线，“曾经，她多么喜欢欣赏窗外的雨丝啊！这样下着雨的天气，她又该拽着自己，到雨中去倾听雨与大地的私语了吧？”心蓦的尖锐的疼痛，低垂了眼睑，他沉默的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再慢慢突出烟圈，那缕缥缈的烟雾遇到湿冷的玻璃，立刻弥漫成白茫茫一片，窗外的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朦胧而模糊……

1.

与香梅的相识实属偶然。那天，英凯去邻镇看望寡居的表姑，一进门，就被一阵清脆的笑声吸引，隔着窗户，模糊看到表姑房间内立着一位姑娘，正不知因为什么，笑的花枝乱颤。英凯几步跨进房间，笑声嘎然而止，只见一位20岁左右年纪、脸颊白皙、身姿婀娜的姑娘站在表姑床前，正扭头望向自己。

“阿凯，你来了？快过来，让姑姑看看。”躺在床上的表姑挣扎一下，却没能起来。英凯急忙向前，扶住表姑伸出的手：“姑姑，你怎么了？病了？怎么没有通知我？”英凯与表姑的感情很深。当年，英凯家庭困难，好不容易考入重点高中却交不起昂贵的学费。万般无奈，英凯只好含泪去了另一所普通高中。当表姑听说后，马上赶到他家，毫不客气批评了英凯父母耽误孩子前程后，放下5000元钱，说道：“怎么苦都不能苦了孩子的学业！以后阿凯的学费由我负责！只要他有出息，说什么我都供他成才！”就这样，英凯重返重点高中，三年后，顺利考入了同济医科大学。

“嗨，别担心，姑姑老了，三天前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腰椎骨折了，这不，正卧床休息的嘛！”表姑不在意的回答英凯。看到英凯眼里流露出的心疼和担心，表姑赶紧转移了话题“好孩子，你又壮实了！告诉姑姑，学习困难吗？一个人在上海，还好吗？”

“姑姑，一切都好啦！有您这样大力支持，我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姑姑，您受伤怎么也不跟我说？您可以电话给我，让我来照顾您啊！”英凯差点流泪了，他是学医的，当然知道腰椎骨折是需要绝对卧床休息的，但二十年前表姑丈意外去世，表姑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好几次英凯及他父母提议让表姑去他家搭伙过，也好有个人互相照应。但表姑都婉转拒绝了。英凯知道表姑与姑丈感情非常深厚，她是不舍得与姑丈一起生活过的这个小院子。但现在她受伤卧床，这三天，她是如何生活的呢？

表姑看出了英凯的痛惜和疑虑，连忙笑着说：“你看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阿凯啊，这是隔壁李婶家的香梅，这几天多亏她照顾我呢！要不我这孤老婆子，连饭都吃不了！来——香梅，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英凯！他呀，最有出息了！现在正读医科大学呢……”提起英凯，表姑的脸不由得绽放幸福的笑容，她一生无子，一直以来都把英凯当作了自己的孩子一般，英凯的成绩与进步，就是她活着的最充实的动力。她在英凯身上得到了为母的自豪与骄傲。

英凯赶紧转身，向香梅道谢。此刻，香梅的脸早已通红，抬眼望了望英凯，目光一相遇，她赶紧调转了头，嗔怪的对表姑说道：“阿姨，您看您，怎么这客气呢？我正巧闲着没事，过来听您说笑话，比做任何事都高兴呢！”

那天，英凯留下了，整一个暑假，他一直都呆在表姑家里，照顾表姑的起居，表姑伤的很严重，根本无法起身。说是照顾起居，其实只是帮助表姑翻翻身，捏捏背，预防肌肉萎缩和褥疮。香梅是村卫生所的卫生员，没事常到表姑家帮着做饭，洗洗衣服，在表姑的请求下，英凯送给她几本专业书籍，又把课堂学的知识为她讲解一遍。两个月的时间，香梅学到了很多以前不曾接触的医疗知识。而英凯，也从香梅那学到不少实际操作经验，不知不觉，两个人的感情加深了。

2.

该开学了，英凯实在不放心表姑，所以打电话给学校，预备再请假一个月照顾表姑，但表姑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并且发狠话：“如果要耽误学习，我就再也不躺着了，并且从此再不理你！”英凯知道，表姑脾气是很倔强的，逼急了，她真能说到做到。万般无奈，只好接受表姑的建议，拜托香梅代为照顾，而他，含着泪水，带着牵挂返回了学校。

每天，英凯都会打电话给香梅，询问表姑的情况，而香梅在业务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正好借此向英凯询问，英凯总是不厌其烦，为她详尽的解说一些病症的变化。秋去寒来，半年时光匆匆而过，在香梅尽心尽力的照顾下，表姑完全恢复了健康，而在英凯倾囊传授下，香梅的医疗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转过年来的暑假，为感激香梅的无私帮助，英凯由上海为香梅买回一台小型检验机，像血常规、尿常规、血生化及血型等的检验，病人就不需要再去大城市了。这样，香梅的卫生所有了很大的名气，远近村庄的病人都慕名而来，一时香梅忙的不可开交。

这个假期，英凯没什么特别的事，和父母商量后，就一直呆在表姑家与表姑作伴。这几年，英凯与表姑书信电话往来，与表姑的感情越来越深厚，或者也夹杂着一份感激和内疚，现在表姑年龄大了，她一个人住在镇上，实在让人不放心。英凯只想尽自己的能力，让表姑在这个世上不再感觉孤单。

在表姑授意下，英凯常去香梅的卫生所帮忙。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尽管还没真正接触临床，但丰富的知识面就已让身处小镇的人们崇拜了。诊所的生意越发兴隆，而两个年轻人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交集、贴近，而碰擦出爱的火花。

香梅是一个简单、浪漫充满幻想的小女子，爱了，就全身心的付出。忙碌的日子，她积攒任何一丝时间，为他做他喜欢吃的鸡蛋面、韭菜饺子；为了他无意中说的“如果有一台电脑就好了”，她默默记在心底，再进城时，她省下了一台新机器的钱，为他买了一部笔记本电脑。并特意找人把自己的相片拷在电脑上，做成了桌面。当英凯接过那崭新的他向往已久的电脑时，看着桌面上她巧笑嫣然的脸，感动的紧紧拥抱着香梅，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拥抱了全世界，心在幸福的巅峰颤栗。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寒假转眼结束，英凯又要登上南去的火车。分别那天，香梅泣不成声，不知为什么，她是那么不舍的放他走，尽管她知道他只是去完成学业，过不多久，他又会回到自己身边，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奔流的泪水。看着车慢慢远去，她只感觉心被抽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英凯默默的看着香梅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心头被充溢的离愁填的满满的！初尝爱情的甜蜜，转瞬却被离愁牵绊，从此两地相思，该如何排解那份刻骨的牵念？鸿雁传书，诉尽哀怨情苦，却难解清冷月辉下独自徘徊的寂寞无助。他更加努力的学习，努力的研究课题，稍有时间就钻进图书馆，把所有闲暇时间都打发在大量阅读上，这样忙碌的日子，减轻了思念的煎熬，也慢慢凝练了爱的心智。

3.

转眼，面临毕业了，因英凯专业优秀成绩突出，由学校推荐保送继续就读研究生。这样的结果，对英凯来说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他迫不及待的打电话告诉表姑，电话那头，表姑的声音如英凯一样激动兴奋，甚至有些哽咽，表姑一遍遍的说：“好孩子，姑姑为你骄傲，姑姑为你自豪！”表姑的支持和兴奋令英凯充满感激。

挂断与表姑的电话，英凯又打给香梅，把意外的好消息分享给自己最爱的人，幸福会不会成倍增长呢？握着手机，英凯分明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剧烈的跳动。

没有预期中的欢呼，电话那边的香梅咋听这消息，心蓦然慌乱了好一阵，沉默良久，她终怯怯的问：“阿凯，你一定要去读研究生吗？其实，以你的专业水平，在一般医院，已经很受欢迎了啊！”

仿佛一盆冷水，英凯从兴奋中渐渐恢复冷静，“梅，是保送啊！有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呢！我有这么幸运，既然保送，我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再说，能有机会多学点知识，为何不去学呢？本科生与研究生，对于一个医院来说，或者他的价值差不多，但对个人来说，价值是绝对不同的……”

“可我不想你继续留在外地，我想你！我再也不要忍受两地相思的生活！再说，知识是永无止境的，学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呢？”香梅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比往日的温温柔柔提高了几个分贝。

“梅，我知道知识是学不完的！但我想能多学时尽量多学点总有好处的，不是吗？还有，你也要继续学习呢，现在一些新病种一些新的医疗技术更新太快了，我们学医的，稍有点懈怠，就会被淘汰……”英凯耐心的劝道，这大半年来，不知为何，原先一向温婉的香梅有些变了。她在来信来电中曾一遍遍倾诉独立支撑诊所的疲累，言语中常有抱怨和期盼，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担心和惶然。

“我就知道，你嫌我学历低嘛！整天身边围绕着高学历的美女，心里是不是早就厌烦我这个乡镇小医生了？这就是你要读研究生的最主要的借口吧！那样，你就可以避开我……”香梅尖刻的喊着，“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英凯呆呆地握着手机，眼里心里是不可思议的诧异。原来，香梅的担心在此。而自己却一直忽略了她的心思。记得那次他正在给几个同学讲解课题，香梅打来电话，他身边一个女同学代接了电话，说了句“对不起，英凯正在研究课题，请稍后再打电话！”后匆匆挂断。结果，那天晚上，英凯费了两个多小时，才算解释清楚，打消了香梅的疑虑。也就是从那通电话始吧，香梅就变得有些紧张兮兮，每日不分时间的打电话，有时候英凯正忙着或在解剖室接不到电话，香梅立刻就会泪如雨下胡思乱想（这是表姑电话中说的），甚至想英凯心里没有她，不在乎她了，有一次竟说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唉——难道距离真的是爱情的阻碍吗？学校里或许有比香梅更漂亮、学业更优秀的女孩，但却没有人能有香梅的善良和清纯。自从与香梅相爱，英凯的心从没想过别人，这一点，难道香梅感觉不到吗？

香梅再也不接他的电话。英凯心里忐忑不安，担心极了。无奈之下，终于请假回来，他想好好跟香梅谈谈，也许他们分开的太久，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出来，让她的心里产生了罅隙吧。

4.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要么你放弃，我们一起经营诊所，要么我们分手，从此再无瓜葛！”真的没想到香梅竟是如此的固执。她这样绝然的提出条件让英凯选择，但是，无论他选择哪一条，对于英凯来说，都如切割他身体中最宝贵的那一部分，他怎能不痛彻心脾？又让他情何以堪？

英凯千方百计想说服香梅，甚至提出先登记结婚，然后再去学习，但不管他说什么，香梅都一概低着头流泪，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英凯真想就此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永远陪在她的身旁。可是，想起自己的理想、自己对学业的追求，英凯的心万般不甘。那一刻，他的心纠葛着，撕扯着疼痛，他心里呐喊“为什么，爱情和事业不能两全？我深爱的女子，为何，你不能理解我，为何不能与我站在一起，一同看前方的目标？”

香梅的心也碎了，她爱他，爱他的一切！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两个人在一起时，她再也找不到话。她所能说的，仅是这个小镇上日日发生的琐碎小事，这都是他不感兴趣的事，每次他能笑着听她絮絮叨叨诉说，那只是他对她的宠溺和尊重，英凯滔滔不绝向她说起的一些新技术她从没听说过；他研究的课题她也无法参与；她不知道，没有共同话题的爱情到底能走多远呢？而他，是否愿意与一个走不到他精彩生活中的女子共渡一生呢？她犹豫了，但她无法忘却曾经的欢爱与缠绵，也无法忘记曾经的等待和煎熬。她迟疑着，挣扎着，只希望等他毕业回来，与她相守，那么所有的犹豫、猜测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她只想她的丈夫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好好经营这个小小的诊所，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还要继续学习，三年研究生，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会发生什么事？有谁知道？研究生毕业呢？他是否会选择继续深造？即使他选择工作，那么，那时他是否还会甘愿回到这个小镇？与她这个乡村医生共渡一生？

香梅清楚地知道英凯是非常痴情的男子，也是她心中最爱的人！可是，痴情又如何？挚爱又怎样？所有一切的不和谐都将是在以后生活中要面对的！难道今日能预知的悲剧还要让它上演吗？或者，当初相爱就已注定是错，只是年轻的心啊，又有谁能挡得住爱情的诱惑？曾经得到那么优秀的一个男子的爱，应该知足的，不是吗？我不能以自己狭隘的爱情捆绑他求索知识的心！既然英凯无法做出选择，那么就让我替他选择吧！虽然，虽然心底是那么强烈的呐喊着不舍，却又不得不割舍！泪一次次无声滑落，流出的是不舍，流不尽的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悲哀！

“一生行程中，总有几个人会成为你生命中特殊的过客！也总会有人成为你擦肩而过的风景！就把我当成那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吧！我会站在某个路口，默默守望你的精美风景！”香梅留给英凯这样一张纸条后，再也避而不见！无论英凯怎样痴痴的等待和守望在诊所和她家，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全文完-